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儿子还小，常常半夜生病，发高烧，你便和我抱着儿子往医院跑。有一次，儿子发高烧，医生要给儿子打点滴，儿子十分恐惧哭闹，你便坐在病床上一直抱着，儿子将小便尿在你的裤子上，裤子被尿湿她也顾不了，我要换你抱，你不肯。那已是初冬，天气十分寒冷，你就这样一直抱了四个多小时，硬是把衣服暖干了。现在儿子已经渐渐长大，再不用那么辛苦了，然而就在你该享受天伦之乐的时候，竟这样去了。子欲养而亲不在，这一切来得太突然，我至今都转不过弯来。
生者的记忆才是死者的坟墓。母亲，我不相信你已死亡，你只不过是换一种活法，活在了我的记忆里，只要我的记忆存在，你就会永远活着。
人血不是水
——拜谒方孝孺墓
薛来彩
没有比冬天到雨花台凭吊更使人感到凄恻的，寒风料峭，草木枯黄，洗尽铅华后的大地一片沉静。我独自寻找着明代大儒方孝孺的坟茔，走过一片丛林，走过一段碎石小路，在他人的指点下，我终于在“末末亭”下找到它。
墓不大，墓前有坊，石制单门，坊上篆书“天地正气”四字，旁有一联：“十族殉忠天遗六氏，一抔埋血地接孝陵”。墓碑上写着：明方正学先生之墓。墓前有他的后人为他建的塑像，旁边还立着一块清代两江总督李鸿章写的墓碑，已经残破。墓后有多块现代书法家的碑刻，有一块“读书种子”的碑刻最为醒目。
明洪武三十一年（1398年），朱元璋死后，他的孙子朱允炆继位，即明惠帝。但好景不长，朱元璋屠杀功臣苦心孤诣要为子孙留下一个太平世界，但“坑灰未冷山东乱”，他的尸骨未寒，四儿子燕王朱棣已在北方起兵，一举将朱允炆打翻在地，逼得他投火自焚（一说他由地道出亡），从此失去踪迹。燕王随后大肆屠杀朱允炆的遗臣。时任翰林侍讲及翰林学士的方孝孺（1357年-1402年），是明初大文学家宋濂的得意弟子，也被捕入死牢。朱棣起兵之初，就有谋士姚广孝对他说：“城破之日，方孝孺是决不会投降的，但万万不能杀他，否则天下读书种子将会灭绝。”朱棣夺取皇位后，便听从谋士的告诫，准备叫方孝孺为他草拟诏书。可方孝孺偏偏犯起了文人的倔脾气，坚决不从。在他看来，朱棣以武力将侄子推翻自己做了皇帝，当属大逆不道。所以方孝孺被押上殿时，竟披麻带孝，痛哭流涕，“悲痛彻殿阶”。朱棣见软的不行就来硬的，强迫他写诏书。他接过笔，却写了“燕贼篡位”几个字，然后掷笔于地，边哭边骂道：“死即死耳，诏不可草”。朱棣威胁说：“汝不顾九族乎？”方孝孺愤然作答：“灭十族奈我何！”朱棣一气之下割掉方孝孺的舌头、双颊。方孝孺血流如注，含血喷向朱棣，朱棣怒不可竭，派人把他一家老小都抓来，在他面前一一杀害。据说，方孝孺妻郑氏和中愈、中宪二子先行自杀，两个女儿被捕过秦淮河时，也投河自尽。
那是一个怎样阴冷的日子，天空阴晦，寒彻人心，所有花草树木都湿漉漉的。我们可以想象出方家人拖儿带女被推出午门斩首时的惨烈。方孝孺临行刑前作词曰﹕“天降乱离兮孰知其由，奸臣得计兮谋国用犹。忠臣发愤兮血泪交流，以此殉君兮抑又何求。呜呼哀哉兮庶不我尤”，真是字字血、声声泪。我觉得一个人为了自己所信仰的文化精神，不畏专制强权，宁死不屈，这就叫“骨气”。无计可施的朱棣下令将其分尸，并悬首张尸以示众。传说方孝孺被腰斩处死，一刀下去之后，他还以肘撑地爬行，以手沾血连书“篡”字，一共写了十二个半才断气。朱棣将方孝孺九族诛尽，还无法息怒，便又把方孝孺的门生和朋友也算作一族一并予以处死，被杀者共达873人，投狱和流放充军者更逾数千。
人血不是水。屠刀可以杀灭的是身体，杀不灭的是精神。我凝视着方孝孺的塑像，他像极一位严肃不苟的教书先生，瘦削而冷峻的脸透露出的是刚毅不屈。他最后携八百多亲友殉节的黄钟大吕般的壮举，明明白白告诉后人什么是“气节”？！余秋雨先生说“最让人动心的是苦难中的高贵，最让人看出高贵之所以高贵的，也是这种高贵”。方孝孺对信仰的忠贞、对强权的藐视，是追求人格高贵和独立最悲壮的宣言。在他墓的不远处就是宋代抗金烈士杨邦义“剖心处”和辛亥革命阵亡将士人马冢，后面是革命烈士陵园，这也许就是生死之缘吧，他们都以不畏强暴、刚强不屈的精神铸成了雨花台的魂魄。
