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往事袭人
且知琼子这一天经历的事太多了!
见到了久别的儿女。
回到了阔别多年的家,牵挂多年的宝贝不见了。
更要命的是还电光火石般地想起了她为什么离开妈妈的那个早晨所发生的一切。她懂得了是自己当时误解了妈妈,她妈为了她耽误了最好的年华,她终于想清楚,她妈跟刘叔叔相爱有什么不可以,也许妈妈也正是像自己一样以身相许而报答救命之恩。
只是最大的沮丧是外公叮嘱过的那桩遗愿,树底下的秘密怎会没有了呢?莫非是妈妈回来取走了?要知道琼子看重的不仅仅是那件文物的价值,而是对幽默风趣的外公的承诺,说那样东西是一个游子对祖国母亲的深情热爱。她记起她妈说过,如你实在走投无路时才能到里面取点钱花,千万别对任何人说出这个埋藏金钱之处。花钱事小,主要还是要替你外公收藏的宝贝,那样东西也许价值连城重过生命。
宝贝被人取走了,病未痊愈的琼子一下子背上那么沉重的精神枷锁,而谢天凡那一忽悠更如同一剂猛药,使她那颗眷恋方文正的心沉到了谷底。
经过连夜通宵的治疗,病情得到缓解,但她如果记忆未恢复良好反而对她身体似乎起着一层保护作用。没料一退掉高热,琼子又胡思乱想,心中总放不下方文正。“文文,你别不理我,我不嫁给小武。”当这句胡话像是重复了多遍的心声,当传到秦素芬耳里时她纠结得不知如何是好。
依从思绪的徘徊,又想起那年小武救她去医院看病后的事。
当年她因为晕倒后跌到了水里,是小武将她从水里救上来后又送她去医院检查治疗,医生说她营养不良的贫血晕倒,但落水后又受了寒湿入心,给她输液后说只需回家补充和增加营养就可以了。可他还是要求医生给她看看她的痴和哑的病能治好吗?医生要她去大医院检查,但凭他们的初步检查与观察,说她耳不失聪会写字就可以判断她不是真正的聋哑人,应该有治愈的希望。
小武得到这个初步结论便高兴地带她回了家。没想到他的爷爷奶奶和养父母都一致反对他的行为,说她残障又来历不明,当小武说了医生的话后,家里人只同意她住两天就打发她走。那两天家里人完全是出于人道主义给她补充一点营养。也就是除了吃几餮饭,还冲泡了几次当年流行的大众补药(补脑汁)给她吃了。住了两天后,琼子给他写了一张纸条:“我听到你爸妈要我明天走,谢谢你带我去看病打针,可惜我没什么好回报你!等我找着我妈再来谢你吧?”
小武看到这样的字条,当夜辗转反侧睡不着觉,一闭上眼就浮现着琼子诱人的身体曲线,到夜深时,估计全家人都进入了梦乡,他邪念击败了幸存的理智,一骨碌起身蹑手蹑脚本想从客房里的窗户里爬进去,怕吓着她便又蹲在窗台上轻轻叩击窗棂,直到琼子从熟睡中朦胧醒来,她忙起来见小武拿着手电照了几下,可她不像真正的哑人,喜欢哇哇乱叫。她却是静若如水,见小武夜半爬在窗户台上,似乎明白了他要见她,便不声不响地站在窗户前望着他迟迟不肯开门。小武便不管三七二十一擅自攀开窗棂一头钻了进去。
小武进房后一把抱住她霸气十足地说:“谁要你写张纸条给我?谁要你又不开门,害得我来爬窗户见你,那我就要你的回报。”
琼子有口难开,她什么也不能做,稀里糊涂地顺从了他。没想第二天小武当着他家人的面捻她出门,只是给她两百元钱,要她找着了她妈再跟她结婚。
琼子凭着幸存的智商,满以为最后顺从了小武,她就可以不再无处投身了。结果她既失身又还是要接着继续流浪。
琼子好恨!一生的幸福丢失能怪谁呢?归根结底还是只能怪自己啊!
