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大来四十六岁,外加仨月零头。自从老婆跟洋人跑了,王大来垂头了一年,丧气了一年,接着又郁闷了一年。怀揣着郁闷,王大来迎来了新的一年。在这新的一年的春天,王大来决定把疲惫的身躯运回国歇一歇,把发霉的心情搬回国晾一晾。
坐在飞机上,王大来头脑中一幕幕地放起了相亲的电影。
在过去的三年中,王大来的朋友和一些热心人给他介绍过一些女人。其中有一辈子没嫁过人的;有离过两次婚的;有带俩孩子的;还有一个带丈夫的。带丈夫的是个离婚手续没办完的人,法律上是个有夫之妇。
这个有夫之妇挺爱说,跟王大来见面后,就像见了个老熟人,跟他讲了很多她跟她丈夫离婚的事。谈话中,王大来知道了她的打算。她想尽早再婚,叫她丈夫瞧瞧,老娘依旧魅力四射,风姿不减当年,走在大街上,只要后臀一扭,就会有一个排的男人向老娘行注目礼。没有你这个臭鸡蛋,照样有人争着给老娘焐被窝!你这个Loser,离开老娘后,就天天睡冷炕吧!
由于那个女人离婚手续没办完,王大来就没争着去给她焐被窝。
在美国,多才多艺的中国女人很多。给王大来介绍的女人中有会弹琴的;会画画的;会写博客的;还有个会算卦的。会算卦的那个女人特神,一见面没说多少话,就忍不住给王大来算卦。她说王大来面带绿色,有鬼魂附体。王大来离婚后见过不少女人,都没成,是因为附在他身上的鬼魂是个年青女鬼。她说她会驱鬼,等下次到她家约会,她有办法把王大来身体上的女鬼驱掉。听了她的话,惊得王大来脑瓜儿顶上不多的头发直往起立。王大来没去那个女人的家,因为他不信鬼魂附体的鬼话,再一个他怕那个女人的肉体附到他身上。这三年,离婚,跟各种不同女人见面,搞得王大来精疲力竭,想回国好好休息一下。
经过十二个小时的颠簸,飞机降落在日本东京机场。王大来这次回国,没告诉国内的亲人。他想给国内的亲人们一个惊喜。在东京机场等了二个多小时后,王大来拖着沉重的身体上了飞往北京的班机。
王大来坐的是靠走道的位子,里边靠窗子的是个白人老头,正在看一份英文报纸。中间的位子空着。王大来想,三个人的座位,两个人坐,挺好,不挤。
王大来累了,也困了,闭起双眼,准备进入梦乡。半梦半醒之际,有个细若游丝的声音一下一下敲打他的耳膜,“喂,先生,醒醒!叫我过去。”
王大来睁眼一看,一个三十来岁的东方女人站在他身边的过道上,王大来明白了,这个女人的座位就是他身边的空位子。他赶快站起来,站到过道上,让那个女人进来坐下。
等那个女人坐下后,王大来又坐下来,闭眼,进入模糊的混沌世界。也不知过了多少秒,飞机起飞了。不知又过了多少秒,王大来身边那个游丝般的声音又来敲打王大来的耳膜,“对不起,我要去一下厕所。”王大来睁开眼,起身站在过道上,让这个女人从自己身边过去。
这个女人站起身,从王大来身边走过时,把披肩的长发向身后甩了一下。这时,王大来仔细打量了一下这个女人。她,媚眼朱唇、凸凹有致、长裙曳地、秀发飘飘,飘啊飘,飘啊飘,飘出一股幽香……也不管王大来同意不同意,这股幽香扭动着腰肢就钻进了王大来的鼻腔、肺腑和大肠,使王大来感到满腹奇香。
王大来坐下后,又闭上眼,想再进入梦乡。可是,那股幽香在他腹中来回游荡,使他很难入梦。王大来想,这到底是一种什么香味儿呢?王大来打开大脑记忆的硬盘,调出有关香味儿的文件。打开第一个文件,是他七岁时记录下来的,一看,是玉米面窝头、萝卜咸菜和小米稀饭的味道。打开第二个文件,是十年前回国记录下来的,一读,是东坡肘子、四喜丸子和泸州老窖的味道。又打开一个文件,一念,是牙膏、香皂和洗头膏的味道。搜索到这儿,王大来陡然明白了,心里情不自禁地想:噢!我知道了,这是天香啊!此香只有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闻。我今天闻到此香,也是三生有幸呀!
