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万事, 如果没有亲身体验, 其所得到的教益或是教训, 往往不会十分深刻。
举个例子, 小孩子的时候, 被家长训示, 火炉子很烫, 一定不能用手去摸!
家长的声调很高, 语气更是特别急切, 虽然听的遍数挺多, 但当时自己根本不会把这当成很严重的警示, 也不可能牢牢地记在心上。然而, 当有意无意间, 将细嫩的小手搭在貌似平静的炉体上时, 那撕心裂肺般的疼痛以及惊天动地的号叫,绝对会永久地在心目中留下深深的烙印。日后, 不用家人提醒, 肯定会离火炉子远远的, 自己身体的任何部位再也不可能和那家伙做亲密的接触了。
亲身体验和不体验, 其结果当然相距甚远。
对“塞翁失马, 焉知非福” 的认识和理解, 我也是在不间断的体味中(之所以在这里用“体味” 两个字, 一方面是为了反映体验的实际经过, 同时也是为了强调细致的品味和理解, 用以描绘自己领悟先贤教诲的完整过程) 完成的。
先说印象特别深刻的一次体验。
好像是在2002年的夏季, 浦东新区政协组织委员到湖南省张家界考察。当我扪乘坐的客车缓缓地停在目的地, 我和伙伴们一起慢慢地睁开惺忪睡眼的那一刻起, 我就被眼前的奇异景色惊呆了! 那山, 那林, 那水, 那景, 真个是恍如仙界一般! 从那时到现在, 七个年头过去了, 我还是无法用准确的语言述说自己当时的感受。按说, 已经年过半百的我, 国内国外走过的地方也不算少, 美丽的山川景色看得多了, 但像张家界这样怪异而又奇美的景物, 实在是闻所未闻, 见所未见!
张家界短短几天的行程, 激起了我近乎狂热的情绪, 回到上海之后, 我即和公司的几个领导商议, 发动大家携带妻儿到张家界一游。也许是我绘声绘色的描述产生了效用, 同事们几乎众口一词, 积极响应。
与此同时, 大家还接受了我的另外一个建议: 出资邀请我的北大荒朋友陆星儿, 一同前往张家界旅游。
星儿的名字, 同事们都比较熟悉。能和一位有着相当名气的女作家做近距离接触, 大家当然不会反对。况且, 当同事们听我介绍, 陆星儿已经身患重症, 孤苦伶仃地在家中疗养时, 更是愿意和这位不曾相识的朋友一块出去走一走, 为她做一点什么, 表达一点心意。不管怎么说, 当前社会上稍稍有些年龄的人, 对文学和从事文学事业的人, 还是挺有感情的。
我和陆星儿虽然相识多年, 却并没有过多的来往。我们都是从北大荒走出来的, 但在长达三十余年的岁月中, 我俩见面的次数, 肯定不会超过二十次。最近得知她患病, 到她在浦东崂山路的家中探望, 还是由我们共同的好朋友马永杰建议并安排的。所以, 在星儿家简朴的客厅里, 若不是马永杰说出我的名字, 陆星儿根本想不起何年何月曾经和我相识。
岁月改变了我们的年龄和容貌, 改变了我们生存的社会环境, 但改变不了我们在北大荒生活时形成的性格和习惯。北大荒的朋友坐在一起, 很快能找到共同语言, 不管以前认识不认识, 照样谈得热热闹闹, 如同交往多年的老友一般。而这次我与陆星儿的会面, 确是实实在在的老友相逢, 看到她的身体和家庭的变化, 感慨自然良多!
多种因素集中在一起, 顺理成章地, 促成了我们2002年夏季的张家界之旅!
为使这次旅行更有意味, 临行之前, 我特地把家里不曾开封的一台摄像机翻了出来。这台价格不菲的松下摄像机, 是朋友送的礼物, 之所以不曾开封, 是我对这玩意儿不是十分感兴趣, 也不会使用。现在拿出来, 仔细问过懂行的同事,弄明白摄像机上几个按钮的使用功能, 又买了几盘高清晰度的专用录像带, 所谓“临阵磨枪, 不快也光”, 我想, 凭着刚刚学会的这几招, 应付身边的这些朋友,应该够用了。
背上从未背过的摄像机专用包, 手持登山杖, 一身短打扮, 兴冲冲地和陆星儿等人来到虹桥机场, 登上了飞往张家界的飞机。不用说, 满机舱里, 可能就数我们这八九个人活跃, 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
一个多小时的航程, 真的很短, 不知不觉中飞机就要降落了。这时候, 不知触动了哪一根神经, 我突然想用一下摄像机, 拍一点大家在飞机上的影像。
伸手摸身边的摄像机包, 怪事, 没有! 起身打开行李箱盖, 也不见摄像机的影子!
