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1＋1”开发模式，就是为了应付突发情况，现在既然武锐锋尽力想避免的突发情况来了，就得把这种研发模式的抗风险功能，充分发挥起来。
望着武锐锋领命而去的背影，范胜轩用双掌揉了揉两边的太阳穴，从沙发上站起来活动了一下身体，他对这次谈话的效果比较满意。
“现在，该是彻底解决坦克的时候了。”他拿起电话，给财务部下了一道简单的指令。
刚刚忙完这件事，王连富来电话说，爱西已经发来传真，希望确定商谈日期，问他有没有时间一起坐坐。
“当然，董事长召唤，我怎能不来呢，你在哪？”
“名商。”
“好，我就来。”范胜轩担心财务部通知坦克后，坦克会马上来找他理论，对于坚持要从恒佳离开的员工，范胜轩向来不想再搭理，他觉得对方和自己已经不是一条心，还有什么可谈的呢。
名商高尔夫球场就在南山区。范胜轩开车，沿着深南大道，刚过大冲桥就到了。
太阳已经滑落到大南山的西面，夏日的暑热渐渐开始消散，斜对面的深圳高新技术园区，已亮起了辉煌的灯火。
名商高尔夫球场不大，这时打球的人还不多，范胜轩进去一报姓名，工作人员就开着球车将他送到王连富身旁。
“嘿，你怎么穿着皮鞋呀？小心把人家的草坪踩坏了。”爱西的谈判追得紧，这使王连富的心情很好，一见面就嘻嘻哈哈开着玩笑，旁边的球童一迭声地表示，穿皮鞋不要紧。
“我又不是来打球的。”范胜轩深深吸了口气，球场刚刚剪过草坪，空气里有一股很好闻的青草味。
“没关系，既然来了就挥几杆嘛，让我看你的球技进化到什么程度了。”王连富从球包里抽出7号杆，笑着递给范胜轩。
范胜轩摆了个姿势，用力一挥，脚边的一小块草坪飞了起来。王连富上前给他矫正了姿势，让他再挥一次，又一小块草坪飞了起来。
“唉，今天这位老板跟这草坪有仇。”王连富又笑了。
“我不是玩这个的料，成天弄根小棍儿，比比划划的，有这个空闲，我又指挥销售部攻下几座城市了。”范胜轩无所谓地把球杆还给王连富。他认为自己打得不好，是因为不屑去打。
“得得得，”听他这么一说，王连富也没了兴致，两人坐着球车回到球场的餐厅。
“要点什么？”餐厅里的水晶吊灯发出柔和的光，王连富将一本厚厚的菜单递给范胜轩。
“咱们自己吃，我就来盘通心粉吧。”王连富要了一份果木牛扒套餐，然后从公文包里取出传真。范胜轩认真看了一会：
“他们的动作好快。”他边喝柠檬茶，边谈自己的想法：“咱们得抓紧开个会，内部通通气，统一思想。这件事媒体可能也会关注，一定要做好保密工作，我想设一个新闻官，有什么需要让外界知道的，只通过一个口径出去。”
“能不能在市场上，打几个漂亮的战役，配合一下谈判？”王连富对朝鲜战争中的板门店中美谈判非常了解，知道“以打促谈”的效果。
“这得看机会。一般年中都是采购淡季，没什么大订单。如果有的话，我会让他们抓紧的。”
“他们来的那天，怎么按什么规格接待呢？”王连富搞房地产，对官场的规矩特别讲究。
“我看最好动静不要太大，他们的中国区总裁过来，就我俩出面主谈吧。”范胜轩想在谈判有圆满结果前，把这事的影响控制在最小程度。
“这样好吗？我看副总裁一级的都出面接待一下，也表示我们的诚意嘛。至于具体谈判，该我俩出面的就我俩出面，该职能部门出面的就由他们出面。”
“嗯，这样也好。”
这天下午，夏琳按每个月的惯例，又来到梁佳明的工作室对帐。她发现这里又新来了几名年轻的出纳，正在埋头操作，一派繁忙的景象。
她走进里间的办公室，对皱着眉头琢磨心事的梁佳明恭喜道：“梁先生，生意不错啊！”
“啊，夏老板，哪里哪里！”自从夏琳将算错的33万退给梁佳明之后，梁佳明就改称夏琳为老板，夏琳纠正了几次，最后也就由他去了。
“现在形势不好，外单越来越难做，两边的汇款都少了很多，有些转换店都收摊了，我也就是靠每单生意少赚点，才收了不少新客。”梁佳明廋小的脸上挤出一些笑容，站起来给夏琳泡功夫茶：“又来对账啦，这回没什么偏差吧？”
