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江湖厨神 (1)
菜肴上齐,果然是“色、香、味”样样上佳,虽未入口,却香气扑鼻,勾起肚腹中馋虫无数。纪空手缓缓地下筷一尝,品味良久,只觉通体透爽,无酒亦醉,方知吃饭也是一门精深博大的艺术。
几盘菜下肚,他缓缓站起,这才留意到其它桌前七八人围坐一席,只摆一盘菜肴,细嚼慢品,满脸知足。他心中暗道:“看来此地人崇尚节俭,尽管只是几盘素菜,看来我倒显得大手大脚了。”
一个伙计迎上来道:“客官吃好了,敝店自开张以来,客官算得上是头一位大主顾了。难得有人像你这般舍得吃,不愧是吃食中的行家。”他满脸堆笑,一番话说得纪空手心惊肉跳,暗自寻思道:“我口袋里银钱不多,若是菜价太贵,只怕我出得了此门,进不了客栈门了。”
不过他想此菜满打满算,也不过十两银子罢了,而自己口袋中少说也有几十两银子,绝不会现场出丑,当即挥挥手道:“结账吧!”
伙计正等他这句话,忙道:“好嘞!客官,账已算好,一共是一百八十三两白银,您老是大主顾,老板发话,三两免收,请您老付一百八十两银子吧!”
纪空手大惊道:“我没听错吧?几个小菜要我一百八十两银子?杀猪呀!”
那伙计冷笑一声道:“本店明码标价,世人皆知,收你一百八十两银子,绝对公道。你知这一盘炒豆芽的用料吗?若是没有十五只陈年母鸡,三十六只初鸣雏鹅休想做出,算上十几个人工,大先生的心血,收你五十七两银子不算贵吧?”
纪空手这才知道这些人为何一桌只有一个菜,并非是他们节俭,而是自己过于奢侈了。想起自己点菜时遭人指点议论,自然是因为自己出手过于大方了。
事已至此,纪空手无话可说,只能将自己的钱袋一并奉上,苦笑道:“在下乃异乡人,实在是不知贵店行情,所带银钱全在这里,一并奉上,所欠数目只有等到日后再还。”
那伙计掂掂银两,不敢做主,叫来老板,这胡老板哪里肯依?拉拉扯扯,骂骂咧咧,突然从纪空手怀中滚出一件物事来。
纪空手一看,正是樊哙交给自己的竹质令牌,此物乃是自己面见神农先生的信物,岂能有失?当下俯身来拾。
谁知胡老板以为是什么宝物,一脚踏上道:“银钱不够,以此物作抵。”
纪空手空有一身本事,却不愿与这些市井中人计较,恃强凌弱,是他所不为之事。只有轻叹一声,任胡老板将令牌拾在手中。
“什么破烂玩意?”胡老板把玩半天,不由呸了一声,作势欲扔。
“且慢,将那东西让我看看!”一个声音从门帘之后传来,低沉有力,胡老板一闻之下,立时满脸堆笑,快跑几步递了过去。
帘中之人接过一看,半晌才道:“有请这位公子进来一叙。”
此言一出,众人无不大吃一惊。须知这门帘之后,除了店中伙计进出之外,还从来没有客人踏入过一步,而且听这声音,似乎正是大厨自己发出的邀请,令人觉得不可思议。
在胡老板的殷勤招呼下,纪空手掀帘而入,走过一条不长的甬道,眼前一亮,便见一座精美的房舍赫然入目,里面锅响勺翻,忙碌一片,正是马五口中的豪华厨房了。
谁知胡老板并未停步,再往里走了十余步,到了一扇庭院门口,这才止步道:“公子请入。”
纪空手踏进门去,迎面扑鼻而来的是一片花香,林木掩映中,数座雅致精巧的小楼房舍时隐时现,假山瀑布,飞溅而下,奇花异草,花浪轻翻,犹如一幅山水画卷。
纪空手看得油然神往,始知这小巷陋店中,亦是别有洞天。
一名清秀淡雅的美婢盈盈而来,施礼作揖道:“公子请随我来,先生在药香居恭候公子大驾。”
“什么?”纪空手心中一阵狂喜,这可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他怎么也没有料到,“药香居”三字并非是药铺的一个招牌,竟然是庭院之中一所建筑的名称而已,这的确让他有喜出望外的感觉。
美婢有些诧异地瞟了他一眼,纪空手这才发现自己有些失态,当下紧随其后,穿过一道回廊,便见一座古亭隐现于花海之中,亭上有匾,匾题“药香居”。
一个清瘦矍铄的老者一袭白衣,双手背负,手上拿的正是那块亮黝黝的竹质令牌,他仿佛浑然不觉纪空手的到来,抬头观天上星辰,似乎沉浸在悠悠往事之中。
纪空手站在他的身后,不敢相扰,只是默然而立,良久才听得此老轻叹一声道:“你终于来了。”
纪空手应声道:“是,淮阴纪空手拜见神农先生!”