“我的摄像机哪去了?” 慌乱之中, 赶忙问太太。以往我们出门, 东西都是由太太负责照管的。
“摄像机一直由你拿着, 我可不知道。” 太太回答得十分干脆。
太太说得不错。摄像机包一直是我背着的, 从家里到虹桥机场, 通过安检时我还将身份证放到摄像机包里, 然后……一点一点地追踪回忆, 脑子里却是一片空白!
太太问机舱乘务员, 人家回答得更是干脆: “没见这位先生背着什么包。他上来的时候, 我们还感到挺奇怪, 他什么行李都没带, 只拿着一根手杖登机的。”
不用多说, 摄像机确确实实是丢了。乘务员答应, 待飞机落地张家界后, 马上和虹桥机场联系, 帮助寻找。但说话的和听话的心里都清楚, 这只不过是乘务人员例行的宽慰人的套话, 摄像机什么时候丢的、丢在什么地方都不知道, 到哪里去找呀?
刚刚出行, 就丢了如此贵重的物件儿, 别提多窝囊了。同行的伙伴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议论着, 一方面帮我回忆登机前的细枝末节, 一方面“编造” 出尽可能轻松的话语安慰我。
如此一来, 倒弄得我不好意思了。不管怎么说, 也不能因为我的一点失误影响大家的情绪呀! 特别是当我听乘务员介绍, 可以在张家界机场办理临时登机证明, 不会因没有身份证耽误回家时, 心里更是轻快了许多。
于是, 我和太太一起, 反倒想方设法劝说朋友们忘记这件不愉快的事情, 尽力把大家的心境拉回到登机之前的状态。
写到这里, 我真要感谢我的太太。当时, 如果她也和寻常女人那样, 为丈夫丢失贵重物品而喋喋不休甚至大发河东狮吼的话, 我们的张家界之旅肯定就要彻底变味儿了。
值得庆幸的事, 摄像机虽然不知去向, 接下去的张家界旅游依然进行得有声有色。徜徉在奇妙山水中的我们, 很快被轻松快乐的氛围所吸引, 朋友们各自携带的照相机更是充分发挥作用, 把大家的音容笑貌精致地定格了下来, 成为伙伴们竞相观赏、评论的热点。
陆星儿自然而然地成了这次旅游的重点保护对象。在徒步漫游长达十数里的金鞭溪时, 我们还为她租了滑竿, 陪同她乐哉悠哉地穿行在天然美景之中, 一路上笑声不断, 情趣横生。今日回味起来, 依然觉得那是一种不可多得的美妙享受, 令人难以忘怀。
简言之, 短短几天的张家界之行, 给了我们那么多的快乐和欣喜。然而, 让我再也意想不到的是, 从张家界回到上海, 还有另外的惊喜等待着我!
进得家门, 行装甫落, 便见电话答录机的红灯在不停地闪烁。
“牛老师, 给你打了好多次电话了。你是不是在虹桥机场丢东西了? ……”
清脆悦耳的女高音, 是好朋友高静芬的留言! 光听前面的两句, 我和太太就已经惊愕的了不得了。
天底下真有这样凑巧的事情? 刚刚丢掉的东西, 就有人紧跟着送上门来?
后来, 我们才从高静芬的口中知道了事情的原委。
那一天, 我是将摄像机包随手丢在候机室的长椅上的。机场工作人员发现无人看管的摄像机包后, 本要上缴到管理部门, 无意中拉开包后的小口袋, 看到了我的身份证。事情真是巧得不能再巧, 这位同志竟然知道我的名字! 原来, 她的先生在豫园商城工作, 对我和商城领导的关系了解不少。
豫园商城即是上海鼎鼎大名的城隍庙, 1994年初到上海, 我就对这里特殊的人文和商业环境产生了极大兴趣。豫园商城董事长程秉海先生性格豪爽, 也是老三届毕业生, 他的同班同学和我在北大荒住过同一间宿舍, 众多因素使我们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那一年, 城隍庙里名气极大的华宝楼重新装饰, 秉海邀请我为华宝楼撰写对联。
我冒昧地凑了一副: 依禅傍道钟鼎木石养真性, 念今思古琴棋书画伴和风。
因豫园商城左有道观(城隍庙) 右有佛堂(沉香阁), 四处又弥漫着浓郁的儒家文化, 我撰写的对联得到了一定的认可, 刻在华宝楼门前立柱上, “牛耕”
两个字也许给城隍庙的员工留下了些微印象。
于是, 程秉海董事长很快就知道了我的摄像机的下落, 而高静芬就是程秉海的夫人!
