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来彩
沿着弯弯曲曲的盘山道行进,在徽州古城绩溪通往上庄的大路旁,有一座掩映于萋萋芳草下的简朴墓茔,墓碑上镌刻着“曹诚英先生之墓”。展开的墓道如张开的双臂,在寒风中执着的守望着。
曹诚英是我国农学界第一位女教授,是胡适曾经爱过的人。她出身于徽商世家,天生丽质,聪敏好学,有着大家闺秀的优雅与从容。在胡适和江冬秀结婚时,她曾做过伴娘。然而红颜薄命,她由家庭包办的婚姻,因为丈夫娶妾而不幸解体。也就在这时胡适来到了杭州,来到了她的身边,给她带来了安慰,也带来了她刻骨铭心的爱情。他们同游西湖,卿卿我我,双双坠入情网。胡适曾写过这样一首诗:“轻雾笼着,月光照着,我的心也跟着湖光微荡了。前天,伊却未免太绚烂了!我们只好在船篷阴处偷觑着,不敢正眼看伊了……”明着写西湖,暗里却是写曹诚英的。胡适后来说在杭州的这段时光是他一生中度过的“神仙生活”。但是这段“蜜也似的相爱”的时光很快就结束了,胡适在日记里写道:“今当离别,月又来照我,自此一别,不知何日再继续这三个月的烟霞洞山月的‘神仙生活’了!枕上看月徐徐移过屋角,不禁黯然神伤。”字字真情,声声哀婉。
回到北京后的胡适,提出与夫人江冬秀离婚,江冬秀大发脾气,到厨房拿起一把菜刀,一下子把两个孩子拖到怀里,对胡适说:“你要离婚可以,我先把两个儿子杀掉,我同你生的儿子不要了。”胡适见此情形,只好作罢,从此再也不敢提离婚的事,一场炙热的爱情嘎然而止。
一生宣扬爱情婚姻自由的胡适,自己的爱情却自由不得。
从此后他们一腔痴情的爱化作了西湖的粼粼清波,留下了无尽的思念和未了的情……跟胡适“山风吹乱了窗纸上的松痕,吹不散我心头的人影”相比,曹诚英的生活更加苦楚,“万千心事寄无门……朱颜青鬓都消改,惟剩痴情在。”她像一株寂寞的梅花,守望着她那无法绽放的爱情,在岁月的流逝中一点一点的枯萎。
面对情感的失意,曹诚英专心向学。1937年获康奈尔大学农学硕士学位,后来还培育出为东北地区广为种植的高产马铃薯。她也曾想摆脱现状的,尝试着谈过一次恋爱,但终因江冬秀从中作梗而作罢。曹诚英伤心欲绝,一度要上峨眉山做尼姑,幸亏她哥哥曹诚克力劝,她才改变想法。远在美国的胡适知道后极为感伤,写了一封信托学生吴健雄带给她。没有结果的爱是无约的等待,是一片没有际岸的大海。直到1949年他们在上海老乡会上才再次相见。这是他们最后一次相见,从此生死两茫茫……
“文革”中,曹诚英被批斗,并从沈阳农学院被遣返回绩溪原籍,一直过着孤独的生活。她将多年的积蓄拿出来,捐了2000元给家乡旺川大队购买拖拉机等农具,另捐了1000元给上庄大队(胡适家乡),在村外小溪上修架起了一座通往上庄的扬林桥,那是一个女子爱的无言表达。
1973年71岁的曹诚英病逝于上海,她的骨灰被送回绩溪旺川。按照她的遗嘱,亲友们把她安葬在旺川的村口,因为那里是胡适回家时必经之路……她要在这里静静地等待着,等待那熟悉的脚步,谛听那亲切的声音。但她至死都不知道胡适已经早于她10年前在台湾去世了……
我忽然想起了席慕容的那首《一棵开花的树》:“我已在佛前求了五百年,求佛让我们结一段尘缘。佛于是把我化作一棵树,长在你必经的路旁,阳光下慎重的开满花,朵朵都是我前世的盼望。当你走近,请你细听,……在你身后落了一地的,朋友啊,那不是花瓣,是我凋零的心。”
男儿要当兵
薛来彩
自小就非常崇慕军人,特别欣赏清人程见“拔剑张目出门去,横扫敌众笑逐还”的威风慷慨。军人,在我心中成为一种壮怀激烈的梦想。那年我读师专时,有一个英模报告团到我们学校做报告,他们的英雄事迹,听得我们热泪盈眶,巴掌拍得山响。当晚,我们几个哥们从被窝里探出脑袋议论纷纷,人人都心驰神往,最后一致决议:报名参军。
我们偷偷跑到当地驻军部队,值班的卫兵不让我们进去,我们说是来报名参军的,他笑笑,根本不当回事,似乎觉得我们是在玩儿童的小把戏。我们急了,掏出学生证,态度异常严肃而坚决,他大概被我们这一举动震住了,仔细端详我们一会后叫我们等等,他便给师部打电话。
