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户和门口旁，不少同学探头探脑的，想知道班主任老胡和周峻茂在谈什么。有好事者偷偷溜出门，想靠近一点，被胡启平转身一瞪，吓了回来。
有些人把目光移到了褚季良身上。
“阿P，周峻茂犯了什么事，老胡这几天怎么总是盯着他？”
“你问我我问谁去，我又不是老胡肚里的蛔虫。”褚季良把英语书往课桌上一竖，脑袋躲到书后面，闷声答道：“你们别问我，直接问茂哥去。”
众人看问不出个结果，也各自散了做自己的事情去。只有徐梦莹和她周围几个女生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旁边一众女生手捂住嘴巴一副惊叹状，眼光还不时瞟向褚季良和周峻茂的座位这边，显然话题跟他们有关。
教学楼外的香樟树下，胡启平脸色阴沉地看着周峻茂，另他奇怪的是，面前这个学生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安，面色沉静如水。
“难道他不知道自己做了一个多么可笑的决定吗？”胡启平心道。
回头观察了一下教室，看到没有人从门里出来，胡启平心下定了定，从腋下的文件袋里抽出一张纸，递给周峻茂。
“这是你填写的志愿单，没错吧。”
周峻茂接过那张纸扫了一眼，有自己和老爸的签名。
“没错，老师，这的确是我的志愿单。”
“你再仔细看看，在你的志愿单上，你把虞中填为第一志愿，把实验中学填为第二志愿，这真的是你自己填的吗？”
周峻茂攥紧手中的志愿单，纸张在手掌的压力下变形：“是的，老师，这是我自己填的，是我深思熟虑后的决定。”他回答得简洁而迅速，有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
胡启平冷笑了一声，语气中有一点嘲讽。
……
今天一早，胡启平正在办公室里悠闲地喝茶。早晨没有课，临近期末又没有什么作业批改，胡启平拿出刚刚送到的四班志愿单审阅起来。五一节过后，最后一次模拟考结束，学校里组织了一次初三学生家长会，在会上胡启平和很多家长通过气，所以现在这些志愿大部分都不出他所料。
胡启平把报考虞中和市一中的志愿抽出来，归成一叠，心里美滋滋的，这可都是拿奖金评职称的保障呀。
实验中学的奖励政策是看分数不看报考学校，毕竟有的高分考生未必会选择虞中或者市一中，去省内其他重点高中的省招班也是有可能的。即便如此，胡启平知道，班级里的高分肯定会出现在手中这一叠志愿当中，八九不离十。
胡启平知道，为了加强各个班主任的工作热情，今年实验中学特意加强了对班主任的奖励力度。班级里每出一个630分以上的考生，班主任可以得到300元的奖金，640分以上是每个1000元，650分以上每个2000元，如果有幸出了一个市状元，那么班主任的奖金将高达2万元。这是史无前例的重奖，毕竟实验中学的升学人数虽然是全市第一，但是市中考状元已经连续两年被临湖中学夺取了。
想到这里，胡启平兴奋得满脸通红，额头上浮现出一层油腻腻的红晕。
“嘿嘿，市状元不敢想，那些1000元，2000元的奖金我可是志在必得的。”
胡启平抽出钟玉亭的志愿，心里甜甜地想了一会儿，又从那叠志愿单中翻找了一下，抽出数学课代表顾瞻的志愿。对着两份志愿，横看竖看，食指在纸张上一弹，一抹踌躇满志的微笑浮上眉梢。
“这里就是2000块钱啦。”胡启平得意洋洋的，像只得胜的公鸡。
老师喜欢尖子生，一方面是出于对优秀孩子本能的喜爱，另一方面，这些尖子生的确也能给老师带来利益，还有面子。
“可惜陈韵走了，如果她还在，那冲击市状元又有何难。”胡启平想起了那个恬静的女生，她走到哪里都能吸引老师和同学的目光。
“陈韵总是不会让我失望的。”
胡启平稍稍平复一下心里的遗憾，继续翻阅其他志愿。
突然胡启平脸上的肌肉就僵直了，他猛的从座位上站起，差点打翻手边的茶杯。手中的志愿单是周峻茂的，第一志愿上赫然列着“江南省虞城中学”几个大字。
