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埃,遮蔽了日月星辰,昏暗中,摇曳的火光照亮了天际,眼前的十字星平原,赤地千里。
他所挚爱的人们,惨遭屠戮。天火将昔日肥沃的农田和宁静的城镇毁灭,被灰烬染黑的海湾将永远无法回归昔日的碧蓝澄澈。
死一般的寂静和永恒的夜晚,只剩下一缕光明,而那道光,是他毕生所守护的那座城市,是焚烧着拜尔的不灭之火。
“我的孩子,最后的战争永远不会结束,也永远不会开始,梦魇会伴随你的一生,但是,我可以帮助诺亚,在浩劫中幸存。”
“咳咳!”罗尼克从那张奢华的金木绣花床上滚落了下来,这个年轻的贵族面色惨白,他手脚并用毫无风度的从地上爬了起来,跌跌撞撞的推开了床头的百叶窗。
窗外月明星稀,拜尔,这座纯白的城市在迷蒙的月光下依旧散发着它迷人的魅力,郁郁葱葱的植被依旧还在刀劈斧削般的十字星圣山上,五条溪流随山势延绵而下,交汇在奥多罗斯大水渠里,穿过拜尔城,顺着无数的水沟灌溉着阡陌纵横的肥沃土地,它们就像是十字星平原的血脉,把心脏里流出的血液带到每一个角落,让这片土地生生不息。
轻叩房门声“大人,您没事吧……”
罗尼克这才从梦魇中彻底的清醒过来,他打开了房门,门口那个忠实随从略显稚嫩的脸上带着几分关切,这让他心里萌生出了一丝暖意“我没事的,安东尼,感谢母神的仁慈,这只是一个噩梦罢了。”
“擦一擦汗吧。”他拿出一块叠得十分齐整的丝巾递给了他的主人“大人居然也会做恶梦呢。”
“谢谢你,安东尼。”罗尼克接过丝巾拭去了额头渗出的汗珠之后又还给了安东尼,拿起桌上的杯子轻轻的抿了一口,十字星圣山的泉水还是一如既往的冰凉甘冽“呵呵,也许是因为太长时间没有睡过如此柔软的床了吧,我还真不是一个合格的贵族。”
“侯爵大人说出这种话,恐怕全城的人都会当做是一种挖苦讽刺吧。”在主人拿起水杯的时候,安东尼就已经开始把水壶里的水往一个瓷盆里倒“现在距离天亮还有一小段时间呢,大人真的睡不着了么?”
“哪里还能睡得着啊。”罗尼克看了看安东尼的背影,不由得有些自豪。这个十六岁的少年是他所见过最体贴的侍从,正是因为有他在身边,无论是军营还是朝堂,罗尼克都可以每天穿着齐整干净的盔甲和锃明瓦亮的马靴以一丝不苟的形象出现在同僚们面前。虽然太过干净齐整对于军人来说并不值得炫耀,但是对于一个骑士来说却是一件非常体面的事情。
罗尼克时常会想,如果安东尼的父亲不是劳伦斯家族的管家,这样的仆人恐怕只会呆在西埃罗尼乌斯皇太子的身边吧。想到太子殿下,罗尼克不禁又想起了那件烦心事,便打开了衣柜拿出了一套军服“亲爱的安东尼,恐怕我们得快一些了,所以,我要自己动手了。”
安东尼此时已经准备好了洗漱用的一切工具“大人今天穿盔甲吗?”