这件事在80年代还是绝无仅有的,因为那时大学生堪称天之骄子。此事一下惊动了师部,正在开会的师政委听说有几个师专学生要来报名参军,十分惊喜。他马上派车把我们接到师部会议室,说要亲自接待我们,我们听了欢欣鼓舞。坐在会议室的长椅上,我们心情格外激动。这时一个四十多岁的军人雄赳赳地走了进来,旁边的人向我们介绍说他就是师政委。他仔细地打量了我们,然后微笑着问:“你们想报名参军?”我们点点头。
“你们要投笔从戎这种爱国热情令人感动啊!我代表全师官兵向你们表示衷心的感谢!”说着他十分庄重地给我们敬了一个军礼。
我们心中顿时热血沸腾起来。他忽然指着会议室后面的铁碾说:“谁能将那个铁碾举起来?”我们都跃跃欲试,可没有一个能举起来的,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像泄了气的皮球都默不作声。
这时师政委叫来一名战士,那位战士瞟了我们一眼,很不屑的来到铁碾旁,然后两手轻轻地一抓,十分轻松地将铁碾举起来,在我们面前晃了晃,又轻松地将铁碾放回原处,回过头来冲我们一笑,做了一个鬼险。
师政委笑着说:“看到了吧,这就是你们和战士的区别,干什么都要有扎实的基本功。打仗随时都可能会有牺牲,你们不怕?”
“不怕!害怕就不来当兵了!”
师政委看着我们十分满意地笑了。“男儿要当兵,为国献忠心。好啊!不过……”他忽然眉头紧锁地问:“你们的父母和学校还不知道吧?”我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没有吱声。他爽朗地笑起来:“这就不大好办了,我们又不是旧社会抓壮丁的。”我们都跟着笑了起来。
他忽然严肃的说:“你们现在还是学生嘛,要先把书念好,将来报效国家不迟。我们就是要给你们创造一个和平环境,让你们好好读书,你们要好好珍惜呀,未来战争靠的就是科学技术。”
最后,他还留我们吃饭,一起观看军事表演。坦克兵“轰隆轰隆”的火炮声久久在心里回荡,直至今天,我还记得那个最年轻的坦克兵长得啥模样,还有他的英姿、他的勇敢、他雷厉风行的作风。
师政委将我们送到兵营门口,站岗的卫兵向我们郑重地行了一个军礼,那庄严肃穆的表情,令我们无比震撼,我们眼睛湿润了,心中顿时升腾起一份庄严、一种责任。
走在回学校的路上,我们大哭了一场。
军人梦不能实现了,但我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一个共和国军人身上所担负的神圣使命,我愿意在心里永远珍藏着这个美好的愿望,永远珍藏着那一份激励。
和鲁迅较劲的世纪才女
薛来彩
碧湖万顷之畔,青山环抱之中,坐落着一座古村庄,一条小河穿村而过,篱畔黄菊,如繁星点点,清芬盈盈。这便是安徽黄山脚下、太平湖畔的岭下苏家村。村子虽小,名气却不小,因为这里出了个名扬海内外的一代才女——苏雪林。
苏雪林,曾是和冰心、凌叔华、冯沅君、丁玲并称当时中国的五大才女作家,她们的作品影响了一代人尤其是影响了许多反封建的女性。苏雪林旅居台湾时,晚年非常怀念故乡,她曾这样描写自己的故乡:“篱畔多黄菊,衬托秋光一幅,书声隐约出疏窗,村居何事,闲课儿童读。小园半亩青山曲,蔬果随时足。不羡人间肉味,新霜过后千畦绿。”故乡在她的记忆里永远是诗情画意的,她写故乡的田园风光、写父母、写亲人、写山村轶事,一篇篇佳作美文渗透着她深切的怀乡之情。1993年,她在台湾出版的《苏雪林山水》,收入了75幅美术精品,竟然都是描绘故乡山水风景的,而这些都是她凭借七十多年前的记忆创作出的。