隔壁一位女老师关切地问道：“胡老师，出什么事了？”
胡启平抹了一下额头，说道：“没事没事。”
此时他心里却是翻江倒海一般。“这小子到底开什么玩笑，你考得上虞中吗？开玩笑，绝对不能让其他老师知道我的班里有个考560多分却敢填虞中的学生，否则我就成大笑话了。“
上完第三节课，胡启平决定找周峻茂谈话，他回到办公室，从办公桌里拿出历次考试的成绩排名，连同周峻茂的支援单，一起放入一个文件袋中，走出办公室，然后便出现了两人在树下对峙的一幕。
……
胡启平从文件袋中又拿出几张纸，是历次考试的分数，以及班级，年级名次。把几张纸递给周峻茂，胡启平说道：“你好好看看你的名次，去年期末考试，本学期两次模拟考，你没有一次进入全班前30，没有一次进入年级前三百。”
“我们学校近三届初中毕业生，每年进入虞中的大约有140人，其中大约百分之六十直接上线，百分之四十交择校费，你想要考虞中，至少要稳定保持在这个水平，你看看你现在的成绩。”
“我告诉你，就算你想交择校费进虞中，你至少也得考到610分以上。”
“你有没有想过，你把实验中学填在第二志愿是完全没有意义的，一旦你考不上虞中，很可能你连实验都进不了。或者你达到了实验的分数线，但是仍然要交钱进实验。”
胡启平连珠炮似的发问，周峻茂甚至看到他太阳穴上的青茎也抖动起来，看来是激动得很了。
“老师。”周峻茂打断了胡启平，不过他竭力使自己的语气显得不那么有对抗性：“我既然选择了虞中，那就说明我相信自己有能力考上，而且，我并不打算交择校费。”
这真是奇了，胡启平有些诧异。在他二十多年的教学生涯中，见过有差生在最后一个学年，一个学期，甚至最后半个学期突然爆发，迎头赶上，考入重点高中的。可是现在距离中考不到半个月了，一个平时成绩保持在560分左右的学生，要在最后半个月提升60分以上，考入虞中，这已经超出他的认知。
难道这个学生突然开窍了，又或者是自暴自弃了？
“你为什么有这种自信？我看你前几次考试的成绩，并不好看呐。”胡启平面孔冷峻得像一块青石，他希望能用老师的威严阻止面前这个学生的自暴自弃。
周峻茂从胡启平手里拿过那几张成绩表，扫视了几下，对胡启平说道：“老师，我过去的成绩是不好看，不过这一次，我能证明给你看。”
“你不要赌气，老师不希望你用自己的前途来打赌。”
“我没有赌气，我相信自己有能力考上虞中。”
“你家里人也同意吗？”胡启平目光灼灼地盯住周峻茂，如果周峻茂脸上有一丝丝的不安那一定逃不过他的眼睛。以他的经验，这类学生很有可能会欺骗家长，这份志愿也可能是他不经过家长同意私自填的。
周峻茂嘴角翘起，脸色浮现出一丝得意的微笑。
“我和父母认真商量过这事的，你看看志愿单上有我爸的签名。”
签名这东西也不可靠啊，胡启平心里想着。有的学生字写得一塌糊涂，模仿家长的字迹却是惟妙惟肖。放在平时胡启平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现在是事关到未来前途的中考志愿，还是要慎重。
胡启平对周峻茂说道：“老师不是不相信你，可是这么重要的事，我得再和你爸爸谈谈。我怎么联系他？”
周峻茂答道：“你可以直接打给他单位，我给你他单位的电话。”
胡启平拿出自己的小灵通手机，按照周峻茂给的号码拨了过去。
电话拨通后胡启平走到了一边，示意周峻茂不要跟过来。从周峻茂这边，可以看到胡启平侧对着自己，嘴角蠕动着，刚开始他还有一丝笑容，随着话题的进展面色就渐渐阴沉下来，说话的过程中还不住地摇头，偶尔讪笑两下，满是无奈。
挂掉手机，胡启平朝着周峻茂走过来，手掌重重地拍了拍周峻茂的胸口，两眼盯着周峻茂说道：“还有两周，我会盯着你。”
然后他收起周峻茂手中的志愿单和成绩表，头也不回地离开，背影潇洒得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