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身体在黄姚古镇行走 灵魂
却早已隐遁于地下——这千年的册页
仿若古老的诗集 泛发着浓厚
的历史气息 今人翻动纸页
时光仿佛那片素白的阳光颤悠悠
地在指尖晃荡 让人不免
产生时光的错觉
拒绝抒情的石头
日光从红到凉，只是转瞬的一个方式。
藏在云朵背后的石头，不如一朵火焰叫嚣之大。
它拒绝抒情，让黄昏的身影晾干它
内心的虔诚，它把脸埋在一节草的轮廓里。
它内心也有小小的兔子，牙齿雪白，
盛得下一个冬天的梦幻。世界悄悄隐去它的背影，
它只是攥紧了拳头，试图依靠内心的那盏灯
度过这个寒冷的冬天。
风暴来临。一只被雪冻伤的鼹鼠来到它的
身旁，把积存的温暖点燃，擦亮陈旧的岁月。
它们靠在了一起，是一块石头与一棵草的距离。
石头有石头的思想，它只是把内心的天空
压缩成一潭小小的湖泊，啄食的飞鸟、
神秘的水怪、梦幻的彩蝶……这些易于抒情的句子
都存在。只是，我们都看不见。
下雨，路过学府路
伞——只是多余的门，内心的鸽子被捂得
过于安静，它需要一场突然的风暴
矫正自己的听力和悟性。
道路上和我一同前进的还有野花、草木
一颗被抛光的心……我们盲从于内心的一只蟋蟀，
结果它却把我们带入一种虚无。
我总是试图把自己的影子扳成两半，
一半砌在房顶上，偷看月亮；另一半交给奔跑
的雨水。彻夜不归的人。
现在，雨水进入了我的身体，它毫不隐讳的
红磷，蛇一般钻入比天空更为阴暗的城墙。
大地之上，留下一朵千年的火焰。
掩藏在内心的寒冰
我以为我平安无事，身体硬朗，
其实不是，事物的假象都带有迷惑性。
如同天空之中窜出的飞鸟，其实
它只是畏惧于内心的一朵荆棘，
需要向住在山脚下的和尚取经。陌生人说，
不要以为一朵火焰是强大的，其实
你深入它，它的心是一堆灰泥渣做的。
这些年来，过于表面的现象已经
根深蒂固，远方的事物越来越没有模样，
我就像个在尘世独自行走的壳，
那些蔓延入每一根神经的冷，有着猎狗
的特质，当夜晚一切冷却的时候，
它却倏地一下子窜出一句狗吠声。
太阳离我一个半世纪的距离，
我需要用很长的时间来守护我
内心的城墙，当我在自筑
的窝里降成一粒寒冰时，
我的心才是坚不可摧的。
这世界没有足够的窗
诗人都争着去占窗，试图在阳光普照的
文学之路上，分得一朵鲜亮的光束。
黑色的房子总是阴暗潮湿的，我们需要与
一只蜘蛛结为朋友，与一只黑色的乌鸦对话。
我们更需要把自己的身体压瘪，瘪成一粒
谷子般大小，然后钻入尘埃，越深越好。
因为这间空阔的大房子，只有脏乱的泥土里有
诗人埋下的骸骨——一个时代唯一的见证。
这一生
母亲烧制的红色炭屑噼啪作响，
我看到一头发情的狮子踩过我的头顶，
为着那片穿着七彩且诗意
之裙的云朵，它把光阴都埋葬在
字句之间。他爱过一个白蝴蝶
女人，一见她就如露水沾在一朵
水仙花上。他精心雕刻浩瀚无边
的打磨了一辈子的字句，那些
嗡嗡的蜜蜂他穷尽一生去修剪。于是，
老了，摇着橹，翻开回忆的鱼肚白，
他摇呀摇，月光吐露的水一瞬间
打湿了他的双眼。这一生，他
还朝拜过那些耕耘土地的刀剑，他说
上面有父亲遗落的咳嗽声和酣声，
他说那些都是他的诗句。他深信这一生
他是在春天里种下一粒
种子，冬天的时候，收获一粒细小的
芝麻。他试探着脚，试探着
最后一抹斜阳之水的深浅。
余晖
日落如同即将倒塌的巨大石块，它的重量
让我的回忆稍微有些变形。
流浪结束，我回到儿时的地方。茅草屋让
一只蟋蟀占据着空间，它还守护着一支未被
我丢掉的歌曲。那些老树的树干，向日落
倾斜，它的爪子似乎在竭力地想抓住什么。
落日的光芒像油漆泼洒在旧日的窗格子上，
家鼠把锈蚀的钥匙嚼在嘴里，跳出的声音让
我想起儿时开锁的曲艺。一只黑色的蜘蛛
在竭力地修补着它的家，而我的影子遁入荒芜。
黑暗即刻来临，日落总是令人不安。它像一只
