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为什么总想着升职呢?为了升职,结婚五年了,我们连孩子都不敢生。为了升职,你三天两头出去应酬,每次喝完酒胃都疼得掉眼泪。真不明白,你这是何苦呢?”他语气里泊满了不解和无奈。
她张了张嘴。她想说,溪流就该奔向大海,生而为人,就该奋斗成人上人,证明自己的实力和存在。她还想说,嫁了个没本事的男人,女人自己再不努力,这日子还怎么过?
但,她什么都没说。由于人生观和处世角度不同,她与他的交流常常无以为继。他们之间,似隔着漫无边际的海,他没有途径过来,她亦没有路途过去。
唉!声声叹息,秋叶般,纷纷落。她又开始想,如果当初嫁给林清就琴瑟和谐了。只是,毕业时,他按照父亲的安排回到了远隔千里的上海。她承认,他们爱得不够深。但,不够深,总要好过没有爱!丈夫是母亲帮着选择的。在母亲眼里,他耐心沉稳,安分体贴,乃配偶最佳人选。但,她不爱他,从结婚到现在,整整七年,她的身心,宛若沉睡,从未醒来。
相处越久,她在他身上发现的缺点就越多。日子愈发不堪,她在婚姻中,渐渐变得无语和忍耐。许多夜晚,林清微仰着头,嘴角略略翘起,一身黑衣出现在梦中。他那样帅,那样迷人,如同暗夜的火把,照亮了她整个天空。有时,她甚至渴望,林清能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那样,她会舍弃一切飞奔过去。什么时空之隔,什么伦理道德,统统见鬼去吧!相爱的人在一起,才是圆满。
也许是老天怜悯她,林清竟然真的出现了。广州的招标会上,他作为对手,蓦然坐在不远处。夏日的时光长长的,人头攒动中,他递过来的目光热热的。大朵的阳光,顷刻在她眼前开了花,粉红的,生着蝶样的翅膀。
爱的力量是巨大的。为了爱,她主动放弃竞标,将这块唾手可得的肥肉拱手转让给林清。为了爱,一度谨慎的她甚至忘记了避孕。或者说,跟林清在一起,她从未想过要避孕。她突然明白,七年来,自己不要小孩的真正原因,竟是为了这份割舍不下的初恋。
五天后,招标会结束。她蜷在林清怀里,等着他的承诺和表白。
只,盼到最后,他的话,却似晴天霹雳,将她的心,顷刻炸成碎片:“这些年过得怎样?我的家庭很幸福。妻子美丽贤惠,女儿聪明可爱,我想,你也是吧?”
心,满满地沉下去。七年来,她一直将他宝贝般焐在心里。却原来,那个她深爱的人,在这个世界上,早已不复存在。泪,潸然纷落。她流着泪想,再相遇,应该不是这样的啊!然,不是这样,又能是怎样呢?
身心疲惫地回到家,饭菜正热热地冒着气,满满一桌子,都是她爱吃的。
望着男人围裙上的小黄花,她的眼,突然就模糊了。他真傻啊!傻到眼里只有她一个女人。傻到感觉不出她的心,早已游离至千里之外。
灯光温暖,满室温馨。她突然发现自己的男人个子很高,笑容淳厚温良。最动人的是他的目光,数年如一日,眼中星光点点,都是疼爱的波。原来,不是男人的身上没有风景,而是,他的魅力一直被另一个人遮挡着,从来没有机会显山露水。
她忽然明白,生命中,某些“时间不对”的遗憾常常是假设的,有时必须死心,婚姻才能重生。那些旧日时光,只适合收藏,不需要翻阅。只有珍惜眼前人,珍惜彼此拥有的每一个日子,才是正途。
窗外,天上一轮满月,银白的光,丝绸般洒落一地。她走过去,贴着他宽厚的怀,柔声说:“老公,我们要个孩子吧……”
那个一直被嫌弃的人去了
他一直认为,自己的婚姻属于在正确的时间遇到了错误的人。
她没有学历,没有过人的才华,更没有令他心仪的容貌。她有的,只是一双粗糙勤劳的手,以及那颗淳朴善良的心。
他知道,她与自己择偶的标准相差甚远。他只是迫于家庭的贫穷,以及病瘫在床的母亲,才无奈娶了这个不要任何彩礼的女子。
她十岁时父母相继病逝。寄居在舅舅家的十年里,她不仅包揽了家中所有的活计,还要遭受舅妈随口即出的恶言冷语。
