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缘深份浅
通过亲切的交谈,蔡志远便毫不保留地向林露娜回忆了与琼子一些有关记忆。说到他对哑姑的那片赤诚,他仍旧难以释怀的语调。林露娜听到蔡志远的详细讲述,不禁喃喃自语:“可惜缘深份浅呀,那可是她跟你的初恋哪?很可能是病导致她离开。”
蔡志远梦呓般真诚地对林露娜说:“谁说不是呢?也是我的初恋呀!所以我刚才有一种无法抑制的失态。”
林露娜感动地说:“你们不嫌弃她,救了她的命,养她那么多年又还许她好姻缘,是我女儿福薄,将来还是要琼琼去回报你爸妈呀!”
蔡志远听她如此知情晓义,便满怀惆怅地叙述了一番。
那年,当蔡志远怀揣归心似箭的急迫风尘仆仆地赶回家时,父母才告诉他哑姑忽然形只单影地走了,不知为了什么事,也不知流落到哪一方去了,因为将她留在家中没有报迁移户口,蔡家人又不好大张旗鼓地寻找,都只是怀疑她想起了她的家在哪儿才急着走的。
他们吿诉儿子,当清早起来不见琼子时,屋前山后都找了个遍,蔡新发又忙不迭地朝着去集镇的方向插近路追去。许是天意要阻挡琼子这份姻缘,蔡新发如果不抄近路的话,有可能就是另一种结局了。他寻遍了集镇每一处角落,问了不少路人都杳无踪影,蔡新发找到饥肠辘辘日影偏斜也只能失望而归。
可琼子恰恰是未走完集镇那条路就走到南辕北辙的另一条路了。那条路通往王云插队的红星公社那个方向。幸好那路边上有人家,她靠着生命赋予的本能,知晓去向人伸手讨茶要饭。
蔡志远当时好不沮丧,以前年少在一起并不觉得有多宝贵,随着他年岁的增长,这数年间又生活在很少见到女孩的军营里,因而他才开始思念父母作主为他留下的哑女。要是她人品一般或者痴哑呆傻那也罢了,可在他家住了六年的姑娘却不仅人美,又没想到还识字会绘画又会学做家务织毛衣,因为不说话不出门招蜂惹蝶,还深得父母欢喜。哪料兴冲冲地向往着久别重逢时,伊人却如黄鹤一去不复返。父母姐姐都为之忧伤不已,蔡志远情绪更一落千丈,想不通她为什么要不辞而别,他在给她的信里已明确表过态,他会娶她,会让她一辈子为她过上衣食无忧的日子。要知道在当时来说,能嫁个军官当丈夫,是许多女孩可遇不可求的事啊!
这个假期注定是蔡志远最不开心的一段时日,本来可算是衣锦还乡,他却连外公舅父家都不愿去拜访,老同学邀请也惋拒,还误以为他摆架子。
他把琼子给他织的毛线衣捧在手中久久不语,父母亲人也只能轻言劝导:“是你的终究会是你的,还会回来,不是你的想也没用。”
当蔡家为琼子为何会忽然离去百般想不通时,蔡妈妈从哑姑卧铺上拾到了那枚她亲手买的钩针,上面还隐现着一丝血迹。他蓦地记起拘留一年的表哥卜计德听说放回了家,是不是他来欺侮了哑姑?当她说出此种疑虑时,蔡新发和穿着军装的儿子便怀着一腔怒火去找卜计德,卜计徳颈后还有一团小小的伤疤,蔡新发连忙叫来了贫协组长和治保主任,卜计德当着一个个的怒目金刚,只得承认了是他为了报复。他听说他家媳妇儿失踪了时,他才摸着脖子说:“她失踪关我屁事,好厉害的鬼妹子,害我脖子眼睛都受了伤害,又没搞到手。”
蔡新发向他咆哮着说:“我看你真怕是吃了豹子胆,连军属也敢强奸,我媳妇没找出人来,你肯定挨枪子,你死定了,卜计德。”
蔡志远恨不得一下把他掐死。
