胡启平站在讲桌后，看着台下的学生窸窸窣窣地议论着。他敲了敲讲台，两指捏住志愿表的上端提起来，指着签名栏，对着全班同学说道：“一定要签上你们自己的名字和家长的名字，缺一不可。没有家长签名是不算数的，大家一定要记住。好了，第一节是数学课，我们直接开始上课，今天先讲评一下礼拜三的测验试卷。这次测验，三班，四班，五班一共有两位同学满分，五班的姜勇和我们班的钟玉亭，而且钟玉亭解出了附加题……”
各小组组长开始分发本组的试卷。实验中学的课桌还是使用的两人一桌，班级里一共四列，分为四个小组，算起来每个小组长掌握着本组十几个同学的收交作业的生杀大权，权力很大的。周峻茂的小组长是一个名叫徐梦莹的女生，她今天穿着白衬衣，白裙子，扎着两条麻花辫，辫子旁边露出两只极秀丽的耳朵。
走到周峻茂的座位旁，她看了看手中的试卷，狡黠地一笑，说道：“你们俩真是好兄弟，每次考试分数都差不多。”
周峻茂问道：“徐才女多少分？”
“不告诉你，反正比你们高。”
周峻茂拿到试卷，85分，褚季良是84分。褚季良扫了一眼自己的试卷，又瞟了眼周峻茂的试卷，嘿嘿一笑：“你别说，不仅分数接近，连错的题也类似。茂哥你比我强不到哪去，看来得准备择校费喽。”
满分120分拿到85分，以初中级别的难度而言，这个分数非常一般。周峻茂看了一下前面隔座的钟玉亭，看到钟玉亭扶了一下眼镜，认真地在笔记本上摘录些什么。
只是这一门课，自己便和钟玉亭拉开了35分的差距……
整堂数学课，周峻茂没有太多听讲，而是仔细审阅了一遍自己的错题。平心而论，以一个完成高等教育的成年人来看，很多错误其实非常可笑，完全落入了出题者设置的陷阱，还有一些明显是审题不清就急急忙忙做题导致的。有几道题的知识点周峻茂已经记不起来了，一时半会儿还解不出来。
总而言之，周峻茂发现，当年的自己考试成绩蹩脚，一方面是因为内功不够深厚，对知识点掌握不够透彻，还有一方面就是考试技巧太差，很容易落入陷阱，而且还一而再再而三地犯同样的错误。
内功的提升非一日之功，需要日积月累，但是考试技巧是能够临时抱佛脚的，就像武侠小说中的主角，失去内功凭借变化多端的招式也能抵挡一阵。周峻茂觉得自己如果能够抓住最后半个月的时间作针对性的训练，短时间内提升成绩并非不可能。
首先得回顾一下所有的知识点，手里有粮心中不慌，心里有底了才好打仗。周峻茂的视线又瞄向了钟玉亭和他的笔记本。
……
上午的课程波澜不惊，学期进行到现在这个阶段，已经没有什么新内容，课上主要都是一些试卷和练习的讲解。跟着老师的思路走下来，周峻茂觉得物理和英语自己都问题不大，重点在于数学和化学。
最后一节课的下课铃声打响，整栋教学楼的学生纷纷涌出教室前往食堂。实验中学的食堂在校园最内部，从教学楼出来往东走，来到两栋教学楼之间的过道左拐一直走到底，然后右拐才到。周峻茂以十多年后的眼光来审视，有些怀疑食堂的位置是故意这样设置的，为的是拉长学生从教室到食堂的距离，如同后世地铁站里故意拉长换乘通道一样。毕竟六个年级近4000学生在一起用餐，要防范出现踩踏事件。
半路上周峻茂和褚季良去了趟食堂旁的小卖部，两人各买了一包MM和彩虹糖。从小卖部拥挤的人群中挤出来，周峻茂走到旁边那颗斑驳老树下，看着十来平米的小卖部，心里百感交集。
周峻茂记得有段时间，每天早操后最要紧的事情就是来这里买干脆面，表面上是为了充饥，其实大家心照不宣，惦记的都是袋子里装的人物卡。干脆面取到后，利落地撕袋，取卡，互通有无，乐此不疲，真是幸福时光。