她知道,自己在这个世上已经没有了亲人。长到二十岁时,他突然出现在她的面前。她如一朵孤寂的、微弱的、瑟瑟开放在风中的花朵,终于等到了宁愿采摘的手指。
她比他小八岁。第一次见他时,有某种说不清的触动,倏然在身体里柔软地展开。她觉得,自己终于可以破茧成蝶,循着心中向往的方向飞去。
婚事操办得极其简单。他用50元钱给她买了身新衣服,她则把唯一属于自己的那条被子抱了来。虽家徒四壁,她的眼晴里,却闪动着无法抑制的欢喜。她望着他,在心里对自己说,以后,我会用爱,葱郁这个家的每一个角落,温暖他的每一个日子。
夜深了,她静静地睡在他的旁边,脸上的笑容饱足宁静。而他,内心竟没有丝毫涟漪,整个人宛若沉睡。她内心的暖,触碰着他身体的凉,懵懂的她无法明白,她是他始终不会爱上的女子,如同河的此岸和彼岸,永无交错,遥遥相对。
他在一家校办工厂上班,日日早出晚归。她没有正式工作,却一刻也不曾闲着。大多数时候,她同时做着两份临时工,只为多赚些钱给婆婆买药治病。晚上,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家,此起彼伏的家务又将她顷刻淹没,屋里屋外处处穿梭着她忙前忙后的身影。
为了多赚些钱贴补家用,也为了全心照顾病瘫在床的婆婆,她与他商量晚些再要孩子。他点头,眼神躲闪着她的注视。心想,不要也好。她是他的妻,却不是他的梦,就这样跟她相守一生,无论如何他都不会甘心。他甚至有过这样的念头,终有一天,他们会劳燕分飞。
五年后,婆婆病重,她整整在床前侍候了三个月。不分白昼,日日挨着婆婆睡。帮她吸痰。用棉球蘸了温水,轻轻涂到婆婆干裂的唇上去。
邻居纷纷称赞:“这样的媳妇,真是比女儿还孝顺。”他看在眼里,内心有感激的波,圈圈漾开。当母亲在弥留之际,将她搂在胸前,深情地一声声唤着“好闺女”时,他的喉间,顿生哭意。她是如此的好,只可惜,她始终是自己无法爱上的女人。
母亲去世后第二年,妻决定要孩子。三十四岁的他,在妻身怀六甲之时,终于遇到了令他心动的女子。自此,女人如烟花般绽放在他一直黯然的人生天空中,他不能自已地陷了进去,整日沸腾在如火如荼的婚外浓情里。
多年来,她已习惯他的淡漠,因此并未察觉到他的异常。每日,她拖着日渐沉重的身子,一如既往地做着家务,照顾着他的日常起居。他回家越来越晚,她一边等他,一边从加工厂领些毛线来织。织一件毛衣工钱8元,她一个月可以完成十多件。
他回来后,常常倒头便睡。她为他盖好被子,小心翼翼地问:“我们的孩子,叫什么名字好呢?”
他心不在焉地答:“现在起什么名字?生下来再说。”然后翻过身去,给她一个硬硬的后背。
她又说:“如果是男孩,就叫团团;如果是女孩,就叫圆圆。你说好吗?”
他的心倏然一惊,莫非她听到了什么?
“我希望,我们一家三口人,永远团团圆圆的。”她将脸贴在他的背上,脸上写满如遇春风的幸福和暖意。他漠然推开她,不耐烦地说:“不早了,快睡吧。”生产时,医生说胎位不正,需要做剖腹产。她知道,手术的费用会是顺产的几倍,于是坚决拒绝手术。她说:“我相信,我能自己生下我的孩子。”他站在身后劝道:“还是听医生的,做手术吧。这是人命关天的大事,别考虑钱的问题。”她咬着牙抵御着一波波袭来的疼痛,斩钉截铁地说:“我心里有数,我和孩子都会没事。”
终于,在医护人员一片唏嘘中,她将孩子生了下来。她一直努力地配合医生,自始至终不曾叫过一声疼。听到女儿响亮的哭声,欣喜的泪,顺着她的脸颊颗颗淌落。她对他说:“我们的圆圆,她真棒!”
他掏出手帕,给她擦额上的汗。结婚近七年,这是他对她最温情的举动。她深情地望着自己的爱人,嘴角绽开了久违的甜蜜。
他听从医生的嘱咐,给她换身下被血浸透的卫生纸。她一边坚持自己换,一边说:“男人怎么能做这种事呢?”他恍然想起,这句话以前她也常说。在他准备做饭时,准备洗衣时,准备刷锅洗碗时……每次被她看到,都会马上抢过去,柔柔地说:“男人怎么能做这种事呢?”