“偏差倒是没有，只是我看到你业务忙了许多，又加了新人手，还挤在一起手工作业，恐怕迟早还得出问题。”夏琳端起一杯鸽子蛋大小的功夫茶，轻轻喝了一口，功夫茶甘香可口：“嗯，这茶还挺香。你要是用上电脑，又快又省心。”恒佳的财务全部使用电脑操作，因此夏琳来到这里，仿佛进入了石器时代：“像现在这样，一笔账没记好，查都查不出来，很容易做冤大头。”
梁佳明心里有苦难言，他不是不想用电脑，但地下钱庄在中国是一门灰色生意，虽然数量不少，但没有正经的财务软件公司，为他们开发专用软件，所以只好凑合着。
梁佳明也知道要把生意做大，一定要正规化，他把这些情况给夏琳一说，夏琳理解地笑了：“噢，你这说的也在理。”
“夏老板，你们恒佳都是搞电脑的，”梁佳明去恒佳参观过，给他印象最深刻的，就是办公桌上都有一台电脑，在他的认识中，所谓的高科技就是电脑：“你看能不能帮我搞套软件？我出钱都可以。”
“这事我可帮不上忙，”夏琳没想到谈话的方向，拐到了这上面。
“你最近要办的那笔钱，什么时候开始？”夏琳为了查理欧的钱，专门来和梁佳明谈过手续费，梁佳明也惦记着这事，他见夏琳迟迟没有来办，生怕她把这单生意转到别的地方了。
“还没呢，也许还得过阵子。”夏琳在圣庭苑酒店之后，再没有查理欧的消息，她也没有催。
“晚上一起去吃饭吧，海上世界那边刚开了一家意大利餐厅，出品还算正宗，要去现在就得订位。”晚上武锐锋又不能回来，夏琳正犹豫着要不要去吃饭，坦克的电话打进来：“小夏，你在哪？我想马上跟你聊聊。”
坦克很少打电话给她，每次都有要紧事。夏琳立刻答应了。
蛇口渔人码头像一艘巨型航空母舰，坐落在蛇口渔港的旁边，它和澳门温加哥的渔人码头一样，开始都只是一个水产批发市场。每天清晨，出海捕鱼归来的船只“突突突”地汇聚在码头旁，将一箱箱冰鲜带鱼、鱿鱼等海鲜，源源不断地送入渔人码头，然后被批发商销往深圳的各大酒楼超市，或空运到全国各地。
往来的人流多了，渔人码头的周边就成了热闹的商业区，以海鲜为主打产品的酒楼、食肆、商铺，甚至酒吧，像涨潮般冒了出来，渐渐地又成了一个旅游旺地。
与坦克的会面，订在蛇口渔人码头附近的一个湘菜馆。
夏琳费了不少劲，才在旁边的小巷子里，找到一个停车位。进了湘菜馆，却见不着坦克的影子。直到打了电话，才在二楼一个幽暗的卡位里看到他。
“咦？你怎么这样了？”
坦克一反往常豪爽冲劲的样子，默默地有些失神。
“出了什么事？”夏琳在他对面坐下，仔细看着他的眼睛。
会不会是单巧云母子出了事？但看起来又不像，不然就应该去坦克的家里了。
坦克深呼吸了几次，宽阔的胸膛上下起伏着，好不容易才将情绪平复下来，伸手拿起桌上的菜牌：“咱们先点菜吧。”
“不，咱们先说事。”夏琳抓住坦克的手，她不忍心看着对方那么难受的样子。
“财务部下午通知我去算账，内部股只给到1块钱一股。”坦克酸楚地笑笑，叫小妹上两支老金威啤酒：“我现在才明白，拼死拼活给老范卖命，我连狗屁都不是。”
夏琳四面看了看，没人注意到他俩。坦克看出夏琳的心思，兀自打开啤酒，给俩人各倒了一满杯：“我是担心公司的人，看到你和我在一起对你会有影响，所以专门选了这个地方。”
虽然说好先谈事，但她看对方心情不好，还是点了坦克喜欢吃的剁椒蒸鱼头、白辣椒炒腊肉，为自己点了清炒莴笋丝。
一会儿菜就上来了，硕大的鱼头一开两半，上面堆着红艳艳的剁辣椒。
“来先吃点吧，我就不相信，你碰到这么点小事，就没了胃口。”夏琳尽量将气氛搞得轻松些：“可别让我瞧不起你呀！那你跟老范谈过吗？”
夏琳知道坦克对内部股的期望，是3块钱一股，按老范现在的算法，相差能有二百多万，他一直指望拿这笔钱出去创业。这样一来，他的创业梦可能会夭折。
“他不在办公室，手机也不接，好像就打算让我这么认了。”坦克拿起一次性筷子，猛地掰开，狠狠戳到剁椒鱼头的鱼眼睛里，挑出那只水晶状的鱼眼睛，一口吞到嘴巴里，嚼也没嚼就吞了下去。
“我就这么认了？开玩笑！老范这人很精，但这回可看走了眼。”坦克举起酒杯，咕咚咕咚喝了个底朝天。
“我觉得你最好还是和他认真再谈一次。”夏琳也不明白为何老范会突然来这么一下，从心底里说，她觉得1块钱一股也确实太低，但对范胜轩的崇拜，本能地推动着她去尽力浇灭坦克心中的怒火。
“谈？谈什么？怎么谈？”坦克虽然很焦躁，考虑问题却仍然冷静而全面：“我这事又不是一天两天了。老范肯定考虑了很久，才定下这想法，他那个人，你知道的，定下来的事，九头牛也拉不回来。”