我站在“末末亭”下，长久地凝视着隐映在苍松翠柏间的方孝孺的墓，他的墓十分宁静，也十分干净，一如其人。我禁不住低下头，为这个刚毅的烈士默哀，为他的骨气，更为他对文化信仰的捍卫。
西北卖水女
薛来彩
十五年前，我去敦煌参加一个会议，那是我第一次走得最远的地方。坐了3天3夜的车，坐得头晕目眩，不分东南西北。早晨醒来的时候，忽然看到窗外茫茫无际的大沙漠，还有一堆堆的戈壁滩，远处高山的顶上覆盖着很不均匀的积雪，像撒上了一层银粉，而山腰以下裸露在外的地方都是黄土。山下牧羊人赶着一群羊在放牧，真是奇妙的景象。
在这荒漠的地方，车行一二百里才能看到一处很小的村庄。说是小村庄，其实也就是两三户的小院落和几间泥坯结构的房子，墙是泥坯的，连屋顶也是用泥灰抹的。从这些简陋的房子，就可以想象到人们的生活是多么的贫穷和简朴。每到一站，都有些年轻的妇女来卖开水（车到打柴沟时，还有卖鸡蛋的，但车到这里时，只有卖水的）。
坐在我旁边的一位是芜湖人，他经常坐这趟列车到喀什做生意，因是老乡，自然就熟起来。一路上他侃侃而谈，说到这些卖水女时，他一脸的感叹：“这些卖水女，很不容易的，她们家离车站都很远，为卖这瓶开水，有的四、五点钟就起床了，有的还要翻越几座大山，从十几里外赶来。你看她们身上穿的？”他忽然指着她们说：“每次卖水前，她们都将自己梳洗一番，穿上漂亮的衣服，有的还戴上耳环，就像去相亲一样。”我疑惑地问：“那为什么？”“怕车上的人嫌她们脏。她们每卖一瓶开水才能赚个几角钱，真苦！我每次从这里经过时都要买她们一杯水。”我又好奇地问：“为什么卖水的都是些女人？”他回答：“男尊女卑呗，男人们怕丢面子喽。”
“大哥，要水吗？”忽然有个年轻的女人，将一只红壳水瓶举过头顶，从车窗外向我晃了晃，黄黑的脸上满是风沙侵蚀的皱痕，一双期盼的眼睛望着我。看她穿着一身破旧的衣服，脸上挂着晶莹的汗珠，实在不忍心让她失望，便将自己吃剩的几个肉包子和五元钱，从车窗外递给她。“我不买水，这些都送给你。”她十分惊愕地望着我，然后坚决地摇着头说：“你不买我的水，我咋能收你的钱呢？”无论我怎么解释她就是不肯收下。我真不理解，她跑那么远来卖开水赚不到一元钱，而我送给她五元钱她却不要。旁边的芜湖人插话说：“她们就是这样憨直，不白要人家东西。”
看着她转身离去的背影，我悄悄将杯中的水倒掉，冲着她的背影喊：“我买水！我买水！！”她回过身来，十分轻快地向我跑来，我将空杯递给她。她十分热情地倒给我一杯水，当我将一角钱递给她时，她十分感激地对我笑笑。
列车启动了，我不知道这位卖水女家里还有些什么人，也不知她的人生经历如何，但从她的衣饰上，我可以想象到她的生活是艰辛的。我喝了一口卖水女的水，那水有些土腥味儿，实在难以下咽，但不知为什么我却舍不得将它倒掉。
小城美女
薛来彩
我以前工作过的小城，风景十分优美，可谓山清水秀，柳暗花明。这样美丽的山水熏陶出来的女子，当然貌美如花，楚楚动人。走在大街上，随处可碰到很多如花似玉的美女，她们和小城的山水一样，“望之蔚然而深秀”。
在小城的小商品市场和步行街上，随处可见腰身纤纤女孩，一手挽着高大英俊男友，一手拿着一串油炸茶干，一幅小鸟依人状，令人爱慕不已。有一位外地朋友到小城来，走在大街上，看到身边走过的女孩，大夸小城女孩长得好，感叹小城美女是天然造化，天生丽质，清丽脱俗，一见之下，使人倍感亲切。竟提出晚上要去街上看美女，我们便打趣他晚上不用吃晚饭了，因为小城美女秀色可餐。小城美女属小家碧玉，娇而不艳，雅而不俗，秀而不狂。像山涧清溪晶莹明澈，似田野河畔的小花清香怡人。像写出“迎秋风乍起，入夜雨初晴”的清末美女加才女的张佩兰，若是在上海早被吹捧得天下无人不知，但她却把自己隐藏起来，“才美不外现”，将自己的《吟香阁诗存》焚烧殆尽，也表现了小城美女倔强的一面。