很快,公安局和当地的三结合领导机构,组织大面积搜查琼子的下落。蔡家人都认为她有病又身无分文走不到多远去,蔡志远想到她有可能饿死在哪个山洞里时,就有些失控地哽咽不止。
卜计德又进了局子刑拘起来。有关领导为这桩关系重大又无头无绪的案子伤透了脑筋,只得由上面拨了一笔数额不小的钱粮赔偿和安抚蔡家。
最后蔡志远告诉林露娜,直到另一个寒假,蔡志远因为与军校同学去北京游玩时邂逅庄晓丹,俩人认识后知悉原来他们是老乡,同是湘南人,两家相隔不远,中间只隔座磨磐山。于是相互留了通讯地址。俩人鸿雁传书整整一年之久,但共同纠结的同一位姑娘的事都未在两地书中和盘托出。
当蔡志远向林露娜轻轻诉说那些往事时,刘铁树却坐在另一个位置向方文正和庄晓丹说他如何将林露娜从牛棚隔离审查中偷运出去,又如何把她留在了他的身边的经过。后来说到琼子跳崖的事件,蔡志远也便结束他与林露娜的谈话,才又消除搁在心头的一桩疑惑,也就是直到这天才弄清他和姐姐救回去的姑娘原来是因为听到他现任的女友晓丹与她母亲的一番过激的言辞冲突,受了刺激才发病跳崖的。
于是林露娜又打起精神,说谁也没想到会发生那样的事,其实晓丹当时并没有错,可却让她以一颗质朴善良的心和高度的责任感背负了那么多年的十字架。
(55)雨乱云迷
晓丹接过话头说她从骨子里后悔不该回那一趟家,酿出了那么一出不可收拾的滔天大祸,她强调自己在那一瞬间从年少轻狂中变成熟了。
她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保密,这事不能让外人知晓,她再也顾不上立场问题了。
她异常冷静地想到当下救人要紧。她要她爸准备好平时攀爬悬崖采药的绳索。她叮嘱父母封锁消息,她飞奔到她离这不远的姐夫家,她知道姐夫有猴子般灵巧最会攀沿高崖险壁的能手。
姐姐晓雪很快来了,姐夫周唯一穿扎准备停当也即赶来,二话没说就与他岳父下崖寻找琼子。晓雪帮着刘铁树将晕迷的林露娜背回家中,晓丹扶着气急败坏吓得没力气骂她的刘铁花回家。晓丹将她母亲送回家后又急急去联系附近一位高小的同学,因那同学爸爸在山下医院当医生,她要那位同学把他爸连人带药请来,替林露娜打强心针等。并叮嘱老同学要他爸保密,谎称是她自己的同学神经病发作而出事。
刘铁树万分沮丧又忧心而焚地望着被医生釆取施救措施醒过来的林露娜,医生说清晨血糖低下时人最受不得突如其来的刺激。刘铁花忙着给林露娜煮了碗鸡蛋,要刘铁树喂给她吃。林露娜一个劲地淌眼泪,哪里还吃得东西下。刘铁树便在她耳边细语轻慰:“林姐,我相信琼琼会没事的,我姐夫他们肯定很快会把她救上来,你先吃点东西,你这样子还不让我急死啊!”
快近中午时分,张大成回来了,他背着林露娜悄悄吿诉刘铁树,说他女婿还在寻找。他们从山崖上到崖下大约要四十分钟,但找遍了从山崖到崖底的地方都没见着人,他说山崖下那一带方圆数里都没人烟,说那是另外一个公社的领域。他最担心是刚好遇着野兽把人给活活吞了。不然应该生有人死见尸。令人焦虑的是天又下起了一阵大雨。
刘铁树又带了点干粮,用张大成的行头冒险下崖底去跟周唯一会合。结果又找遍了周围都没见周唯一。
其实没人知晓,这一刻得到证实,蔡家姐弟是琼子跳崖后的当天下午才从一座破旧的土地庙中发现的。
她究竟是如何会睡在土地庙的干草铺着的地上?有何种插曲?