神农先生微微一震道:“神农之名,已有十年未听人再叫起过,今日一听,又勾起我往日的诸般回忆。”
他蓦然回首,双目精芒一闪,正与纪空手的目光相对,纪空手心中暗惊:“此人功力非凡,眼芒逼人,深不可测,便是凌丁也未必及得上他。看来樊大哥所言不假,医治心脉之伤,非他莫属。”当下上前行礼,说明来意。
神农先生微微一笑道:“我已接到了飞鸽传书,你持令牌而来,我必当尽力,还请不必客气。”
他示座之后,眼芒紧盯纪空手的脸色,半晌才道:“我第一眼看你的时候,心中就好生奇怪,你的伤既然是心脉之伤,算算时辰,此刻已临病危之期,脸色绝不会这般红润。但此刻的你丝毫不见病发之兆,莫非另有奇遇?”
他一语道中,顿让纪空手心生佩服之感,当下将自己这一路所遇之事一一告之,听得神农先生摇头晃脑,啧啧称奇。
神农先生把脉之后,拱手笑道:“恭喜公子,你的心脉之伤已然痊愈,用不着我献丑了。”
“怎么会这样呢?”纪空手心中的一块石头顿时落下,只是心中仍是大惑不解。
神农先生思虑良久方道:“你在洞殿中所见的红色石质,我虽未亲见,但是据我推断,应该是取自大漠火焰山中的赤日寒铁。它虽出自赤炎之地,却本身性寒,铁质中的寒气不仅能助增功力,亦有续接经脉之效。”
纪空手这才明白过来,想到此间事了,心系韩信安危,便要立时告辞。
神农先生道:“公子不必性急,你心脉之伤虽然痊愈,但是你此去咸阳,凶险异常,我受令牌主人之托,已经为你打点一切,你只须随我习得一门手艺,自然可以出入相府,参与龙虎会。”
纪空手正愁咸阳之大,侯门之深,自己如何才能混入相府,此刻听得神农先生这般说话,心中自是大喜。
“如此便多谢先生了。”纪空手肃立行礼道。
神农先生扶着他道:“公子不必多礼,我曾经欠得令牌主人一份情,十年以来,一直耿耿于怀,不能了却心愿,今日总算是可以报效了。”
纪空手不由大奇:“这令牌乃是刘大哥与樊大哥送我之物,他们当是令牌主人才对,可是神农先生说到十年前,他们也仅是十来岁的少年,怎会对神农先生有恩呢?”他心中不解,见到神农先生不提及此事,倒也不好相问。
神农先生最后又说道:“我之所以留你,无非也是让你学习厨艺之道,因为我已接到赵高送来的帖子,他的五十寿宴将由我一力承办,你将作为我的门徒一同入府帮灶。”
纪空手微微一惊,心中忽然有一丝不安的感觉,就像自己正步入到一个精心布置的计划之中,一步一步地迈向漩涡的中心。他相信樊哙,不会出卖自己,但自己是不是又被刘邦所利用呢?
