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片刻，贺熙说：“但是以后呢？要他克服这个弱点么？”
秦天神沉思道：“理论上他什么道都没修过，自然修兵之道就能再度变得完美……当然不排除百褶裙悄悄传过一些动作，让他一入斗之道就破境迅速。”
贺熙摇头苦笑道：“明明已经是兵之道的极致，却要从头修炼起。”
“这些都不是难事，反正我继承了老穆留下的大部分外挂，分给他一些也没什么。”
贺熙的嘴角又开始抽搐了，不只是因为那个称呼，他对少爷嘴里经常冒出的某些词也相当不适应。
过了一会儿，他像是想起了什么，微微叹了一口气，说道：“这次我把行之书带来了。”
秦天神“嗯”了一声，面露惊喜。
只见贺熙把右手食指一伸，那手指甲缝中突然就亮起了一点荧光。那一莹微光从他指尖荡出，在房屋中飘飘悠悠，似乎遵循了贺熙的指引慢慢朝秦天神飞去。
秦天神哈哈笑道：“终于把这个也交给我了。”也伸出右手指朝那点荧光一指。
这时，那点荧光忽然一怔，变得有些摇摆不安，好像在做什么艰难的决定。
一老一少同时愣住了。
秦天神蹙眉，用指尖勾引道：“来啊，小书书……叔叔这里有蜜吃。”
那点荧光打了一个飞旋，最后才不情不愿地飞入秦天神甲缝中，消失隐匿。
松了一口气的秦天神疑惑地看着贺熙。
贺熙摇摇头，指着桌子上昏睡的余灵说：“路上行之书就对这个小女孩有反应，不知是什么问题。”
秦天神一怔，随即想到了什么，呵呵一笑，双手摩挲，表情猥琐地靠近余灵道：“脱了小家伙的衣服，看看她背后是不是生着一对小翅膀。”
贺熙白了他一眼，侧过脸不去看，示意他自己动手。
“您老人家挺自重的嘛，连没发育的小女孩也怕？”秦天神嘟嚷着，果然自己动手起来，“话说你又不是没照看过秦府的姐姐妹妹们，怎么还会在乎这些。”
随后贺熙就听见他传来一声惊呼：“咦？”
“有什么发现？”
“你转过来看看。”
贺熙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不予理睬，他实在太了解这个少爷的脾性了。
秦天神也自觉无趣，继续说道：“什么发现都没有，健健康康细皮嫩肉的一个小姑娘，。”
他忽然皱眉道：“不会行之道器也是一个人吧。”
贺熙转过脸看了一眼又被秦天神好好躺平的小女孩，才摇头道：“老爷说过‘元初’确实是一双羽翼，应该不会错。”
“那些弯弯绕绕的神话谁能肯定呢。”秦天神看着余灵说，“反正对行之书有反应的话……小姑娘估计和那些鸟人脱不了干系。”想起自己婴孩时期看到的满天羽海，他竟不自觉抖了下双腿，说道：“我恐高，以后这小姑娘跟着那小子出了什么问题，要和那帮鸟人干架的话我绝对不帮忙。”
贺熙一声嗟叹，孤魂已经很麻烦了，现在怜生又和羽灵族扯上关系，实在不是他愿意看到的。不过他看过小女孩在怜生背上极为亲昵的样子，知道这两人约莫是很难分开了。
这事情可大可小，以安阳的底蕴怕自然是不怕，只是肯定会很麻烦。
两人沉默片刻，贺熙换了一个话题，严肃地对秦天神说道：“同时看三本真言道书已是极限，而且我知道你还偷习了很多杂经，拿了行之书后你得把临兵两书分给怜生。”
“把斗之书也一并给他又如何，十年时间该记下的我也都记下了，记不住只能暗叹那些道术无眼不识我这个天才。”秦天神摇摇头不屑道。
贺熙懒得再说秦天神，抬首望向窗外。虽然自己一直口称天神少爷，但他知道这个少爷最讨厌这些主仆尊卑的叫法，反而这种自然流露的态度才能跟他好好相处。
秦天神看着躺在桌上的怜生，笑着说：“剩下的事你就放心交给我好了，回安阳去准备迎接一个月以后‘秦天神’的回归吧！”
贺熙望向窗外的眼神有一丝微妙的苦意：“我还是觉得这样不妥。”
“我觉得妥妥的，你有更好的办法么？有我也不听，谁让你代管莫矩这么久把好好一个组织管成这副惨兮兮的样子。”
贺熙闻言眼神一黯，半晌才道：“我确实是一个没什么智慧的老人……”他把“老人”两字咬得略重，有一种沉痛的虚弱感。