在食堂就餐时周峻茂问褚季良：“你的98世界杯球星卡，还有水浒，倚天人物卡集齐了吗？”
褚季良正卖力地解决面前的排骨面，滋溜溜地吸完一大串面条，他放下筷子，说道：“没，普卡还缺两张，银卡缺的就更多了。水浒，倚天也没集齐。”
周峻茂看了一眼褚季良，说道：“我的送你吧，我那张齐达内银卡，你不是惦记好久了吗？”
褚季良瞪大眼睛看着周峻茂，说道：“你说真话？送几张？”
周峻茂说道：“当然真话，全送你，都在我家书桌抽屉里，找个时间你来我家拿。”
“全送我？你不是诓我吧，我请你吃臭豆腐茶叶蛋里脊肉吃了那么多次你都不肯给我。”
周峻茂答道：“这就算感谢你三年来请我的那些里脊肉吧，奇多圈你要不要，我还有十几枚，也送你。”
对于他们这些学生来说，各人呕心沥血收集的人物卡都是重要的财富，在收集卡片过程中倾注了大量感情，价值绝对不是能用金钱来衡量的，周峻茂提出要送出所有人物卡，褚季良兴奋得有些难以置信。
褚季良扑过来就要抱住周峻茂，被周峻茂一把推开。褚季良扶了扶椅子，说道：“茂哥你就是我再生父母啊。以后P哥我CS再也不藏私了，你要学什么绝招我都教你，定要将毕生所学全部传授于你。”
褚季良说罢顿了顿，想了一会儿，又问道：“你最近有什么事?是不是要转学啊，高中我们仍然在一个学校你不至于这样啊。”
周峻茂笑了笑，说道：“没什么事，只是想初中三年不留遗憾而已。”
褚季良重重拍了拍周峻茂的肩膀，说道：“嗯，好兄弟，兄弟我不会忘记的，一定多请你打几场CS。”
……
吃过午饭，许多同学都回到教室休息，有几个运动健将抓住中午的休息时间去操场上打篮球。教室里有的学生在看书自习，有的学生趴在桌上午睡。
褚季良手肘撑着膝盖，脑袋搁在课桌上睡得很香，有一些轻微的鼾声，周峻茂看到钟玉亭正在做着一套英语习题，他的同桌应该是回家吃饭的，还没有回来。
周峻茂略微思索了一下，拿起MM和彩虹糖，走到钟玉亭旁边。他示意钟玉亭往里边坐，自己在钟玉亭的座位上坐下。
周峻茂恭维似地对钟玉亭笑了一下，小心翼翼地撕开MM和彩虹糖的袋口，然后推向钟玉亭一边，左手作出一个“请”的姿势，说道：“请你吃零食。”
钟玉亭有些狐疑，道了声谢谢，抓起几粒MM巧克力糖，放进嘴中嚼起来，然后说道：“请我吃东西就吃东西，怎么那么郑重。”
周峻茂答道：“我想借你的笔记本看一下。”
尖子生的笔记，如同武林中的武功秘籍一样，是个敏感话题，一般人是不能随便看的。有些脾气差的尖子生，如果你不经过他的同意偷看笔记，会引起很严重的后果。即使是脾气好的同学，以助人为乐，别人来讨笔记的时候也有可能有一些不情愿。这都是人之常情，我们虽然提倡同学友爱，但同学之间也有竞争关系，借别人看笔记，在一些尖子生看来是有可能透露自己底牌，影响名次的事情。少林寺也不会随意让鸠摩智看易筋经。
钟玉亭沉默了一下，周峻茂心里顿时一沉，心道：“我对他的名次没什么威胁，他仍然有藏私的想法。”
钟玉亭想了一下，问道：“你要看哪门课的笔记？”
周峻茂答道：“都要，数学，物理，化学三门课。”
钟玉亭看了周峻茂一眼，说道：“我有好多本笔记，你都要吗？”
周峻茂答道：“我只要你备考的笔记，其他的我来不及看了。而且，明后天是双休日，我可不可以带回家看？”
借走尖子生的笔记本，还要带回家看，如果两人之间的关系不是非常好的话，这样的要求有些出格了。
钟玉亭左手拿起圆珠笔，转了几圈，答道：“没有问题，这两本物理和化学的先给你，数学的我还在用，晚上放学时给你。”
