铛！！！
剑戟相撞，竟声如洪钟作响。
宋煌接连退了几步，以戟末端撑于大殿门槛才止住身形。却因这一遭，宋煌豁然清醒过来，周身躁动的气势渐渐烟消云散。
“刚才我……杀人了？”来不及多想，就看到一人从夜空中降下，轻飘飘似一片树叶，飘然轻逸，完全违背宋煌所知的物理常识。
月光与盆火照耀下，只见这人一身青衣，轻袍缓带，神情潇洒温和，长须飘逸，面如冠玉，一脸浩然正气，观之真是个神仙般的人物。
梨山刑徒和执金吾卫不等皇帝发话便围了上去，将那人团团密密的包围了起来。那人就那般轻飘飘的站着，一手负背一手贴胸，不动如山。一柄无格长剑就静静地插在距离他一步之遥的地面，寒光逼人。
啸！！
骤然一声鹰啸自夜空传来，有人循声望去，就看到一头巨硕雄鹰落于乾书房屋顶飞檐上，展翅狂扇，吹的瓦砾纷飞，神俊的骇人。
“白鹰青衫飞来剑！？是明镜剑斋的秦剑主！”一个回过神来的女刺客惊喜的娇喝，“我们有救了！秦剑主救命，救救我等！”另外两个被押住手脚的刺客也叫嚷起来，还真是欢呼雀跃啊。
“吵死了，封嘴！”宋煌恼火的喝道，大半夜不睡觉跑来刺杀我，真以为来了一个劳什子高人就救得了你们？滑天下之大稽！
“殿前宿卫呢！？等朕死了才来不成？”
不过宋煌话音一落，轰隆隆的狂奔声就从南边传了来，也不知道有多少人奔袭，轰轰隆隆连结实的宫内地面都震颤起来。宋煌眺望过去，边看到一股钢铁洪流奔涌而来，冰冷肃杀之气远远都能够感受的到，但就是这个军阵的冰冷肃杀，宋煌嗅着却倍感亲切，顿时豪情填满四肢百骸，大有鬼神也敢斩的气魄。
宋煌将大戟插入殿前大理石，大跨步走下殿前台阶。曹化恒张了张嘴，又轻轻的闭了起来，悄无声息的跟了上去。宋煌昂首挺胸站到那青衫中年人面前，近处再上下打量一番，倒真是出尘飘然，不是想装就能够装出来的，“你又是何人？”宋煌在打量秦有方，秦有方自然也在打量宋煌，却和宋煌的粗浅观皮囊不同，他的双眼深沉幽邃，似有魔力能将宋煌里里外外都看个通透，神情也是时而平淡时而皱眉，似有所思。
深深蹙眉之后，秦有方忽然展眉微笑，道：“方外之人秦有方！自终南山而来。”袁崇罡喝道：“大胆，见了陛下竟然不下跪行礼！”死了兄弟袍泽的袁崇罡直想杀人泄愤。秦有方笑容不增不减，道：“方外之人，不受世俗礼教所缚。”
一千陷阵军精锐甲士已经围了上来，殿前空旷场地立是有如腊月寒冬一般冰冷。未有号令，这些甲士便如一尊尊的钢铁雕塑杵立在周围，寂静无声。此时静彼时动，当真是“侵略如火，不动如山”，是了不得的精锐悍卒。
宋煌道：“好个秦有方！所为何来？”秦有方道：“大安城有妖人作祟，特为除妖而来。”宋煌锁眉，“除妖人？哼！我看你才是装神弄鬼的妖人。”瞥了眼一步外的无格长剑，“剑是好剑！”
秦有方笑道：“剑是明剑，无格无锋，剑身如镜，可照吉凶善恶，警醒世人。”说完，他又道，“人自然也是好人。”宋煌一摆手，道：“朕无心情和你打哑谜。既然进了这皇宫，就不要出去了。牢房不宽敞，但遮风避雨。你既然自称方外人，怕也不在意这些俗事。放心，朕这里至少饿不着你。”
秦有方听了，愣了愣，却是“哈哈”笑了起来。宋煌不耐道：“你笑什么？”秦有方道：“你若想留住我，至少需要三千甲士，可你这里只有一千，少了。”