她又开始发起了高烧,说开了胡话,她嘴唇翕动着,不知说些什么,但小武却固执地将耳朵凑近去听,还是能听出只字片语,一时知青屋的文文,一时又当兵走了的蔡哥哥。纷至沓来的五味杂陈,她哪能受得了!连呼吸都被挤得不畅通了。太夫赶紧用退烧药,输氧。而小武听着她那些胡话,总会不由自主地焦急而担忧地凝视他,不停地皱眉、心惊。
那么久不曾记起的往事,偏在病中变成依稀仿佛的梦境,不断地组成片断,喜、怒、忧、思、悲、恐、惊、是那么使人扑朔迷离,心烦意乱。
印象越来越清晰的是不嫌弃她是痴哑人的兵哥哥,可自己为什么要逃走呢?
(51)福兮祸兮
当蔡志远高中毕业后,他报名参军,父母要他与哑姑结过婚再走,可他本人执意不肯,他振振有词地说:“等我在外面混出了人模狗样时,我要带她去大医院治好病再结婚不迟。”
从那后琼子变得更加封闭,大门都不敢迈出一步,而蔡新发夫妇不仅没嫌弃她,反而将她看得更重了。有好吃好穿的都不会少她一份,按蔡新发的小算盘,娶个不花钱又安分守己的漂亮儿媳划算,只是叮嘱老婆教会她做家务,主要是能学会做饭炒菜以及持家理事。他们后来发现她居然会织毛线衣,就只要她学做饭菜得空时买了毛线供她织,山红出嫁时,她居然织了一件背心给她当礼物。
蔡家姐姐山红不在家了,琼子更是寂寞得就像一只不会悲春伤秋的贝壳,仿佛忘却了除蔡家人之外的尘世。哑姑每天不声不响地做点家务事。一有空闲就只有一个兴趣,去屋后的山崖峭壁上攀登。有一回她这危险的行为被蔡新发看见了,他夫妇吓得忙喊住她,极力劝阻她别那样。可她就是不说话,急得这双视她为儿媳的父母不好拿她怎样,又不好去吿诉志远,怕他担心而影响学习。
有一天蔡志远来信了,他们夫妻看了信后就将信丢在吃饭桌上,没想到哑姑收拾桌子时拿着信从头至尾看了一遍,蔡新发试着问了一句,她是否可以回封信给远志?岂知她点点头,接过纸笔,给蔡新发夫妻各画了惟妙惟肖的一张头相,脸上的表情都是带着微笑的,蔡家娘子看后忍住笑说那你自己也画一张一起寄去?可她却摇摇头,一脸迷惘。
后来,蔡志远刚好被推崭上军校,就照了相寄回家,并第一次格外对哑姑也写了密密麻麻一大页,信上夸赞她的美貌,惊叹她的绘画水平,并承诺一定会遵照父母之命,回来娶她,只是要她耐心等待,等着他学成军医后替她看病并带她去大城市游玩。
当琼子记忆空茫,娇音尽失时,她的情商却还逐渐崭露。当她读完蔡志远情真意切的信后,她的病眼见好转,沉滞的脑细胞不断活跃起来,那封信成了她的精神支柱,不厌其烦地捧着信读了好几遍后才将信笺收藏在枕头里面。
但她没有单独回信,只是要他父亲买了两斤半毛线,她帮他织起一件毛线衣。在他母亲催促下,又代表他父母执笔写了一页回信,那也不过是寥寥几句话:远伢子,来信收到,我们身体都好,不要挂念。哑姑为你织了一件毛线衣。只是在信的末尾处写了一句话:哑姑盼你回来带她去镇子上玩。
这是她给蔡志远写的第一封信,也是最后一封信。这也是自从来到蔡家她状态最好的一段时日。
蔡家父母待琼子还真是不薄,见她给儿子织的毛线衣很美观,又去买了一斤细红毛线给她自己,要她织好留着远志回来再穿。她见毛线很细,又比划着请他妈去赶集市时帮她买一根钩针,她从小见识过她干妈用钩针织毛线衣,可以钩出很多花色来,她似乎很有把握为自己用钩针织一件薄薄的有菊花拼凑起来的衫子。当她离远志放暑假回来只差一个星期时,忽然发生的一件事,将她日渐恢复的状态又推向了难以复原的纷乱中。