“也许是我多虑了。”他在心里暗暗地安慰着自己。
这一日他人在院中的一座精巧小灶上操练厨艺,眼看一盘拿手好菜即将出锅,却见神农先生从院外走来,行色匆匆,脸色略显阴霾。
“大事不妙,凌丁等人已经追到上庸,正在四处打听公子的下落。”神农先生眼神之中暗藏不安,缓缓说道。
纪空手一怔之下,始知凌丁等人受命于项羽,必杀自己才肯罢休。他原以为凌丁遭创之后,疗伤时间绝不会短,等到伤愈追来,自己或许已离上庸而去。想不到他复原得如此之快,阴魂不散,终于又缠上了自己。
“我们应该怎么办?”纪空手人在药香居内,不好擅自作主,只能将目光投在神农先生的脸上。
“此时距七月初二时间无多,如果在这个时候出乱子,必定会传到赵高耳中,引起不必要的麻烦。我们惟一的办法,就只有快刀斩乱麻,在最短的时间内将他们一网打尽,然后启程上京!”神农先生眼芒一闪,杀气顿生,显然已有了应对之策。
问题是凌丁的实力强大,凭自己与神农先生的能力,能否将他们一网打尽?
神农先生看到了纪空手眼中的疑惑,微微一笑道:“我已经想好了行动的方案,而且放出风声,将你的行踪暴露给了他们。”
纪空手道:“你是准备在药香居中动手?”
神农先生对纪空手有如此反应表示欣赏,道:“只有这样,才能杀人于无形,不至于使风声走漏出去。何况我们占尽天时、地利、人和,有必胜的把握。”
“但是我们即使事先早有准备,又怎能把握到他们行动的时间呢?”纪空手提出了一个很关键的问题。
“他们杀你心切,自然等待不及,而且凌丁此人,太过自负,即使明知有诈,也会不屑一顾,所以我可以料定,他们今晚必至!”神农先生果断地预测道。
纪空手只觉胸中一热,战意横生道:“那我们有必要好好计划一番,让他们有来无回。”
两人相视一眼,哈哈大笑,都被对方的豪气所感染,心中涌出必胜的自信。
与此同时,距药香居不远的一座高楼上,凌丁携项氏兄弟、步云以及手下一帮武士登楼远眺,观察着药香居的整个地形地貌。
他自林中一战后,已不像先前那般轻敌,而是重新估量起纪空手的实力。他不得不这样做,因为与纪空手交击引发的内伤,差点让他九死一生,若非有流云斋的独门圣药,他岂能像现在这般神采奕奕地站在此地?
他的伤势略有好转,立刻带人赶往上庸。对于纪空手,他是势在必得,否则他很难向项羽交差,毕竟霸王帖出,例无活命,他不想让这个规矩坏在自己的手里。
所幸搜寻数日,终于得到了纪空手确切的消息,这使他松了一口大气。只要目标仍在,他就不愁没有下手的机会,身为流云斋有数的几大高手之一,他当然有这个自信。
“你可打听到,纪空手此刻藏身之地是属于何人的产业?他与房屋的主人又是怎样的一种关系?”凌丁的目光望向步云,后者精于隐身暗杀,打探消息亦是一绝,他们一入上庸,所得消息十有八九来源于他,是以凌丁有此一问。
“步云已探听明白,此屋的主人乃胡记老铺的一个大厨,身分虽低,排场却大,住到上庸已有十年,只在这几年才抛头露面,世人皆不知他的来历底细。据步云推算,想必此人亦是江湖中人,当年与纪空手的师门长辈有些渊源,归隐之后,碍于情面,才暂时将纪空手收容藏身。”步云面对凌丁咄咄逼人的眼光,心中虽怯,但还是条理清晰地将自己得到的消息讲述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