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的酒盅
与杯对坐不必寻找理由
一些平常的感觉
一些平常的菜
影子叠进酒盅
杯外的事物随意步入其中
爱人一样的亲吻。一日三餐
从一张唇到另一张唇
酒不起一丝波澜
忽深
忽浅
我坚持的缄默裸露锋芒
被酒水抚平
一些液体的沧桑陡然进入内心
有多少话我没有习惯说出来
面对一盅酒谁能仅仅感到
粮食和炊烟的重量
我甚至学会节省
一切眼泪和声音
在失却爱情与光明的季节
酒诚实地普照。一生的血被酒温热
有怎样的苦难能与我对坐豪饮
酒不说一句话默默穿肠而过
荡起滚滚红尘
我在杯沿浅浅走一圈
所有的风暴压在酒盅
酒盅总有一种澄净的心境
与我们彼此辉映
我的旅程注定为酒水淋湿
即使把手折断
自己的酒盅依然在灵魂的高处
为我而芬芳
血里的鹰
那只鹰一种抬头的姿势
不作飞翔
我已感到鹰站在风口上
是的，它笔直地站着
鹰投下的影子
烙进时间巨大的缝隙里使云彩的分量
感觉太轻
鹰缓缓移动
尖利的爪让我的一生隐隐作痛
倾斜的天空
倾斜的大地
我细细的脉管将天地包容
鹰不需要咖啡。鹰占有的高度
是我生命的高度
它褐色的羽毛把沉默裹得紧紧
弯喙将大风勾起
我的骨髓被啄出斑斑黑洞
犹如岁月一个个枪口
液体的白昼如此触目惊心
血里的鹰
光芒高高在上
鹰不作飞翔。我已感到
鹰站在风口上
鹰以一种抬头的姿势
兀自站立。鹰不需要语言和沙粒
鹰的存在
使一个名词从空中跌落
由撕裂到完整产生广阔的蜕变
现在那只鹰站在风口上
等待攫烂
亲情
从来不是车站
我背负行囊辗转四方总没有
搁浅的终点
陌生的人群陌生的问候
我其实是在一条冰冷的道路上行走
风在左边
雨在右边
眼睛里斜斜吹过的不是炊烟
该把什么抛弃
又该把什么珍藏
谁在和我的血液亲密无间
摊开一张白纸只有黑夜坐在上面
这世界的门已被关闭
谁的面庞启动细密的星光
窜动火焰
雪花飘落雪花飘落
这白色的柔情直刺我的心
冰川把漂泊的意义加重
我坚持的春天正在等待枯萎
从一个屋檐走向另一个屋檐
一壶酒在坚硬的风里
仅留下自己的体温
把一些细碎的笔画放飞高空
我的行囊
为一个词无限包容
匍匐在血液里的亲情让我如何
断开脉管
一双手高举
伸得比季节更加深远
黑马
选择黑马其实就是选择一种意象
在简单的技巧之中
黑马
掠过白色的栅栏
我不抖一下缰绳
在夜的深处黑马开始出现
它的一只蹄伸进我的体内
只一驻足
我全部的睡眠便布满鬃毛
黑马不需要阳光黑马的阳光很充足
挣脱地面直接进入想象
这为骑士穿墙而过
提供了绝妙的理由
风把马蹄吹响事物把语言一块块切开
我独坐窗前仅仅为了完成
冥冥中的一声
黑马的嘶鸣
想象无边。另一种性质的荒原坚硬而漫长
在蹄声中到达
又在蹄声中出发
马蹄得得我平滑的岁月由此充满彪悍
青草在不眠的远处停留
幸福垂下眼睑
这一切与我生活的世界无关
与我写诗无关
黑马是一匹马。黑马最终
会死在我的生命里
像一座山
而我抽穗的白发已一一抵达春天
现在我看到我的黑马
回到圈定的界限内
黑马拒绝白天的来临
这明朗的裸露
让我痛苦不堪
（原载《十月》1996年第3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