摄像机失而复得的整个“流转” 链条, 就这样形成了!
朋友, 你说奇也不奇?
接着讲下去的故事, 比前一件可能还要离奇。
到北京出差, 出了机场, 没见接站的朋友。我没耐心等候, 转身上了开往西单的大巴。每次到北京, 我都是轻车简从, 一个行李箱, 外加一个小小的文件包。下车之后, 急匆匆带着行李, 奔向宾馆大堂办理入住手续。而当我的前脚刚刚迈进宾馆大门的时候, 突然发现, 手中只拉着行李箱, 文件包没了!
顿时, 心里真的一惊! 我的身份证件和所有的信用卡、现金, 都放在小文件包里。文件包没了, 我的那些须臾不可离身的物件儿……真的不敢再想下去了, 赶忙联系机场大巴公司, 联系机场客运处, 联系……联系可能想到的所有地方和单位。然而, 每一处接电话的先生或是女士, 无不细声慢语地对我表示同情, 愿意为我提供尽可能的帮助, 但是, 接下去又都没有了下文。
也真是难为他们, 北京机场百十来辆大巴, 成千上万的旅客, 到哪里给我找文件包呀?
无可奈何之中, 我只得垂头丧气地往上海打电话, 报告丢东西的消息, 请家人挨个联系银行, 替我办理每一张银行卡的挂失手续。
把很重要的东西丢了, 办事的情趣也几乎丢了个一干二净。一个人躺在宾馆里, 胡思乱想了好长时间。北京不比张家界, 没身份证办乘机手续, 简直是比登天还难。看来, 只能想办法排队买火车票返回上海了。
第二天早晨, 就在我准备动身去火车站排队的时候, 上海家里的电话来了,告诉我, 昨天晚上有人打电话来, 我的东西在洛阳被找到了, 让我赶快和洛阳方面联系, 去取丢失的物品。
说实在的, 这个电话如果不是家人直接打给我的, 说出大天来, 我也不会相信。这不是《天方夜谭》里的故事吗? 我的文件包明明丢在北京, 怎么会自己飞到洛阳去了呢?
尽管带着疑惑, 我还是拨通了洛阳朋友的电话。两句话说完, 我心里立刻跟明镜儿似的, 全弄明白了。我的文件包确实是被河南洛阳的朋友捡到了。东西掉在座位上, 被孩子看到, 他以为是自家的物件儿, 好心好意地收拾起来。没想到, 回到洛阳家里, 父亲整理东西, 发现行李多出来了, 又从文件包里翻出了我的名片, 于是, 才有了从洛阳到上海、再从上海到北京的几个打来打去的电话!
带着满怀的欣喜和希望, 从北京西站乘火车到洛阳, 我和景广宇先生见了面。景广宇是洛阳市回族区的人事劳动局局长, 五十来岁的样子, 长得壮壮实实, 一口地地道道的河南腔讲出来, 好像婉转动听的豫剧一样, 让人觉得分外亲切。和他握手的刹那间, 朴实、真诚的热流, 真个是扑面而来。
在景先生家里, 喝着热气腾腾的绿茶, 说过心里翻腾过半天的感谢话, 我想把包里的现金送给孩子, 没想到老景立刻沉下了脸: “你不要弄这个, 俺们要是想要你的钱, 这包就不还给你了!”
乍听这番话, 我确实有些发愣。在物欲横流的现今, 在所谓经济高度发展的大都市, 绝少听到这一类的话语。细细体味老景话中的含义, 望着他微微皱起的眉头, 我猛然意识到, 不经意间, 是我刚才的举动激怒了他。
在质朴的人面前, 绝不能萌生不质朴的念头! 于是, 我带着敬意, 带着愧意, 和景广宇聊起他最引以为自豪的十三朝古都的方方面面, 聊起孔子、老子、武则天、白居易, 聊起龙门、关林、邙山……我和老景顺理成章地成了好朋友。
有了上面述说过的经历, 朋友, 不用我说, 谁都能意识到, 古人所说的“塞翁失马, 焉知非福”, 是多么的有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