1998年5月29日,饱受思乡之苦的苏雪林,在学生唐亦男教授的陪同下,跨越海峡经香港踏上了归乡之路,而此时她已是103岁的高年。安徽电视台专门拍了一个专题片,从电视片中我看到苏雪林回村的那天,全村男女老少近千人拥到村头,迎接这位远方亲人。村民用准备好的滑杆绑在轮椅上,把苏雪林抬着在村内绕行一周。曾经满头黑发的姑娘如今已是白发苍苍的老者,想想不禁令人唏嘘。她谒宗祠,访旧居,一路上默默无语的看山林、听溪泉,山村依旧清丽,乡音依旧亲切。1925年,苏雪林离开故乡赴苏州教书,从此再未回过故乡,整整七十多年。当抬到“海宁学舍”旁的老桂树下,她示意停下来,坐在那里很久。“海宁学舍”是她曾任浙江海宁知府的祖父苏运卿所办的私塾学堂,如今斯人已去,物是人非了。当来到她当年结婚的新房前,面对这遥远而又熟悉的景物,她老泪纵横。这泪是感怀岁月的无情?是沉思婚姻的失败?亦或是追忆漂泊的流年碎影?或许都有吧。苏雪林作为作家、学者是成功的,但是作为一个女人却是不幸的,她有过短暂而失败的婚姻,此后便一直独身到垂暮之年……她久久不愿离开,她的学生催促她回去吧,她竟执拗地说:“我不走,我不走,这是我的家。”
在《玫瑰与春》中她这样写道:“菊花生性孤高,也只有清冷的秋季与他相宜,如他开到牡丹时代来,谁又能容他的傲骨?”一生特立独行的苏雪林,和菊花相似,生性孤高,不喜结交政界、学界中人,但只要她认定的朋友就会真心相待、两肋插刀。她对恩师杨荫瑜、胡适等都表现出特别的情感,这恐怕也是她对鲁迅由钦敬走向反对的一个重要原因吧?她不能忍受鲁迅对这两位恩师的谩骂,而这两位恰恰是鲁迅骂得最凶的人。她当然要反击,写了一系列批评鲁迅的文章,她也因此被打入另类,成为中国文学史上的“化外之民”。可以说,后来苏雪林在大陆的沉寂很大程度上都与此有关。就像浸润着山村田园气息的篱畔黄菊,身受徽州文化熏陶的苏雪林,是个十分仗义的人,她从教以后,一直沉重地担负着姐嫂两家人的生活费用。特别值得一提的是,抗战伊始,她毅然将自己多年辛苦积攒的薪俸、稿酬及嫁妆兑换成五十两黄金十分慷慨地捐给了前线抗日将士。
从故乡回到台湾后的苏雪林,决定重新安排自己的后事,坚持要在自己去世后,把骨灰从台湾运到大陆,安葬到黄山脚下的岭下苏家村。原来她在台南的姐姐墓旁买了块墓地,准备与姐姐永远相伴,但她要把它送给年已古稀的外甥,并对他说:“将来,你在这里陪你的妈妈,我也要去陪我的妈妈了。”尽管苏雪林经历了两个世纪的风风雨雨,有过许多的是是非非,但她对故乡的那份挚情,却是无法用语言形容的。
如今苏雪林墓地安静地依偎在凤形山母亲的墓旁下方,白色大理石雕成的护栏,青石碑刻着“苏雪林教授之墓”,背面刻着“棘心不死绿天永存”(《棘心》和《绿天》是苏雪林的成名作)的铭文,墓畔青草葱葱,黄菊点点,构成一幅很美的画面。墓在村对面的半山上,可以高高地守望着她日思夜想的故乡,而故乡亦如母亲一样,深情地拥抱着这位远行归来的女儿,永久地让她的灵魂在故土安息吧,就像篱畔黄菊永远和故乡的山林溪水相伴。
也说“花木兰”
薛来彩
最近,由导演马楚成执导,赵薇、陈坤主演的电影《花木兰》,要在全球公映了,关于《花木兰》的话题又热了起来。我没有看过这部电影,也不知道他们是如何表现花木兰的,但我想到一件事,就是上世纪五十年代,一次,毛泽东请一位外国友人看戏,看的是豫剧《花木兰》,毛泽东兴味盎然,对巾帼英雄花木兰赞扬不已,并饶有兴趣的问这位外国友人对花木兰的看法,哪知这位外国友人直摇头,并十分不解的说:“女人怎么能上战场呢?女人是要被保护的啊!”这就是东西方文化的差异。
美国迪斯尼曾经也拍过一部《花木兰》的动漫片,非常轰动。美国人把花木兰拍成了一个时尚而精灵古怪的中国古代女孩,她是一个好胜心极强的女生,为了证明自己有本事,便趁着午夜假扮成男装,偷走父亲的盔甲和宝剑,代替父亲上了战场,她到了战场后什么都不行,全靠了祖宗魂灵派去的木质须和蟋蟀的保护。这与中国人崇尚的“忠孝”精神相去甚远,这就是西方人的思维方式。美国人还拍过一个电影《花木兰2》,说花木兰和李翔准备完婚之际,他们却突然接到一项秘密任务,为了抵抗强大的匈奴,皇帝决定拉拢其他邻国,指派她和李翔一起护送三位公主下嫁和番,但是在途中花木兰却发现公主们其实不愿外嫁异族而是另有所爱,一向崇尚女性自由的花木兰,决定冒杀头之罪帮助公主们逃跑。这样的故事未免也太离奇了,甚至有些荒诞,也与我们所宣传的传统的“花木兰”精神格格不入,但这就是外国人眼中的“花木兰”,他们无法理解中国人的文化情感,也无法表达出中国人的文化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