小城地处南北交汇处，所以小城的美女，既有江南女子的袅娜，也有北方女子的质朴，她们清纯如水，明眸流盼，妖羞可人。小城的山水之美由来已久，曾经有一个大文学家被贬到小城来，起初心情沮丧，郁闷无比。后来看到小城山水清丽，民风淳朴，人物秀美，心情渐好，常饮酒作诗，并发出“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山水之间也”的感慨。古时小城交通极不便，信息闭塞，几乎与世隔绝，小城成了世外桃源，与地域相关联的民风也趋保守，所以在小城长大的美女不喜张扬，属于“邻家女儿初长成，养在闺中人未识”那种。在许多次选美比赛中都没有小城美女参与，有一位女孩偷偷报名参加选美比赛，初选入围，被父母知道后便勒令她取消参加比赛，她只得流泪退出比赛。在春节晚会上唱《好运来》的祖海，其美貌令世人惊艳，可是她在小城生活时，并无特别之处，从大街上走过的女孩，哪个也不比她逊色。后来她转到别的城市生活了，所以就有了另一种人生了。若她一直在小城生活着，保守内敛的小城氛围，肯定会使她的眼界与心胸局限在恬淡的家常中，肯定也是不喜抛头露面，当然也就不会像现在这么出名。如果在深圳，你夸一个女孩漂亮，那女孩会对嫣然一笑，高兴地说一声“谢谢”；但在小城，若是对一个女孩夸赞其美貌，她会怀疑你别有用心。
小城美女都喜欢找外地男人结婚，因为她们平时在家只是乖乖女，想看看外面的世界，只有通过嫁人才能打开另一片新天地。朋友有一个女儿得知自己将被录取在本地的一所大学，悲痛欲绝，执意要父亲找人将她录取到外地学校去，要到外面去看看。随着小城女孩外嫁增多，小城美女流失现象严重。外地“小姐”趁虚而入，使小城美女多少沾了点暧昧的脂粉色。使人不免为小城美女感到有些惋惜。
再说一下，这个小城就在安徽，一个常常引起我怀念的美丽地方。
天长烧鱼
薛来彩
天南地北我去过的地方不少，吃的各地烧鱼也不少，但留给我印象最深的要算“天长烧鱼”。
10年前，我陪一个朋友到天长市杨村镇去寻访一位女同学，朋友对那位女同学颇有好感，怀有深深的爱意。到了镇上，却不知她家住何处，我们穿街走巷打听了很多人，终于在镇西打听到她家。当我们兴致勃勃地走到她家门口时，却见她家大门紧锁着。那份失望真是透彻到底。此时，已是日暮时分，站在青石大街上，夕阳将我们的影子拉得长长的。其时我正大学毕业寻找工作，这种失望一直延伸到我对人生、理想、爱情等等的思考中，顿生出前途未卜的感慨来……
问邻居，邻居说他们一家到蚌埠走亲戚去了，晚上不知是否回来。但朋友执意要等，我不得不依他。一直等到晚上8点多钟时，我们打算去找住处，路过那位女同学家，只见她家有灯亮，我们激动得快要叫出来，一下子从失望跳到希望，犹如从地狱升到了天堂。
我们立即三步并作两步跑到她家门口，那位女同学见是我们十分惊喜，知道我们还未吃晚饭，便立即带我们去镇上一家最好的饭店吃饭。那是一个古朴的小镇，走在青石小巷中，能听到清晰的跫音。我记得那家饭店门口有两个大大的红灯笼，名字叫“雪碧饭店”。那位女同学知道我喜欢吃烧鱼，就专门点了一个“天长烧鱼”。
过了半个小时，小姐将一个腰形大盘端上来，顿时一股浓香弥漫了整个客厅，两条相背而卧的草鱼，每条足有一斤重，上面还放了几根香菜。看着色泽光润的烧鱼，口水都快流下来了。我们要了两瓶葡萄酒，喝着酒，吃着鱼，谈论着人生理想，真是大快朵颐。追溯起来，“天长烧鱼”与扬州菜系渊源颇深，因天长市与扬州市接壤，明末清军攻打扬州，烧杀十日，扬州人四处逃难，自然流落天长较多，饭店和大户人家的厨师也把自己的手艺带到了天长。所以“天长烧鱼”有着维扬风味，微辣中带着微甜，鲜嫩中透着细腻，真正是色、香、味俱全，“此味只有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
那位女同学长得十分清秀娇小，性格有些内向，但那天晚上说了许多一直憋在心中的话，朋友也说了许多很激情的话，真是泪眼相看，情意绵绵。
不知为什么自那次相别之后，他俩却很少联系。后来那位女同学嫁到了外地，我的朋友也娶了一个本地姑娘。想想很替他俩惋惜，不过常常会情不自禁地想起那道“天长烧鱼”的菜来，有时也滋生出再去吃一回的念头。但一想到我的朋友和他的女同学，就有一种失落感，人去楼空，恐怕再也吃不出那种感觉了。
从此，我再也不吃“天长烧鱼”了。
午夜热线电话
薛来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