在一千陷阵军精锐士卒的包围中还能谈笑风生，大言不惭说“少了”，这人不是真有本事就是脑子有病。但是宋煌怎么看都觉得这秦有方两边儿都占了。“月下飞来剑”一剑震的自己大戟几乎脱手，不是寻常人能做得到的。宋煌问道：“哼。口气倒是不小。朕再问你，你说来大安除妖人？却跑来皇宫大内，难不成这妖人在这儿？”皇宫里妖人没有，人妖倒不少。当然这话不能说，说了伤自尊。
秦有方依然微笑，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朕？”
“然也！”秦有方道，“你命数里无帝命却为九五至尊，与命相违者是为妖孽。”宋煌脸本来就偏黑，这下子更黑如木炭，他也弄不明白秦有方这个神棍说的是项尚羽还是自己，但有一点他弄明白了：这个秦有方也是来刺杀自己的！
宋煌平淡的问：“你觉得你杀的了我？”
秦有方微笑道：“杀得了。”
宋煌又道：“那你还在等什么？”
“等你。”
“等我？”
“等你幡然醒悟，自去帝位，随我去终南归隐修行。须知：命里没有莫强求！你若强求，只会害了更多无辜之人，徒造孽力，害人害己。”
“……”宋煌叹息一声，看着秦有方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你说的很有道理，我无言以对。”
“大善！”
“嗯。那你觉得我该把这帝位让给谁才是顺天应命呢？”
“自然是……”说话到此，秦有方摇头失笑，“好小子，差点着了你的道，泄露天机。”
宋煌用一副“你是白痴吗”的神情看向秦有方，没能套出背后指使者有些可惜，但宋煌对这个秦有方已经杀意爆表了，只见宋煌抢过一柄挽秋刀：“不好意思要叫你失望了。朕还有数百万的将士要安置，上千万孤寡要养活，亿兆黎民要喂饱，这皇帝位朕还真是舍不得！所以，就只好请你去死了！”
“众将士何在！”
因为一句“命里没有莫强求”，就要别人放弃无数人为之拼命才得来的天下，得来的帝位，哪怕宋煌不是项尚羽本人，站在自己的角度，对秦有方这种人也是恨地咬牙切齿的！
这几日为了封赏翻看《功劳谱》，《阵亡册》，即便看到的仅仅是一个个数字，一个个名字，可对宋煌的冲击却是实实在在的。
担子，沉重如山！
所以，才会有如此丰厚的封赏。将士们用命拼的，怎么赏都不过分。
“在！”
“在！”
“在！”
宋煌的话说到众将士心坎里去了，他们内心激荡，血液煮沸，直想着“跟着陛下值了！”“陛下没有忘了我等，没有忘了死去兄弟的家人！”一个个鼓足了腮帮子高声呐喊，气势冲天，长矛高举，森寒如林。
秦有方终于变了颜色。
这已是众“念”成势！
念，人心所想，所思，所忧，所怜，所恼，所忆……与心有关者皆为念。常人之念，或左右自己，或传染他人，无论好恶，其影响都有限。然而非常人之念，强烈，执着，躁动，侵略，念力强盛，所波及影响之力非同一般，稍弱的也可号召一群人为之奔走，而强盛之念一担成势甚至能引动天下！
刚才那皇帝一戟挑杀刺客，便是有千军万马中磨砺激发出来的杀伐之念，强势无匹。
弱念随强念是不变至理，众念能成势，众势……则可定天命！
天命已有，何须再定？一个天下两天命，更是祸乱之道！秦有方须发衣袖皆张，喝道：“妖言惑众乱天命，孽障，更留你不得！”
“陛下得罪！”却在这时候，一只手搭在宋煌手上，就将宋煌提了起来，极速后撤。“噗”的一声，竟有一道红光注入宋煌原先所处位置。