“没错,穿盔甲。”
在主仆二人的共同努力之下,短短十五分钟,罗尼克骑上了一匹健壮高大的黎里尔丘陵马,油光水滑的黑色毛皮说明这匹战马的血统非常纯正。一尘不染的银质胸甲、挺直的蓝色青狮鹫羽翎和线条笔直的红色军服马裤搭配在一起,让他看起来很精神。
东方的天空已经泛起了鱼肚白,罗尼克主仆二人慢慢的策马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漫步,钉着精钢蹄铁的马蹄声在寂静中回想,因为绝大多数的人还在沉睡,不过,并不是所有人都还在沉睡。
蓝盐商会的大门被推开,一个毛茸茸的蓝色脑袋打着哈欠从门里冒了出来,仔细观察的话,就可以发现这个脑袋的主人是那么的滑稽可爱,他不止脑袋是圆的,连身子也是圆的,有着青蛙一样的五官和猫一样的反关节双腿,它全身都是蓝色的皮毛,只有肚皮和企鹅一样有一片雪白。
“噜噜……”他瞪着眼睛好奇的打量着这主仆二人,小小的瞳仁转来转去“你们……是我见过起得最早的人类,噜噜。”
罗尼克微微一笑,把马鞭挂在手腕上之后冲这个可爱的小蓝胖子挥了挥手“噜噜啊,你们都这么有钱了,为什么还要早起那么辛苦呢。”
“成功源自勤劳,时间就是财富,噜噜。”说这句话的时候小蓝胖子的眼里露出了虔诚的神色,这种神色,只有诺亚人在面对诺伊女神的时候才会流露出来。
这个勤劳的小蓝胖子是噜噜族,他们是金诺伊安大陆的原住民,他们具有出色的商业头脑和手工艺天赋,人类为他们提供了更多的贸易机会和良好的贸易环境,作为报答,噜噜族也为人类带来了更加便利的生活,他们的产品包括飞艇、魔能运输车和一些前所未见的农业机器等等。
正因为如此,从源大陆迁徙而来的诺亚人很快就接受了这个与自己完全不同的种族,而且,就罗尼克个人而言,这些容易相处的小蓝胖子与诺亚人的关系要比同为源大陆移民的精灵族好得多,尽管这些可爱的小家伙有些贪财,不过那本来就是他们的种族天性罢了。
“再见了小噜噜,祝你财运亨通。”罗尼克抬了一下头盔的遮阳延边同他道别,黑亮的硬皮靴根轻磕了一下战马的肚子,马儿又不急不缓的走了起来。
“也祝你度过愉快的一天,噜噜。”看着主仆二人走远,那个噜噜族的小蓝胖子回头打开了遮盖橱窗的帘布,准备着今天全新的生活。
出了拜尔城最外围的一道城门之后,他们终于可以加快一些速度了,从这里到正在扩建的西扎德港口可是一段不近的路程,安东尼作为一个出色的侍从,自然知道自己的主人不是那种可以耐得住寂寞的人,于是他便不断的找话题希望可以消磨掉旅途中无趣的垃圾时间“其实大人不必事事都亲力亲为,至少也给予下属们一些信任吧。”
“不,安东尼,我绝对是信任我的下属的。”一旦涉及到公事,这位侯爵就永远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但是今天太子殿下要到港口查看工程进度,我作为王国的最高防务长官,于情于理都应该提前赶到西扎德港口检查防务。”
“大人教训的是。”安东尼看罗尼克并没有在公事上交谈的欲望,便扭转了话题的方向“对了,大人,我记得国王陛下出面帮您到双冠王国伊兹娜提亲……利奥特公爵家的小姐预计这些天……”
“安东尼。”罗尼克不悦的勒住马,赶走了一只落在白手套上的瓢虫“以后不要再提这件事情了。”
“我明白了,大人……”安东尼本是想找些轻松的话题来让罗尼克消磨时间,本以为侯爵大人会为这桩婚事而高兴,结果却碰了钉子。