他也曾问过她,那么,你认为男人应该做什么呢?她轻声答道:“男人在女人心中是山,是家的顶梁柱,是做大事的。”生完孩子后,她的身材越发矮小臃肿。她日日淹没在孩子的哭声及一大堆的尿布中,享受着为人母的无尽喜悦。他一如既往地周旋在两个女人之间,岁月流转,三年很快过去了。
那些天,女人一改往日的柔情,几乎日日逼着他离婚。其实,他一直想跟心爱的女子正大光明地在一起。只是,一直以来,妻各方面都做得无可挑剔,加上孩子尚小,这件事便一路拖了下来。
正在他一筹莫展,绞尽脑汁准备和妻摊牌之际,妻却突然发生了意外。
那天,天阴得如同夜幕倏然降临,眼看着要下一场大雨。她知道他没带雨具,内心稍稍犹豫了一下,把孩子交给邻居照管,拿上伞和雨衣便出了门。走到一座桥边,暴雨铺天盖地倾泻下来,手中的伞被狂风不知吹到了哪里。无奈之下,她与几个路人匆匆跑到桥下的人行道避雨。万万没有料到的是,那座桥因年久失修,竟被如洪的雨水瞬间击倒。所有避雨的人全部丧生。当救援人员推开杂物,扒出她的尸体时,他们发现,她的手里,仍死死攥着一件蓝色的男式雨衣……她永远都不会想到,此时此刻,她的丈夫,却在与另一个女人无尽欢愉。
妻死了,他得了15万赔偿金。他知道,那不是钱,那是妻的命。他把钱全部存在圆圆名下,发誓自己不会动用一分。
女人来找他。她打扮入时,穿着光鲜,腕上的手链金光闪闪。他突然发觉自己的心已然淡淡的,激情全无。
她问:“我们什么时候结婚?”
屋子寂静,只有钟表的嘀嗒声诉说着时光的流逝。
良久,他的声音缓缓传来:“对不起,近几年我不会考虑结婚的事。我们……还是分手吧。”女人的笑容倏然冻住,遂愤怒地摔门而去。
他关好门,走到熟睡的女儿身边,吻了吻她闪着光泽的小脸,然后去收拾妻的衣柜。
衣柜里,整齐地码放着一摞簇新的内衣。那是妻每年春节时购置的,节省的她一直不舍得上身……他想起,给妻换寿衣时,妻的身体清凉似冰,妻的秋裤及内裤竟都补着补丁。
他伏下身去,泪水纷落到妻的衣服上,瞬间洇开了大片。
流年是河,回忆是影子。妻走后,他发现,他是如此思念这个爱了他一生的女人。多年来,妻一直是自己完成幸福的障碍,在心里,他想象了许多种让她离开的方式。只是,当她真的撒手离去,遥远到再不回来,他才发觉,只有妻在,家才在,他的生命才会安宁。原来,自己一直嫌弃与忽视的,竟是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外面,雨仍在牵扯不断地下着,一切都变得流淌不止……幸福的爱没有终点
七岁时,母亲狠心丢下我,跟一个有钱人跑了。八岁,父亲再婚,那个女人视我为眼中钉,经常将一些莫须有的罪名扣到我头上。泪,在眼眶里陀螺般旋转,我紧咬着唇,硬是没让它淌下来。
那年8月,我被父亲送到乡下。我知道,以后疼自己的,只有年迈的祖母了。祖母家对门住着一个叫宇航的男孩,人很聪明,眉宇间透着一股英气。可惜的是,六岁时的一次医疗事故,使他再也不能开口说话。尘世沸腾,宇航却始终安静。
一年级开学时,祖母让宇航牵住我的手,语气郑重地说:“在学校你要多照顾小雪,你比她大一岁,就当她是亲妹妹吧。”宇航重重地点着头,明媚的笑容里,绽开一口洁白的牙齿。
每天,宇航牵着我的手,我们一起上学,再一起放学。回家后,在一张桌子上写作业。有时,也会一块吃饭,甚至困了会在一张床上睡眠。长大些,宇航用单车驮着我上下学。我唱歌,宇航用铃铛伴奏,两张年少的脸,似明朗的阳光,在凹凸不平的土路上欢欣雀跃。从小学到中学,宇航像一把伞,给我遮住了人生所有的风雨。
我和宇航立志一起考入北京的大学。最后,我以650分的成绩被首都师大录取,宇航却出乎众人预料,成绩竟然连专科分数线都不够。我让他再补习一年,他却笑着摇摇头:“不挤那个独木桥了,我想早点工作。”
祖母得知她最疼的孙女考上了大学,脸顿时笑开了花,笑着笑着,却滑落了一脸浊泪。她想到了我的身世,同时也在为一年数千元的学费发愁。
我硬着头皮去找父亲,父亲漠然道:“我们哪有闲钱给你交学费?你妈不是跟了有钱人吗?找她要去!”多年积蓄的痛,化作泪,一粒粒跌落,如自己碎掉的心。
那段日子,为了凑学费,祖母四处奔走。而这时,宇航却突然离开了村子。在我最需要帮助的时候,他竟做了逃兵。我的心像溺水的孩子,满目绝望地一寸寸沉下去。
离开学还有五天时,宇航突然出现在我面前。脸不知何故黑了许多,牙显得更白了。他笑着摊开手,手心里躺着一张崭新的牡丹卡。原来,离开的一个月,他去邻县的煤矿挖煤了。他没日没夜地加班,又苦苦恳求老板预支了三个月的工资,终于换来了这张薄薄的卡。宇航拍拍胸脯,用手语说:“小雪,在大学好好读书,学费生活费交给我解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