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乔乔,老乌感觉,他的世界一下子被掏空,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也被掏空。老乌哪里知道,自老乌带走乔乔后,阿湘就病倒了,不想去医院一查,却查出了绝症,她的时间已经不多了。老乌要是知道了,是否还会把乔乔还给阿湘呢,若是阿湘不在了,萧先生能对乔乔好吗?然而现在,老乌什么都不知道,老乌在旅馆里睡了两天两夜。第三天,老乌出去找了家餐馆,点了一盘红烧肘子,风卷残云般,吃着吃着,泪水终是决堤而出。吃完饭,洗了把脸,到瑶台艺术区去找刘泽。当老乌出现在刘泽面前,刘泽惊呆了,说:“老乌,你小子从哪儿冒出来的。”老乌笑笑,把他这两月经过,大致说了。问刘泽:“艺术区的事怎么样了?”刘泽给老乌倒了杯茶,兴奋地道:“咱们的梦想终于成真了。”老乌说:“真的?”脸上也露出了笑,说:“正月我遇见李钟,还听他说艺术区弄不成了。”刘泽说:“我说过,事在人为。”说:“这里面,你老乌居功至伟,将来瑶台艺术区写进历史,打头就要写你。”老乌说:“我哪里有什么功劳?不过是你们的马前小卒,跟着摇旗呐喊罢了。你倒说说,怎么这事又成了呢?”刘泽说董董事长这人神通广大,从市领导到区领导,能见的他都见了,一一游说。又鼓动了几名政协委员联名上书,提出在瑶台建立艺术区的重要性。当然,最为重要的,是我们及时调整了方向,现在的瑶台艺术区,不仅仅是当初我们规划设想的那么单一,艺术只是其中的极小的一部分,董董事现在出了大手笔,抓住现在大力提倡可持续发展和本市倡导企业升级的机遇,提出把这里改建成创意产业园,包含原来设想的艺术品经营、动漫设计、平面广告等等,由过去的中国制造,转而成为中国创造,他的方案得到了市、区、街道三方面认可,整个第一工业区,都被他拿下了。很快,这里将引进一批新型公司。刘泽说:“我们现在是打造文化产业链。”老乌说:“难怪我来时,看到一些挖掘机在河涌里清理污泥。”又问刘泽:“第二工业区怎么改造?”刘泽说:“第二工业区的改造方案据说也出来了,要改成商业步行街。只有瑶台村的亲嘴楼群,现在还没有确定方案,政府想建住宅区,村民漫天要价,估计不是一天两天可以决定的。”刘泽说:“咱们不说这些了,你现在有什么打算?”老乌说:“没什么打算,车到山前必有路。”刘泽说:“我明天和董董事长说一下,看能不能让你重回公司。”老乌说:“我不辞而别,现在再回来,怕是不好。算了,你也别说,让你为难。”刘泽说:“说不说是我的事,留不留,是老板的事。我觉得你该留下来。”又说:“得,咱们也别明天了,你坐一会,我去和董老板说。”老乌就候着,十来分钟后,刘泽黑着脸出来。老乌知道没戏。刘泽说:“对不起。”老乌倒去安慰刘泽:“别往心里去。”刘泽说:“商人他妈的就是这样无情,卸磨杀驴,现在不以艺术区为主打了,连我……都有些难说了。”说:“不说这些了,反正这么多朋友,帮你找条出路总没问题。晚上我请客,你点将。”老乌说:“算了吧。”刘泽说:“朋友是要经常联系的,长时间不联系,情分就淡了。”老乌说:“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依旧还是张主编、李钟、唐老师、朱剑平。刘泽说:“子虚要不要请?他现在可是省内文坛当红小生,又新当选了区作协副主席。”老乌说:“算了吧,大家吃饭图个开心,弄个不喜欢的人坐一起,影响心境。”刘泽说:“你这个老乌,有时心宽似海,有时,心比针尖还小。”老乌说:“人都是矛盾的嘛。”刘泽说:“说得好听点,你这叫恩怨分明,说不好听,叫不会做人。”刘泽说罢打电话通知了老乌点的人,并没有说老乌回来,只说有事大家聚聚。李钟、唐老师、张若邻都有空,朱剑平在北京。