暗自思量了一会,安东尼便明白了侯爵不愿提这件事的原因,可能是因为他从来就没有见过那个拉维尼。利奥特小姐,甚至有可能连听都没听说过,陛下赐婚时候侯爵虽然是欣然答应下来,其实那只是为了王国的利益而已,身为十字星王国的侯爵,他早就把王国的利益放在了第一位,就像他身上那件军服,第一枚扣子,代表着王国和国王,第二枚扣子,才代表着自己。
其实安东尼并不懂罗尼克的想法,他并没有对陛下的做法不满,他只是在为那个素未谋面的女士感到惋惜罢了“听说那个利奥特小姐虽然并不美丽,但却是个非常善良仁慈的女士……说不定她不会介意我的脸呢?如果这样的话,这桩婚事倒确实算得上是幸福美满呢。至于美貌……”
罗尼克摸了摸自己右眼间从眉骨到面颊的伤疤,那是他刚刚成年时候与一只巨型狮鹫搏斗时留下的,十年过去了,狮鹫的羽毛也成了他最爱的羽饰,伤疤依旧留在他的面颊上,一直以来他都对这道骇人的伤疤耿耿于怀“像我这么一张狰狞可怖的面容,还想奢求女士的美貌么?只怕利奥特小姐一见到我就会吓得花容失色了吧……”
安东尼看着罗尼克一言不发,自然也就不会去触自家主人的霉头,这样的沉默一直持续到西埃罗尼乌斯皇太子和他的儿子,尼奥多尼乌斯小公爷到来的迎接仪式上。
皇太子的出现,就是一场狂欢,不光是港口的工人和居民,附近方圆二百里内的所有民众几乎都在这里了,他们提前两天出发,就是为了见上这个传奇的皇子殿下一面。
曾经有人说过“人们给劳伦斯侯爵的赞誉之声是给宰相的三倍,而给西埃罗皇子的赞誉之声是给劳伦斯侯爵三倍。“
从罗尼克记事起,年长他五岁的皇子殿下就一直是人们议论的焦点,他高大英武,有着天青色的眼眸、耀眼的金色长发和钢铁一般坚毅迷人的嗓音,任何以英俊著称的男子都会在皇子殿下面前黯然失色。
西埃罗。尼乌斯非常有天赋,他仿佛是上天的宠儿,他擅长任何自己喜欢的事情,也擅长任何臣子们希望他擅长的事情。他武艺拔群,能够随口吟诵出迷人而又难以理解的长诗,他歌喉中蕴含的忧郁足以让任何女子潸然泪下。
人们在提起皇子殿下的时候,总会冠以“英俊的皇太子、十字星王国的太阳、伟大的诗人、勇敢的战士、触动灵魂的歌手……“等等一系列的称呼,其中任何一个拿出来,都足以让整个金诺伊安的诺亚人顶礼膜拜。
而他们在提起罗尼克的时候,只是简单的提一句“冠军骑士、王国的守卫者劳伦斯将军。“而在上一次竞技他大会被皇子殿下击败之后,这个”冠军骑士“的头衔也被民众们加到了西埃罗皇太子殿下的头上。
在过去的三十年里,罗尼克在这位光辉伟岸的皇太子面前就是一个普通的贵族子弟,普通得甚至有些平庸无能,在被狮鹫抓伤了面颊之后,罗尼克在面对这位童年挚友时更是异常的自卑,不过对于身为臣子的罗尼克来说,这一切又让他无比的自豪。
如今已经35岁,逐渐步入中年的太子殿下风采依旧,才只有13岁的小公爷完全继承了他的美貌,父子二人甫一出现就引起了整个码头的骚动。罗尼克坚信如果不是自己提前加强了防卫力量,这种骚乱绝对已经演变成了一场混乱。
看着越来越难以控制的局面,罗尼克眉头紧锁,他下定决心就算是把皇子殿下和爱戴他的臣民强行隔开也要控制住眼下的局面,他单膝跪在西埃罗尼乌斯太子的面前“殿下,恕下官直言,殿下如果检查完工程进度,就请尽快到海岸堡垒里休息吧,如果让殿下继续站在民众的面前,局面很快就不是下官和这八百名卫士可以控制的了。“
“给你添麻烦了,老伙计。“西埃罗。尼乌斯苦笑了一下,但就是这样无奈的表情也让很多少女如痴如醉”我实在是没有料到局面会发展成这个样子,我很抱歉。“
“殿下言重了。“罗尼克做了个手势,一众侍卫马上把西埃罗尼乌斯给保护了起来,缓缓的朝堡垒的方向而去,皇子的离去引发了更大的骚动。