王大来闭着眼睛自己忽悠自己,把自己忽悠得飘飘然,入了仙境似的。
在半睡半醒的状态下,王大来在大脑的沟壑中腾出一小块儿空地,把这奇香记录在案。不知为啥此时空气中又有香气飘来,他赶紧吸了两下鼻子,生怕香气漏掉,浪费了。这时,他又听见那个女人的声音,“先生,请让我过去。”王大来睁开眼,看见那个女人从厕所回来了,站在他身边等他起来。王大来站起身,咧了一下嘴,露了几颗牙,冲她微笑了一下,表示友好。
再坐下后,王大来的困意全被那股奇香赶到爪洼国去了。
那个女人坐下后,转过身来,伸出手,跟王大来握手。王大来心里一下子紧张了起来,赶紧把右手在大腿上蹭了一下,然后,伸手握了一下那个女人的手。那个女人说自己叫吴影。王大来赶紧报上名字。
纤细的玉指,柔软的手掌,红色的指甲,跟王大来一握手,她就在王大来的心上留下了五个纤细的指印。王大来的思路中立即闪过一个念头,此手只有天……这时,他的思路中又冒出了第二个念头,打断了第一个念头的遐想,别什么事都跟天套近乎,烦不烦呀!
这时,王大来已经被这个女人陶醉了。这个女人是一瓶超级五粮液,刚打开瓶盖儿,闻到了些酒香,王大来就开始发晕了。
王大来问:“你也是回大陆探亲的?”她说:“是的。”“你在美国哪个州?”她说她不在美国。她在新西兰读书,专业是幼儿教育,打算将来回国开几个豪华幼儿园。她说国内好的幼儿园要排长队,不好进。有的要捐几万块钱,才能进。王大来忙说,有远见。在国内开幼儿园一定能挣大钱。好!好!那个女人问:“王老师,你在美国干什么工作呀?”王大来说自己在一个IT公司里干编程方面的工作。
一听她用甜甜的声音管自己叫王老师,王大来心里又乐了,感觉自己就是一个博导,刚刚招了一个魅人的女弟子。王大来又赶快不动声色地给博导这个词赋予意义和工作目标:博导嘛,就是那种百驳不倒的人。在教弟子时要不失时机地用心指导,热心劝导,耐心诱导,直到把弟子教导成一个言听计从、百依百顺、称心如意的弟子为止。
王大来有些得意,但没忘形。他起身到洗手间,把脸贴近镜子,仔细照了照自己的博导形象。个头不高,额头有些小皱纹,头顶有一块二寸见方的不毛之地。看到这些,王大来的心情沉了下来。
王大来掏出一把小梳子,小心翼翼的把秃顶边缘的头发往中间梳了梳,盖了盖那不毛之地。然后,又从兜里掏出一小瓶发胶,喷了喷头顶,之后,往后退了两步,身子仰到后墙上,摘下眼镜,眯起眼睛,再看镜子里的形象,他发现额头上的皱纹没了,头顶也不秃了。哇!这就是古人说的距离产生美呀!如果地方再大点儿,在十步之外照镜子,镜子里的我也就三十岁出头,正好做这个女弟子的博导。
这时,王大来有点儿忘形了。他想,当今世上有老少恋;姐弟恋;男人与男人恋;女人与女人恋。我搞个师生恋,也只是随个大流儿。
现在条件好了,没有风吹日晒雪雨冰霜的摧残,女人就像塑料大棚里培育出来的水密桃,个个都长得嫩。再加上知道怎样美容,人就更显得嫩了。用黑笔往眼圈儿上一画,小眼睛就被画成熊猫眼睛那么大了;买一假睫毛往眼皮上一粘,睫毛就像门帘子那么长了;用小刷子往脸上刷点儿底色之后,再往脸颊上涂点儿红,树皮一样的脸看上去就像白里透红的水蜜桃了。经过这样精心地美容,七十三的老太太看上去也就三十七了。这样看来,我王大来可能真没大她几岁。想到这,王大来又有些沾沾自喜了。
回到座位后,还没等王大来开口辅导这个女弟子,这个女弟子倒先找话题跟他聊天。她说她对美国非常感兴趣。她最感兴趣的是自费到美国留学的途径、花费以及日常的生活问题。王大来离开学校已经很多年了,但他还是尽量搜肠刮肚地向她提供最详细的信息。她说她没想去美国留学,她是为朋友打听的。