周峻茂心里欣喜，拿起那两本笔记本，说道：“真是谢谢你，我拿回去啦，这两袋糖就留你这儿啦。”起身回到了座位。
钟玉亭叹了口气，回头对周峻茂说道：“你该早点问我借笔记的，现在才拿去看，也不知道能不能帮到你。”
周峻茂道了声谢，心里暗道：“老钟还是有心胸的，难怪班级里不管是谁都很喜欢他。”
……
午休结束前，班主任胡启平来到了教室，他站在门口扫视了教室两眼，然后对周峻茂招呼道：“周峻茂，你跟我出来一下，还有，带上你星期三的那张数学考卷。”
周峻茂心里一阵狐疑，心道我最近没干什么惹着老胡的事情吧，不过他还是按捺住心中的不安，答应了一声，拿起试卷走了出去。
来到门口，胡启平看了眼周峻茂手中的试卷，对他说道：“你来我办公室一趟，有件事要问你一下。”
周峻茂心道：“该不会早晨那俩女生真的去打小报告了吧，真可恶。”
教室办公楼就在初三四班所在的二号教学楼的后面，周峻茂跟在胡启平后面，沿着石板路穿过草坪，进入到办公楼内。
胡启平看了看跟在身后的周峻茂。
像周峻茂这样的学生，是老师最忽视的一个群体，平时排名稳定在三四十名，他们比不上那些作为老师心目中骄子的尖子生，但又不至于堕落到班级垫底。老师对于尖子生会倾注更多精力，对于垫底生，如果屡次挽救不能成功，多半会彻底放弃掉。而周峻茂这样中等偏下的差生，通常都是浑浑噩噩地过日子，老师不会花精力来提升或是挽救他们。
来到胡启平的办公桌前，胡启平拿出一张试卷，戴上眼镜看了一下，对周峻茂说道：“这是你昨天的作业吧。”
周峻茂看到试卷最后一道题是空白的，回答说是。
胡启平说道：“虽然最后一道证明题没解出来，但总体正确率还是不错的。可是……”
他坐到办公桌后的椅子上，眼睛注视着周峻茂，问道：“这是你做的吗？”
周峻茂的心脏如同被猛击一下，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心道：“主观题的解题步骤和思路我都修改过，难道他也能看出来？不可能的，还是嘴硬一下好了。”
周峻茂稳了稳情绪，说道：“是我做的。最后一道题实在想不出来，所以留白了。”
“你把你周三的考卷拿出来。”胡启平说道。
周峻茂把测验试卷放在桌上，胡启平站起身来，将两张试卷并排放在一处。左右比对了一下，然后抬起头说道：“你看一下，左边是你周三的数学试卷，右边是你昨天周四做的回家作业。相隔一天，字迹完全不同，怎么可能是你做的！”
原来胡启平不是认为自己抄袭作业，他是认为字迹有变化，昨天那张考卷完全是别人代写的。
周峻茂脑子有点晕，“他怎么办到的？他同时教三个班180多学生，居然能在不经比对的情况下察觉出某个学生字迹上的变化，这可能吗？而且这还是数学试卷，大量的解答是阿拉伯数字和拉丁字母，汉字很少，很难察觉出不同。”
周峻茂终于意识到自己并不是一直被忽视的一群，老师也在关注着他。眼前的事情令他有些震惊，对于每一个学生都认真细致地负责，这就是一个教师的责任心啊。周峻茂上一世对于一些老师在学校里管得太宽有些反感，但是现在重生为人，心里面不是反感，而是震撼和敬佩。
周峻茂心道：“既然是怀疑字迹问题，那就好解释，28岁和15岁的字迹有不同是很正常，更何况自己后来还认真练过字。”
舒缓一下心情，周峻茂答道：“的确是我做的，用的笔不同，换了个字体，所以字迹有所变化。”
胡启平笑了一声，语气中有些嘲讽：“喔，真是稀奇了，我头一次看到有学生的字迹会在一天之内发生那么大变化。”
周峻茂答道：“老师，其实我很早以前就用这种字体写字了，现在马上要中考了，我想练习一下。我可以现在写给你看。”