为了平息民众们不满的情绪,罗尼克只得站出解释说皇子殿下已经很累了需要休息,不过民众是不会相信相信这种鬼话的,他们把皇子殿下离去的失落和不满全都发泄在了王国的防务将军身上,而罗尼克需要的也是这种效果。
“殿下,民众们的情绪已经稳定下来了。“
罗尼克的声音虽然波澜不惊,但是之前民众的怒骂声可是穿透了坚实的城墙钻进了西埃罗皇子的耳朵里了,那些辱骂声完全是针对罗尼克个人的,对此他心里非常的过意不去“苦了你了,侯爵。我实在是没有料到民众的反应会如此激烈。“
“不满就好比洪水,总得有一个宣泄口,民众们不忍心责怪殿下,所以才责怪下官,这是王国的幸运……“
就在这时一支羽毛湛蓝的画眉鸟儿飞了进来,打断了他们的谈话,在座的所有人都惊奇的看着这只有金雕一般大小的画眉鸟,没有人会相信画眉可以长到这么巨大的体型。
然而令人惊奇的事情还没有结束,那画眉鸟在落地之后居然变成了一个人,变成了一个留着络腮胡,穿着羽毛斗篷的英俊中年。
罗尼克几乎是在他变为人型的那一瞬间就拔出了佩剑,他发誓他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事情,金诺伊安大陆满地都是魔法师,但是绝对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把自己变成一只鸟。
“我并没有恶意,西埃罗。尼乌斯皇子殿下……“
罗尼克并没有因为他的话放松自己的警惕“你擅自闯入殿下的休息室,你让我如何相信你?!“
“请不要激动,侯爵,我昨晚还和你说过话。“
“是你?!“罗尼克这才发现,这个男子的声音,与昨晚梦中的那段话语极为相似”那我更不能让你接近……“
“好了,侯爵。”西埃罗。尼乌斯对这个魔法师感到十分的好奇“就让这位魔法师先生说说他的来意吧,以他刚才展示出的能力,他要伤害我就绝对不会来和我们对话。“
“感谢殿下给我了说话的机会。“魔法师淡淡道“我只是想告诉你们,去格威尔森林,带上所有的诺亚人一起,只有那里可以免遭浩劫的侵袭,否则谁也无法拯救诺亚。”
“什么?!“这句话震撼了所有人,短暂的沉默之后,罗尼克举起手里的刺剑就顶在了魔法师的喉咙上”这就等于放弃了从十字星平原到索兹里德半岛的数座冥界大门,这是对诺伊女神的亵渎!我宁可相信你会毁了我们的王国!请你离开这里,十字星王国不欢迎你。”
“我是‘圣歌’卢修斯。奎因特,你们应该相信我的话……”
“圣歌卢修斯。奎因特吗?”沉默了良久的西埃罗皇子抬起头看着这个自称是古代英雄卢修斯的人“十二英雄全都死去了,就算他们中有人活了下来,也不可能存活到今天……我有必要告诉你,我们是诺亚人。在两千年前,一个名为伊安娜。尼姆西的女子,她是所有诺亚人的母亲,她牺牲了自己,将我们从崩溃的源大陆中拯救了出来,送到了我们今天立足的金诺伊安大陆!”
皇子殿下冷冷的逼视着那个魔法师“我们,是诺伊女神的孩子,我们为她守护着冥界的大门,这是诺亚一族与生俱来的使命,如果先生此来就是为了让诺亚人抛弃自己的使命,让诺亚人违背在母神面前所立下的誓言藏到精灵的庇护之下,那么,我只能做出和侯爵一样的回答,这里不欢迎你。卫兵,送客!”
那个自称是圣歌卢修斯的中年男子挣脱了卫兵的钳制“我自己会离开的!”
旋即他苦笑了一下转身离去,只留下了一句话“我还是太过理想化了,我居然会相信一个愚蠢的父亲会生出睿智的儿子,希望一个愚蠢的君王能培养出富有远见的将领……十字星,将会从此沦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