跟这个女人聊天,王大来感觉自己年轻了二十岁。根据他四十多年的生活经验,王大来觉得身边这个女弟子是个可信可靠的人。没等他的女弟子向他打听,王大来就详细地跟她讲了自己这几年的遭遇和不幸。为了争夺儿子的抚养权,打官司花光了所有积蓄,最后,孩子还是跟了老婆,而且他每月还要掏孩子抚养费。公司也不景气,说不定哪天就要倒闭了。他每天都提心吊胆地上班。他说他这次回国,一是想给亲人一个惊喜,再一个是想看看有没有什么机会。他说国内有一所大学可能会给他一个教授的位置,他很想去。听了他的苦和他的打算,她很理解地说,坏日子全都过去了,你的好日子就在前头。
一听说好日子就在前头,王大来顿时又肚中充满奇香,胸中充满阳光了。这个女子可是上等材料做成的,言谈风趣、举止大方、千种风情。在这千种风情的吹拂下,王大来就像吃了一包发酵粉,把胆儿的尺寸发大了很多倍。胆子一大,人就敢干平时不敢干的事,说平时不敢说的话。靠着气球那么大的胆儿,他向她要国内的电话号码,说有机会在国内还要找她聊天。她说她在国内住在她父母那儿,一点儿没犹豫,就把她父母家的电话号码给了王大来。这女子的电话号码又像一股劲风,把王大来心中情感的旌旗吹得哗哗直响,随风荡漾,很快就荡成一片旌旗的海洋。王大来就像领袖一样,站在城楼上,神采奕奕,挥手向下面的旗海致意,心里说:别太激动啦,悠着点儿!
时间过的真快,没说几句话口就干了,北京也快到了。王大来身边的女弟子起身,拿上她的旅行箱,说要到前几排的座位上去,那儿宽敞些。临走,她甩了一下头发,之后,又抛给王大来一个半露齿的微笑,说,再见。
王大来用他那双小而有神的眼睛把吴影的微笑全部接收下来,存进了记忆的硬盘。
飞机降落在北京机场后,王大来随着人流下了飞机。王大来没看到他的女弟子。他想她可能是第一个下的飞机吧!
在取行李的地方,王大来站在那儿,东张张,西望望,在找他的得意门生。人太多,直到拿到行李,王大来也没看到吴影的身影。王大来拉着行李箱走进候机大厅。远远的,他看见了那个亭亭玉立的身影。吴影站在离大门不远的地方,好像在等什么人。看见她,王大来胸中的那颗心又开始澎湃了。王大来拉着行李箱快步走到她跟前,冲她一笑,说:“Hi!我一直在找你。接你的人来了吗?”没想到,这个姓吴的女人板起脸,好像在对付一个讨债的,用拒人万里的口气说:“我现在有事。你以后给我打电话吧!”说完,头发一甩,后胯一扭,拉着行李箱走出了大门。
王大来站在原地愣住了,嘴大张,心想,飞机上,还是热脸对热脸,老师长老师短,嘘寒问暖地聊天,怎么一下飞机,就成了我的热脸对她的冷腚了呢?她是怕我蹭她的车坐?还是怕我见到她丈夫?可在飞机上,我问她是不是单身?她说她也离了婚,是单身,国内有一个不远不近的男朋友。
王大来心里犯嘀咕,拿出善解人意的本事具体分析了一下当前的形势。嫌我太穷,不愿意跟我来往?不会!她看起来不是只喜欢钱财的那种浅薄的女人。咱虽然囊中羞涩,可肚里有货呀!而且,咱人长的也带劲儿,五官周正、前庭饱满、浓眉大眼、颈粗面圆,福相啊!还有,头脑敏捷、能言善辩、知书达礼、气度不凡,人才啊!虽然头顶有些发亮,可那也是智慧之光啊!几年前头顶不发光时,只用“人才”俩字形容咱,咱还不乐意呢!最起码也得在人才俩字前面加上“一表”两个字才行。分析到这,王大来得出结论,吴小姐对咱冷淡,绝对不是瞧不上咱,一定是遇到了很烦心的事。等过几天,给她打个电话问问。
三天后,王大来给吴小姐打了个电话。接电话的是个女人的声音,问,喂?王大来说,我找吴影。那个女人说,我们这儿没有叫吴影的。王大来又问,这不是吴影父母的家吗?对方说,这儿是波浪美发厅!
放下电话后,王大来真的生气了,冲着电话骂道,妈的,没看上我。没看上我你干嘛使劲儿的冲我甩长发,飘幽香,眨媚眼,留电话呀?没事儿忽悠我玩儿?你要是把我忽悠出点儿毛病来,我跟你没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