周峻茂从桌上的笔筒中抽出一支0。7mm的签字笔，在试卷的空白处写了一行字，和练习卷上的笔迹一模一样。
一个叫张军的语文老师探过头来，看了一眼试卷，问道：“胡老师，这你们班里的学生啊，字写得真不错，很少看到初中生写字中气这么足的，肯定是尖子生吧。”语文老师因为专业关系，对于好字是特别敏感的。
胡启平苦笑了一下，心道眼前这学生的成绩和现在这字可完全不搭，冲着张军说道：“还不是这个学生，他昨天写作业字迹完全不同，弄得我以为他让人代写。”
张军答道：“学生笔迹变化也是常有的事，我们班里也有。”
胡启平道：“你见过一天之内变字迹的吗？这个就是。”
张军站起身来：“什么？让我看看。”他边看试卷边看了周峻茂两眼，说道：“同学你深藏不露啊，你是不是还有什么绝招藏着没让老师知道。”
周峻茂答道：“老师这都是我心血来潮想变字体，没想到会引起误会。”
张军道：“嗯这字很不错，中考的时候要保持，尤其是语文考试，对印象分很有帮助的。”
周峻茂答道：“谢谢老师，我会保持的。”
胡启平回到座位，将两张试卷递还给周峻茂，说道：“看来是老师误会你了。你这个字体变得很好，希望你中考也能一样，超出现有水平。”
“谢谢老师，我会的……”
眼见周峻茂已经走远，胡启平坐在椅子上，想着刚才对周峻茂说的话，脸上浮现出一种自嘲似的笑容：“半个月，超出现有水平，怎么可能，我真是想多了。”
……
下午的课程安排不多，两节正课之后就是自习，自习课上有的学生已经收拾书包准备走人。学期进行到最后阶段，学校有时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果老师没有强制性的安排，那么这种早退也就被容忍了。
一个坐前排的瘦小男生准备离开，被班长方婷一把拉了回来，教室里顿时喧闹起来，一群男生指着方婷叫道：“班长你什么意思啊。”
方婷走到讲台上，手执三角尺敲了敲讲桌：“肃静，作为班长我要讲一下接下来的安排，后面那几个男生都坐下，呆会儿有个消息，你们要是听到了保证不会后悔留下来。”
方婷拿出张便签纸看了一下，说道：“下周一，也就是6月3号交志愿表。6月13号下午清空教室，6月14号熟悉考场，6月15，16号中考，我们班都在本校参加考试，大家都记住了。”
“这些早就知道了方大班长。”
“胡老师都说多少遍了，你没必要重复了。”
方婷又拿起黑板擦敲了敲桌子，说道：“还有，考完试别光顾着疯。考完试的下周一，6月17号，回校拍毕业照，不要忘了。还有件事。”
方婷甜甜地一笑，盯了几个男生一眼，说道：“我让徐梦莹来公布，她比较了解情况，是你们男生尤其关注的哦。”
周峻茂看到徐梦莹蹦蹦跳跳地跑上讲台。周峻茂环顾了一下教室。后面几个打篮球爱起哄的男生也安静了下来，等待着这个“男生尤其关注的消息”。
徐梦莹清了清嗓子，一字一顿地说道：“6月17号拍毕业照，陈韵同学会回来和我们一起拍，男同学把自己打扮得帅点哦。”
如同被冰川封住一般，教室刹那间安静了下来，几个原本在交头接耳的男生竖起了耳朵，一个双手飞快地做着转笔练习的男生控制不住，两支笔从手上蹦起来，窜出好远。一个摆弄着椅脚，试图坐在椅子上，用两个椅脚支撑，单手斜撑课桌保持平衡的男生当即摔倒，爬不起来。周峻茂和褚季良对视了一眼，看到褚季良嘴张得大大的，说不出话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