刘泽说:“老乌你可能还不知道,老朱现在火了,牛得很,一天到晚有电视台请他做节目。他拍的纪录片,十几家电视台在热播。老乌说:“我们这一群人里,老朱为人最为踏实低调,平时不显山不露水,是注定要成功的。这样的人不成功,真是没有天理了。”刘泽说:“老乌你这样的人不成功也没有天理。不过,你这人呀,有时还是太固执,不懂得通融,所谓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朋。你的生活弄成现在这样,都是你固执的结果。”老乌说:“没办法,四十岁的人了,改不了啦。人说四十不惑,我现在,不敢说不惑,但很多的事,真是看得开了。我不觉得现在有什么不好,最起码,活得问心无愧。”刘泽咋舌道:“看看看看,说你胖你就喘,说你脚小你就崴。”老乌呵呵一乐:“不是你说的,我这人有大海的胸怀么。其实,有句话我一直没对你说,”刘泽问:“什么话?”老乌说:“自认得你,我一直把你当导师、偶像的。”刘泽说:“这话听着真肉麻。”
老乌见刘泽有公干,就告辞了,说晚上见。去找房东,看他的东西还在不在。一问,说:“家具还在,其他的差不多都扔了。”老乌就和房东一块儿去看,房客是两个在超市收银的打工妹,看上去也就二十出头。家具都是些二手的,倒也值不了几个钱,还有煤气瓶、灶之类,两个女孩子在用,说要不折几个钱给老乌,卖给她们算了。老乌说:“也值不了几个钱,你们用吧。”老乌关心的是他那些信,字帖、毛笔,还有书。女孩说:“那些东西都堆在阳台上。”见老乌大方,就帮老乌整理那些东西。信、笔记本都在。毛笔、书还有那些报道过老乌的报纸、杂志也没丢。房东找来一个纸箱,帮老乌装好。搬了东西和房东刚下楼,听见巷口闹哄哄地,有高音喇叭在呜里哇啦地喊,却是城管在叫,让所有在街口乱摆卖的摊子立刻收起来。还有人在往车上搬没收的东西,有摆摊的妇人与执法的城管拉拉扯扯大声哭闹。那群人里有城管、公安、村委的工作人员。一时间,虽无鸡飞,却是狗跳。老乌看得呆了,不知这群人所为何来,只见许多人在忙,在喊。折腾了一会儿,又有警车呜呜开来,不宽的巷子更加混乱。人都涌出来看热闹。不一刻,有车队从云瑶桥过来,停在瑶台村口。警察在维护秩序。一群人拥着位略微显胖的男子,往瑶台村中走来。老乌抱着纸箱,停下欲看个究竟,但见那微胖男子,脸带愠色,其它人似都战战兢兢。老乌这时听人在说,陪在那微胖男人身边低眉顺眼的,是本区的书记,而正和微胖男子说话的,是市长。想来那微胖男人,来头一定不小,不是省长,便是中央大员。只是不知为何突然来到瑶台。正在纳闷,听见有人说,中间那微胖的,是省委书记。书记和大家打着招呼,围观的人群,传来了掌声和欢呼。省委书记的视察队伍,在瑶台转了一圈,大约半小时后,车队离去,瑶台又恢复了平常模样。
晚上,老乌和刘泽早早去了约定地点,李钟先来,见到老乌,说:“喂,你小子在干嘛呢?打电话一直关机。”老乌说:“家里出了点事。”刘泽把乔乔被他生母要走的事说了。李钟说:“那就让她白白要走?好坏得要些抚养费吧。”刘泽笑:“都和你一样掉进钱眼里么?乔乔他妈给老乌钱,人家老乌不要呢。”引得李钟好一阵唏嘘:“真搞不懂你老乌这个人。说你傻吧,你知书达理。说你不傻吧,干出的尽是傻事。”老乌说:“别说我了,也说说你的近况。”李钟说:“我倒是做了件对不住你老乌的事。”老乌说:“什么事?”李钟说:“自打我帮伟业鞋厂维权,让老板吐出了一千多万,这瑶台的老板们,个个见了我像见了瘟神,打工的,倒是都知道我的大名。瑶台酒店用品厂不是要搬迁么,有些员工不想跟了去,瑶台厂就扣着工资不给,说只要跟去新厂,工资分文不少。工人就找到我。呵呵,我和黄小姐谈了两个小时,一切搞掂。哈哈,也小小地放了黄小姐一次血,报了当年黄老板炒掉我的仇。”老乌说:“心里是不是觉得特爽?”李钟说:“那是当然,咱是一箭双雕,既报了当年之辱,也维护了打工兄弟的权益。”