这稀跷,实际上是出在周唯一身上。多年后他向晓雪坦白了这件事,张大成和刘铁树才明鉴出为什么会生不见人但也没人解释得死不见尸的真正原因。
周唯一背了几年的良心债,有一次喝醉了酒后说出了前言不搭后语的横枝末节,晓雪听见了,待他酒醒后彻底盘问他,并将她父母叫去审他才坦白出来。
原来周唯一见琼子青春年少貌若山花,便顿起邪念,他见她从悬岩落下的地方正好是由绿转黄的厚厚一层松软的松枝碎毛上,一探她脉搏平稳,虽然由于冲击力缘故而昏迷,但估计没生命危险,周唯一趁他岳父不注意时,赶紧将她身上盖上茅草,见天下起大雨,就傕他岳父回去。后来他便抱着琼子进了山头背面的土地庙。
周唯一认识好多药材,他当即釆了活血化瘀的最能疗伤甚至可以扶正固本的几味贵重药,有治内伤的,有散头部血的,又在土地庙中寻得炊具水源,烧火熬了一罐,喂了她喝了。应该说对于周唯一这及时的救治,倒是起了关键性的作用。琼子当时吃了他的草药后,呼吸体征很平稳,眼睛睁开望着他只是说不出话。
周唯一又在附近打了只很肥的野兎,他烤熟一半自己吃了,另一半熬成汤喂给琼子吃,他准备偷偷医治好她之后,就带她去离此比较近的亲戚家里,让琼子成为他的地下情妇。他知道只要把她救治过来,这美貌如花的姑娘就是她的了。他没想到要岳父回去后,没有登攀经验的小舅舅还会来。他有过说出琼子下落的冲动,但邪念却占了上风。他只好暗自打算,趁着夜深人静时再来带她去亲戚家,那家亲戚无儿无女,一定不会拒绝。他甚至作好规划,将来他姑姑姑父的房屋可以给他和琼子长久住着,因为刘铁花的女儿晓雪却只给他生了个女儿。
当晓雪得知了这事后,就闹着要跟周唯一离婚,最后还是林露娜出面调解,劝解晓雪原谅周唯一,说有可能女儿幸喜他及时中草药施救,她或许没死,自己走出了土地庙。但晓雪像所有大山的女儿那样正直善良,她忘不了事件发生后林露娜无法形容的悲伤,谁都知道她陷入了无边无际的悲伤与思念的交织中,完全绝食了,起先她不张口接,也不吞,一心想求死的神态。刘铁树便顾不上那么多了,她含着人参水对着他口中喂进去,刘铁花还找出家中存放的野生灵芝煮水喂她。后来她才会每天勉强喝点汤水,可一粒饭都吞不下,刘铁树日夜伴在她身边,无时无刻用爱去慰藉她。他把他抱在怀中,隔一会又用汤匙喂点灵芝水在她口中。
刘铁花见弟弟对她用情极深,便瞒着张大成进了一趟城,跑到学校去喊出晓丹,找了个避人处找女儿算账。她对女儿流着泪说呕气话,要她有本事别再回那个窝藏反革命的家。还流着泪说她舅要是没了林老师,只怕他都会不要命了。
刘铁花又找到嫁到江城去的在居民大组上有份工作的小姑帮忙给林露娜弄了一张介绍信,因局势混乱的派性斗争,全城搞武斗,政府机构都处于纷乱状态,刘铁花竟然不费吹灰之力就搞到了盖有公章的证明,他要弟弟等林露娜恢复过来后就去打张结婚证。
晓丹被母亲说了一顿气话,她真的赌气,更多的是内疚不回家去。不知隔了多久,她的闺蜜帮她介绍了一位越南华侨女人,说那华侨女人有两个儿子没有女儿,只想认个干女儿。那闺蜜说晓丹长得聪明漂亮,离家远不如去拜个干妈,也多一份温暖。晓丹真的跟着这位热心肠去了华侨女人家,没想那个叫妧氏贤的女人一见晓丹就喜欢得不得了,端详着她问这问那,而晓丹的确是惹人疼爱的样子,她瓜子脸上弯眉大眼,浅笑盈盈,而清亮的眸子里又藏有一抹时而淡淡时而又浓了的忧伤之隐,她给人一种既开朗活泼又兼有某种懂事成熟略带忧郁的气质。
妧氏贤留她吃饭,晓丹便张口说道:“干妈,你别拿我当客,我下回就才好再来看你嘛!”妧氏贤听她说得如此亲切,这位四十岁左右的华侨女子,更是急不可耐地要求收养她为义女,要她跟她老公姓庄。她老公在越南边境当兵时救过她,后来俩人相恋,转业时带她回江城安排了工作,一住就是十多年,成了地道的江城女子。
晓丹后来真的让华侨女人特事持办收养她为义女,改姓了庄。而且是瞒着父母,在庄家成了人见人喜的闺女。不仅庄家爸爸和两个弟弟都喜欢她,就连亲朋好友都拿她当庄家大小姐,专门布置了一间房给她,帮她添置了不少适合她穿的衣服。庄爸爸甚至比他妻子还更宠爱她,在动乱岁月,托他的战友帮忙为她上了城市户口,两年后又帮她搞了个当女兵的指标。当女兵前,就在刘铁树与林露娜领取结婚证后,她还干了一件令父母和小舅刮目相看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