只见秦有方大袖一扫，卷起一股如卷强风，周围一圈精锐甲士竟然就给掀飞了出去，旦听他喝道：“明剑警醒，法剑杀人！你既冥顽不灵，我唯有替天除妖了！”秦有方大袖一抖，右手虚空一捋一收复一推，“去！”
一柄通体鲜红的无格长剑拔地而起，随着一声“去”，直掠而去，如光似电，沿途侍卫均被一股强劲气流掀的两边翻飞。
刚刚脚踏实地的宋煌未及多想，就见一道长虹贯来，势不可挡，这下似必死无疑了，“可惜可惜……当了半个拉月的皇帝，传说中三千后宫佳丽我连一根毛都没见着就要挂了，唉！”
便在这时候，旁边强风一闪，一道枯瘦的身影就移到了宋煌的跟前，可不就是老太监曹化恒？宋煌暗叹，这老太监也真是活够了自己找死，你瘦的那一把骨头样，挡得了那雷霆万钧的一剑？才有这一个念头，宋煌就睁大了眼睛。红光没有穿透老太监的身体？这老家伙竟然挡住了那一剑？
可不是！只见枯瘦的老太监弓腰站立，双手前探虚抱团，那柄红剑锋利的剑尖就在他那一双枯柴手中颤颤抖抖，明明剑尖前头空无一物却愣是难进半寸。劲气席卷，吹乱了老太监一头白发，怖如厉鬼。
在后侧方看着这一幕的宋煌咋舌不已。
那边，一群甲士一进秦有方的身就给掀飞了。宋煌见了干脆喝道：“退下警戒！！速调利矢营来！”箭矢无眼，皇宫又是皇家住地，弓箭手只得在紫禁最外围驻守，未有调令不可动。
秦有方见无法突破那个老太监的阻挠，只得动念撤回法剑，暗叹一声，“想不到这皇宫之中还有玄念高手，刚才却是秦某人眼拙了。失敬，失敬！”
玄念之境，已是当世习武之人所能及的至极——至于那传说中的修仙玄幻事，秦有方是嗤之以鼻的，既不信，也从未见过——世间习武练气者万千，能抵此境界不过十数，能达玄念着无一不是当世宗师，却不想在这天下至阴又至阳的皇宫大内，竟会有一尊玄念境高手，还是一个残缺之人，秦有方的“失敬”并非是恭维，而是真的心怀敬意。
曹化恒却不理他，此刻披头散发，又瘦骨如柴，看着直像阴曹厉鬼。宋煌捡起掉在地上的头巾，心中五味具杂，“老曹，亏你厉害，救了朕一命。”曹化恒枯手接过头巾，“陛下，还请恕老奴失仪冒犯之罪。”宋煌一摆手，“废话！和救命之恩相比这算得个屁。稍候，待我先打发了那个妖人再说！”
“陛下，恕老奴多言，此非常人，不可以常理度之，陛下不可大意。若是陛下信得过老奴，老奴虽老，尚能杀人。”
“……”宋煌早感觉这个老太监不简单，显然看来果然不简单，当即道：“好！老曹你要是不死，你要什么朕都答应！”老太监却已经重新扎好了满头乱白发，躬身轻笑道：“陛下，老奴都这把年纪了，还有什么念想。一杯粗茶一碗淡饭，临了坟前有块碑，逢年过节有柱香，也就知足了。”
作为无根之人，曹化恒说的“有碑有柱香”却实实在在的是奢望。祭祖是后人事，无后之人谁祭？偏偏，倘若皇帝愿意下旨赐子，他曹化恒曹家就能有后，哪怕是假子。
说完，曹老太监躬了躬身，就默默的走向秦有方。
一个如神仙人物，一个似阴曹厉鬼，就这样相对而立。
老太监问：“不走？”
秦有方答：“不走！”
又问：“走？”
又答：“走！”
两条身形化作两条黑色流光，眨眼之间消失在了残月之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