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一个多月里,叶家祖孙俩成功占据了太平村八卦新闻的头版头条,成为了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中伯是幸运的,唯一的宝贝孙子是他的命根子,眼见被淹死了,又神奇的还了魂。中伯又是不幸的,叶展活转过来之后,或是因为惊吓过度,竟然疯魔了。
原本一个活蹦乱跳的活泼小儿,一开始是眼神呆滞一言不发的在家窝了十来天,对含辛茹苦拉扯他长大的祖父也是不理不睬。然后又在村里瞎转悠了大半个月,走得累了便在小酒肆中落脚,像个大人一般翘起二郎腿,听着过往的汉子与妇人们闲扯淡。有人像往常一样逗弄他,也不见回话,只是咧开缺了两颗门牙的小嘴,呵呵傻笑……。
中伯在孙子溺水当日的表现,也引起了人们极大的关注。平日佝偻着身子拄着拐杖,说话干活都是慢慢吞吞的,仿佛刮起大一点的风都能将他吹倒。怎地那一日动作比猴子还敏捷,跑起来比野狼还迅猛?……而且吼叫起来,嗓音还如夜猫子一样尖利瘆人。
关于村民们对中伯的疑问,屠夫叶十三给出了一个似乎合情合理的解释:人一旦只要急红了眼,是什么都干得出来的。若有一条疯狗在屁股后头可劲儿的追着你咬,你不也会跑得比兔子还快么?一个道理嘛!
叶十三的经典造型,是系着经年不换的油亮的围裙,挥舞着犹如胡萝卜粗短指头的油腻手掌,唾沫四溅。人们对叶展这位便宜大伯的解释深表认同。怎么说中伯都是叶十三的族叔,多少要给老头儿留些脸面,总不能说他是狗急跳墙吧?
显而易见,此叶展已非彼叶展了。
这个叶展的脑子里,存在着太多的如果。如果不是盛夏的周末,如果不是实在无法忍受火炉烧烤一般的炎热,如果不是贪图凉快,如果不是离租住宿舍不远有个公园,如果公园里没有一个人工湖,如果不是好死不死的下湖游泳,如果公园管理大妈不是恶声恶气的威胁要罚款,如果自己不是妄想奋力游到对岸溜之大吉,如果不是小腿抽筋……。如果不是那么多如果,又怎会亲身体验一回啥叫穿越?
叶展完全可以想象前世留下的最后痕迹,最多是哽屁之后出现在当晚的电视新闻里:某公司一青年职员叶展,因贪凉下湖游泳,不幸溺亡。媒体郑重提醒广大市民,夏季游泳务必注意安全!
前世的叶展,给自己取了个网名叫叶三流。出身普通工薪家庭,上了一所三流大学,傻不拉几的读了个中文专业,毕业后在一家三流公司勉强找了份工作,号称是行政部文员,实则做的是跑腿打杂的抹桌布活计,每月工资收入还要精打细算才能混个温饱。
前世的叶展,说得好听一点,最大的特点就是开朗乐观心态好。说得不好听,就是不求上进,混一天算一天。说白了,就是一个过着三流生活的三流烂人。
糊里糊涂的来到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而且要迅速接受和融入这个世界,需要的不仅仅是勇气,还需要时间。更何况,是新嫩的外皮里头包裹着老熟的瓤儿?
前世有一句流行语:人生没有如果,每一天都是现场直播。确认眼前的现实,说服自己接受现实,再想清楚如何面对现实。这就是叶展在家傻呆了十来天的缘由。
叶展融合了前世今生的记忆后,尽管不太喜欢那个寡言少语、看起来阴恻恻的祖父,却并不影响对他发自内心的敬重。这个孤独的老人,是叶展在这个世界上唯一值得信赖与依靠的人。老人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是为了叶展,为了叶展的一切。
既来之,则安之。
太平村民风淳朴,人们的生活说不上富足,却好在安宁恬静。蓝天白云,青山绿水,没有地沟油,没有三氯氰胺,不用担心空气指数……。货真价实的绿色,环保,纯天然。这不挺好吗?
叶展前世的理想很俗气,那就是有朝一日要过上挥金如土、美女如云、纸醉金迷的土豪生活。但在他看来,实现理想的难度系数,堪比中国足球想要在世界杯上夺冠。
现在是学龄前儿童的身体,前世二十五岁的经验与思维。这个神奇的现状,令叶展尤其惬意,甚至颇感兴奋。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他的人生一切都可以重来!如果在这个世界不能混出个名堂,跻身于万恶的地主阶级行列,简直应该去买块豆腐回来一头撞死。
虽然前世的学习成绩不怎么样,总归是学中文的,好歹有点历史功底。历史或许是在哪个地方走入了岔道,这个世界的大汉帝国,跟前世的大汉王朝完全是两码事。
至今为止,他还没有迈出过太平村一步。不知道外面的世界究竟是个什么样,也不知道大汉帝国大致相当于前世哪个历史阶段的发展水平。
前世无比窝囊的经验告诉他,仅凭运气是不太靠谱的。想要混出名堂,不管在哪儿都要有过硬的本事。有命混出个名堂,还得有命去享受,没有一个强健的身体也是万万不行。
不急,时间很充裕。一切都还来得及。
中伯也发现视之重逾性命的小孙子,自大难不死之后,发生了一些奇怪的变化。似乎没有从前那么乖巧了,在他面前不再像从前那么娇气粘人了。从前的眼神稚嫩而清澈,而现在……似乎多了几分好奇与狡狯。平日相处的时候,就如溺水当日醒转之时说的那些胡话一样,偶尔会蹦出几句连他都听不懂的话来。
虽然中伯大多数时候仍然是面无表情、慢慢吞吞,一如既往的寡言少语、惜字如金,但叶展还是感受到了老人对他的忧虑与关心。
在众多好心乡邻的劝说下,中伯请来了一个邋里邋遢的道士,装神弄鬼的做了一场法事。据说是怕叶展受了惊吓魇着了,必须安神驱邪。中伯毫不吝惜的花了好几百文钱,在这个大多数人都是土里刨食、靠天吃饭的小山村,绝对算是大手笔。
“爷爷,那道士又脏又臭……。这法事咱们不做了吧?没用的。”
“我知道。是为你好。”
“爷爷,我真没什么毛病,不用每天喝药吧?那玩意儿黑乎乎、苦兮兮的,难喝得很。”
“不行。是为你好。”
“那……用药水泡澡就不必了吧?我现在放个屁都带着一股子药味。”
“不行。是为你好。”
“爷爷,其实我可以跟你一起吃剩饭剩菜的。你每餐都特地为了我做新鲜饭食,太麻烦了。”
“不麻烦。是为你好。”
…………
“爷爷,我不想再穿开裆裤了。还有,……我想要穿内裤。”
“……明天我就去请刘婶做几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