“也许你跟他谈一谈，有十头牛的力量呢？”夏琳幽默了一下，想尽量让谈话的氛围轻松一点。
“是啊，我也考虑过，对他这种人只有到法庭上谈，才会有十头牛的力量。”坦克下午接到财务部的通知，到了那里一看对方公事公办的样子，就立马明白内部股的定价，是范胜轩操纵的，否则财务的人绝不敢那么理直气壮，一点解释也没有。
他没有接受这个价格，而是径直来到范胜轩的办公室，不料却吃了个闭门羹，自从那时起，他就决定与范胜轩在法庭相见了。
“不好，”夏琳打断坦克滔滔不绝的声讨，给他说了一个真实的案例：
“深圳华为有个研发主力辞职时，也是因为内部股的核算，将公司起诉到法庭，但劳民伤财地折腾了很久，两级法院都没给他支持，你的事情和那件事如出一辙，根本没有胜诉的可能。”
夏琳又为坦克倒满酒，然后和他干了一杯：“祝咱两俩能想出办法，妥善解决这件事。”
“怪不得他可以这么有恃无恐，哼，看起来最傻的就是我们这号人，成天为人做牛做马，还以为自己天下无敌。”坦克气呼呼地放下酒杯，用手大力戳着下巴：“难道就没法子治他啦？我就不信。”
“坦克，不要因为这点事，就把红尘看破了嘛！你还得给小坦克作榜样呢。”
“作榜样？我这也是在做榜样啊，”坦克嘿嘿一笑：“反抗强权的榜样。”
他猛地一拍脑袋：“好，我把这事给晒到网上去，深圳海事局的书记，不就因为网上曝了那么点丑事，最后被罢官免职了嘛。我就不相信范胜轩丢得起这个人。”
“网上曝光当然可以，不过那是没办法的办法了。”夏琳做销售的时候，成天想着如何与客户双赢，现在她对坦克的事，终于理出了头绪，就是要争取让坦克和范胜轩都能双赢，至于如何走到双赢的目的地，她还没有任何好的想法，但她至少很清楚：上网就是个鱼死网破，肯定是个双输的结果了。
“你呀，总是站在老范的立场上讲话。”坦克看到自己得意的主意被否决，口不择言，有些悻悻地嘀咕道。
“坦克，你这话可伤了我的心了，咱俩都是老范的打工仔，根本立场是一致的，如果我只站在老范的立场，就应该劝你走法律途径，到时你输了，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呢？”夏琳说得有些不客气。
“嘿嘿，看在这杯酒的份上，你别在意我刚才说的话。”
夏琳觉得坦克不好意思的神情还挺有趣的，她举起酒杯：“看在小坦克的份上，我原谅你了。”
“那下面我该怎么办呢？”这是坦克心急火燎找夏琳来的最主要目的，他不想让家人为这事担心，也不愿听武锐锋的说教，他知道武锐锋一直不看好人脸识别技术，认为他出来的不是时候。
“内部股你先别结算，因为一结算，就表示你认可了。啊，这话你可别说是我说的。”夏琳边琢磨范胜轩的心思，边分析道：“他这么急给你结算，一定有些原因，他急你就偏不急，等着看看到底是什么原因。网上的事也先别动，给大家都留条后路。”
夏琳本想问坦克是不是需要自己去范胜轩面前说说情，但想想自己也没那么大的面子，就关切地问道：“如果不结算，小坦克的生活有没有问题？”
“生活倒是没问题，只是出去开公司，启动资金就差远了。”
“我手上还有40万，要不先顶着？”夏琳参加工作后，东积一点，西抠一点，卡上终于存了60万，本来打算攒起来买房子的。
“嘿，小夏，真是患难见人心呐！你这钱，我得认真考虑考虑。”坦克原本想把内部股换来的钱去搞人脸识别，他对此头脑一直很热。但面对夏琳准备借给他的钱，他陡然感到重大的责任，不由得特别谨慎。
“咱们就不说这样沉重的话了，”夏琳挥手买了单：“我知道老武那边，你是不会再去了，不过也替他多留意着点，成吗？”
“这是当然，我即使恨范胜轩，也不会恨到自己老大的头上。”坦克站起身：“谢谢了，跟你这么一聊，我心里舒坦多了。”
“走，咱们回家去看看小坦克吧。”夏琳生怕坦克把不良情绪带回家，执意陪他一起回去。
当天晚上，夏琳就向武锐锋通报了自己和坦克交谈的情况，武锐锋难得夸奖了几句，认为她的解决方案不错，否则这个火药桶一爆炸，对恒佳内外的影响都不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