那个以前来家中企图强奸蔡家娘子的表哥,曾经被蔡新发报吿了当地公安局,因为强奸末遂,便作为故意扰乱军心的反革命坏分孒抓了去坐了一年牢,他觉得有点冤,决意找机会报复,出来后被作为二十一种人强制劳动改造。
有一天他利用蔡家夫妇都去他家附近一亲戚家喝喜酒的机会,偷偷溜到了蔡家,他见琼子果然在家正在织衣,他仔细端详琼子美丽容貌,便不管三七二十一,如饿狼扑食一般将她抱了起来,走进卧房内,幸亏琼子手上有枚钩针,那枚钩针是大号的,一头尖一头钩,她本能地反抗,将手掌心里藏着的钩针对准那人的颈部扎了下去,他因吃痛便松了手上的力道,眼看就要挥拳对准琼子时,琼子竟然能敏捷地避开,又用嘴咬了他手上一大口,急中生智时,抓起旁边箩筐盛着喂猪的米糠,抓起一把往他眼里撒去,趁他手忙脚乱擦眼时,琼子终于逃脱。
因为琼子丧失语言能力,又被这事弄得惊魂未定,虽然想向喝喜酒回来的父母吿知这件事,可她不善于用哑巴手式叙述,也不想用文字传达。同时也似乎怕他们误解说不清的真相,也就失去了让父母了解她面临心理脆弱的机会。
没料,当夜琼子就做起了噩梦,她继续处在白天的危急中,当她就要被遭遇强奸时,她的钩针变成了一把尖刀,对着歹徒的后背用力刺去,歹徒死了,她惊悸地意识到自己杀了人。
病魔再次光顾她!“我成了杀人犯!”的梦境定格,会被抓去坐牢的恐慌占驻了整片思维。
没人知晓,当冷汗湿透了衣衫时,她的脑瓜盛满了浆糊,已分不清自己究竟是如何脱险的,依稀仿佛歹徒得逞了,她才把歹徒杀死。
第二天她神思恍惚还坚持了一天,父母忙于出工劳作,没过多关注她,只要她平静以待,她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想做就休息,因为儿子喜欢她,曾叮嘱父母善待她,多给她增添营养,身体好将来可以为他生儿育女。其实也不用儿子叮嘱,宝贝儿子的父母,也同样宝贝身材容貌绝佳的准儿媳。
蔡家妈妈发现她气色是没往日那么好,就以为她月事来的缘故,出门劳作时叮嘱她别再用心织衣服,觉得疲倦就多休息,饭菜等她回来再弄也可以。
谁知当晚她处于失眠状态,翻来覆去睡不着,好容易睡着后又被恶魔缠绕,又是逼着拿刀去杀死侵袭她的人。然后又梦见蔡妈妈指着她鼻子骂:“你已失去了贞洁,你成了破鞋,又是杀人犯,不能再当我们的儿媳。你等着去挨批判遭枪决吧?”
刹那间魂魄惊噩梦,天未明身心遭病侵,她只想着尽快离开,她已没资格再等蔡志远归来谈婚论嫁。内心的焦灼在一夜之间吞噬了她脆弱的思维能力。
于是天刚蒙蒙亮,她满怀悲苦与凄惶,匆匆收拾了几件衣服塞进一只破旧背袋里,走进厅堂的木饭甑里用手抓了一把冷饭胡乱填饱咕咕作叫的肚肠。
山里面的天气说变就变,初夏的黄梅天老是不时地下一阵雨。可急着逃命的她,也不管自己身无分文,草率而茫然地冒雨吿别了这个平静而温暖的家。
她虽然在这座小山村里住了六年,可她从没走出过多远,只依稀有点印象,蔡志远参军走的前夕带她去离这猴跳沟村十五里路远的集镇上玩了一回后就再没去过了。当时蔡志远跟她说镇子上去县城还有五十里,这时眼看将重新踏上那条通往集镇的弯弯山道,已完全俩种心态了。
那时她已接近正常值,可以说耳聪目明,只是不愿开口说话。
而这一日的拂晓,她逃也似的跌跌撞撞走在几乎陌生的山沟。十五里路对于很少步行的她有些吃力,可她在想逃生的本能下,已无法摆脱的病态支撑。她固执地带着快点逃走免得被抓起来的一缕思绪,没有眼泪也没有悲伤,惊风破雁般地踏上流浪的生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