秦天神最受不了他这副模样，捣手求道：“我失言，我告罪，您老人家以后放宽心，我一定帮你把莫矩打理好行不行？”
贺熙微微一笑，想去摸少爷的头，秦天神马上将脑袋后倾，挥肘去打他的手。
却只打到一阵清风。
老人已经消失不见。
秦天神低声笑道：“媽的，我就不信以后没你快。”
……
……
余灵醒来的时候发现师父就守在自己旁边，他在桌旁的椅子上端端正正地坐着，似乎一直在等她醒来。只是此时的师父眼帘微垂，一副失落至极的样子，让人看得有些难受。
余灵猛地从桌上盘坐起，看了看周边的环境。
好在只是普通的厅堂，长桌长椅映衬上窗台盆景，十分朴素简易。没有她想象中的铁栏刑具，墙深瓦高。再仔细一顾，她便在窗栏附近看到了秦天神和他的侍女苓儿。
花衣少爷当下正摇着小扇，捏着一小盏坐在矮矮的窗台上，十分惬意。他脸上的肿块已经消失，又恢复了那副人人见人人觉得他很欠的模样。
……天色已昏黄，他倚栏斜看窗外斜阳。
余灵注意到那个被师父称为螟子，又被那个秦家少爷喊作苓儿的侍女，她垂侍在秦少爷的旁边，低眉顺眼看着脚尖，手里托着茶壶准备随时给少爷添茶。
他们在窗边享受夕阳的余晖，而隔着两张长桌远的怜生和余灵则处在阴沉的厅堂内侧，气氛也有些阴沉。
小姑娘老气横秋地叹了一口气，拍拍师父的肩膀，安慰道：“师父，打架输了也没什么，反正你做菜比他好吃就行！”
看到余灵醒来的怜生终于有了些温暖的笑意，他伸手摸了摸余灵的脑袋，忽然说道：“你在这里等一会，我呆会儿就回来。”
余灵一怔，很快又乖巧地点了点头，连原因都不问。
怜生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同时秦天神也回过头来看着他，贱兮兮地笑道：“怎么样，准备好接受审判了吗？我呢，已经想好要你做什么了哦。”
怜生没有看他，而是深深地看了螟子一眼，然后转身走向屋外。
秦天神的下巴差点掉了下来，跑……跑了？
不是说是个品性优良，诚实守信的好孩子么？
“喂！别走啊，先听我把话说完！不满意咱们再商量呗！”秦天神话没喊完，身边的苓儿已经悄悄拉住他的衣袖。
看到小侍女眼神里投出的意思，又看了看被留在长桌上的余灵，秦天神终于明白过来，嘟嚷道：“考虑就考虑呗，这么拽干嘛，好像你赢了似的。”
……
……
走出了屋子，快步走出了秦家旧宅，然后一路跑出阳山县，狂奔往那处丘陵上的那座草屋，怜生的速度越来越快，如一道狂风般忘我奔行，甚至于到了草屋的时候，太阳好像都没落下多少，仍在远山处悬着，仿佛被少年的速度吓得忘记了下坠。
怜生喘着粗气，却一滴汗也没有流，他在草屋面前站了片刻，然后慢慢地推开门，就像小时候从山里回家一样。
这个草屋里当然不会再有爷爷奶奶在等他，屋里空无一人。
怜生在桌沿满是凹痕的圆桌旁坐下，看到桌上留有“落日归”和他划出的笑脸的那处尘埃已经被擦去，只在另一边留下了另外两个字样。
“抱歉。”
抱歉……是贺爷爷今天不会回来的意思么，或者他在这里住下几日的计划也取消了？
怜生思考着，下意识想去挠自己的脑袋。
他的手伸到半空就停住了……
因为今天，他想改掉这个十几年来养下的习惯。
最后他改挠为摸，抚上了自己的脑顶。
在这里，睡意朦胧的余灵曾给他咬下一排牙印；在这里，秦天神一击拍下就将他击晕。
最关键的是，爷爷每次赏他脑瓜子的时候的，都是打在这里。
怜生抚着脑顶的这处地方，直到现在他才感觉自己对这里的陌生。大到四肢和躯干，小到手指脚趾的关节，他对自己的身体无比熟悉，也掌控的无比自如，然而今天这种自如却有了瑕疵。
有这么一处地方是他从来不曾注意和考虑过的身体空区，医者将这处地方称为天灵，而修道者大多知道这是人体灵台的入口。
怜生什么都不知道，但他现在很想知道一些什么，如果贺爷爷在，他觉得可能能问出点什么。
可是草屋里只有他一个人，从日落到月升，始终只有他一个人。
他的手指抚过桌沿爷爷用筷子敲出的一个个凹痕，有些苦恼，有些伤心地想着。
爷爷……这是为什么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