老乌说:“一箭三雕吧,还拿到了美钞。”李钟说:“随便你怎么损我。只是还有一桩事,老乌你要听了,不吐血也会气得半死。”老乌说:“又有什么事?”李钟说:“那个周全林,瑶台厂的厂长,是你介绍进厂的不是?”老乌说:“是呀。他办事能力很强,黄小姐还很感谢我呢。”李钟说:“呵呵,你知道,这次为瑶台厂员工维权的召集人是谁么?”老乌说:“是周全林?”李钟说:“正是此君。”老乌说:“他这也是为工人争得利益。”李钟说:“并不是这么简单。周全林和人合伙开了间厂,一直在偷偷筹备,瑶台厂搬迁时,他的厂也开工了。你知道,现在珠三角用工荒,熟手工人金贵着呢,周全林把瑶台厂的工人拉走了一百多。工人舍不得瑶台厂,周全林许诺去他那边加工资。工人说好是好,但瑶台厂不结工资怎么办?周全林便打了包票,负责帮他们要到工资和赔偿。”老乌说:“你这是助纣为虐。”李钟说:“你错了,做律师的,争取委托人的利益最大化,是我们的职业道德。要是瑶台厂委托我和周全林打官司,我一样会全力以赴。”老乌说:“也许,你是对的。管他们呢,各人自有各人福,再有这样的事你别对我说,不知道还好,知道了心里不痛快。”正说着,唐老师打电话给刘泽,说是晚上来不了,来了两个重要的客人。刘泽说:“什么客人?比咱们老乌还重要?”唐老师说:“老乌?老乌回来了?”刘泽说:“可不,想等你来了给你个意外,没想到你却来不了。”唐老师说:“没办法,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说:“你们若是散得晚,我就赶过来,散得早了,就到我的书吧来坐坐。”刘泽说:“到时再说。”又打电话给张若邻,张若邻没接就挂了。刘泽说:“定是到了。”开房间门,就见张若邻正往这边走,喊了声:“在这边。”老乌起身迎出去。张若邻见是老乌,说:“咦!刘泽不是说你家里有急事辞工走了么?几时来的?家里事办妥了没?”边说边落座。老乌说:“办妥了。”刘泽说:“这个老乌,出了事总爱一个人端着,往后可不许这样,有我们这么多朋友呢。”老乌说:“家里的事,哪好麻烦大家。”张若邻问什么事。刘泽又把乔乔如何被要走的事重述一遍。张若邻说:“一切都是缘,老乌你看开点。孩子要走了,还是可以常去看的嘛,养育之恩,是忘不了的。”又对刘泽说:“将来我们可是邻居了。”刘泽说:“邻居?怎么个说法?”张若邻说:“瑶台第一工业区不是要改创意产业园么?”刘泽说:“这个我知道,就是我们公司投资的。”张若邻说:“但有一栋楼你们拿不走了。”刘泽说:“哪一栋?”张若邻说:“云瑶日化的厂房。”老乌一听云瑶日化,说:“怎么回事?”张若邻一笑,掏出名片,每人发了一张:“帮我宣传宣传。”看时,名片上却印着“中国打工博物馆馆长张若邻”。刘泽说:“哈,现在不能叫你张若邻,要改称张馆长了。”张若邻说:“你们看下面的地址,就是原来的云瑶日化厂,政府把它改建成打工博物馆了,现正在征集打工文物。”又说:“老乌我正到处找你,我想在博物馆里,复原你当时的二手店。”刘泽说:“这是好事,这样一来,我们的老乌就可以名垂青史。”老乌急红了胎记,说:“我一个普通人,哪有资格进博物馆?”张若邻说:“打工博物馆,打工是主体嘛,不仅要复原你的二手家具店,还要复原夫妻房,早期的流水线,我们要展示的,就是普通打工者在这三十年的生存状态。我找你,是要问你要资料呢。”老乌说:“都没有什么了,就剩下一些书信,报纸之类。”张若邻说:“这可都是宝。不过,我们博物馆经费有限,不能出高价收你的东西,只能发一个证书给你作纪念。”老乌说:“我捐给你就是。”张若邻笑,说:“我就知道你会答应的。”老乌说:“我有一箱子书信什么的,都丢在房东那里,一会儿就去拿给你。”大家说话时,刘泽把菜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