敏捷的手，从我身体里放出无数旧时的鸽子。
我的窗户
我的窗户离人世很近，它需要捕捉
那些疾病、伤风、细菌乃至病毒，
融入我的身体之肠，做一次有营养的
消化；它也需要拾捡温暖、善良和
美丽，来调整我内心的天平，不至于
倾向黑色深渊。可是，我的窗户，
它仅仅只有薄如蝉翼的帘幕，就像
心屏，一旦遭受虫病灾害，很难获得
清洁的躯体。于是，它化脓了，在一
个夏日聒噪的午后。
——它试图以一个伤口的形式终结
此生，它倾其了一生的蛮力。而如今，
我跪在一座墓碑前，以一个儿子的
身份深深叩拜。
夜莺的啼鸣
在森林里行走，草丛没过我的腰间，
光线暗哑。狗尾巴草张开了嘴巴，
一条斑斓的黑蛇挡住了我的去路。它直起
腰身，火舌卷动四周的空气。对待敌人，
它有更为直白的方式。
又一个早晨来临，当日子在露珠
上反复醒来，路已不是路，而是一座山。
一只美丽的夜莺在啄着斜阳的尾巴，
将旧日子啄碎，那心底里反复燃起火焰。
她一遍又一遍地清练着干脆的嗓音，
仿若在说——我爱你！
道路锋芒但隐遁期间，间或有飞鸟从我的
掌心起舞。我看到蘑菇、四叶草、玫瑰花
在湖中央举起刚捕的鲫鱼，我看到心底
里下着轻柔而婉转的呢喃。
又一个黄昏来临，山已不是山，蛇已
不是蛇，深谷已不是深谷。
——我是说，夜莺的啼鸣就像月光，
如水一般轻轻抛洒在尘世之中，遮盖了
天目所能瞧见的一切苦难。诗人，
也需要内心的一只夜莺，帮他渡过诘难。
忍冬花
飞鸟从喉咙里开出一朵
美丽的忍冬花。像是一句悲壮
但美丽的告别语，托着冰棱
的翅膀，缓缓升入天际。
这是我在一个刚下过雪的
林子里遇到的一只鸟。积雪像
是乌鸦啄食了它的翅膀，而
它的脚爪伸出稻草，我想到一个
把手举起的溺水者。
它几乎把所有剩余的力量
切进这一朵忍冬花里。
周围的空气开始不安起来，阳光
像个拾荒者悄悄来到它的身边，
带走了它最后微睁开的眼睛
和那如山洪暴发的喉咙。
——世界在这一刻停止了喧嚣，
我们只看到那一朵圣洁的忍冬花
缓缓穿过云层，穿越不死的魂灵。
自由在它的身后撒下白色的雪片。
习惯
摆放在厅房里的花瓶，
平时鲜有人触及。就像一块
被遗忘的领土，安静地悬
于某个不透明的理由之中。
一束外来的塑料花进入
它的内心，也许火焰过于旺盛
——花瓶绽开一条细微的裂缝，
如同动脉血管，与外界交替着
不安与喜悦。
尽管它只是一条细微的裂缝，
但它被外界的力量不断地扩张着，
扩张着，慢慢地在延伸。
一个月后，它成为了一个
花瓶表象之上多出来的一朵花，
尽管它打乱了原先的步骤，
但是它是美是丑，自身已难以分辨。
墙
墙，来自东南西北，与方向
无关，却仅存于一个人的内心。
它不会按照固有的规则出现
在你的眼前，它更多地擅长隐身术，
靠一丛莫名其妙的光亮来遮住
你的视线，模糊你前进的步伐。
我以为它仅仅存在于一个人的表皮，
靠一个蛇带即可将它捉拿。
然而，它似乎参透了时间和生命
的意义，以一个佛字站立。
推开这道墙，也许你可以感应
到心花在一瞬间绽放的战栗；
也许你可以看到荒原变成一条河流
的美丽；也许高大的不是墙，
坚硬的不是石头，绵延不绝的
也不是山峰，而是你内心的一堵
稳稳的光亮。一叶巨帆从墙的
影子里拉起，我看到一个春天
的背影像一条蛇咬住了冬天的锁喉。
偶遇的一条蛇
一条小蛇停在了我的面前，
不足三米的距离。天气风云变幻，
不知道雨会什么时候来到，或许
一道突如其来的闪电会帮我
结束这场灾难。小小的蛇吐纳着
火焰一般的蛇星子，眼珠带着
低飞的魔力，油腻的身子想必
一摸就会失滑。我渐渐看不到远方
的星辰和月光，我发觉蛇在
变大，变成一个奖杯或者是一个
风姿绰约的女人，时而金光闪闪，
时而抖动着丰满的乳房。我竭力
克制着自己的双手，可是心
像是一只不由自主的猴子，
跳跃着，跳跃着……
当一道闪电落地开出巨大的光花，
我才恍然，停在我面前的
不过是一条又旧又烂的细绳子。
阳光只抵达大海的表面
大海的深度不可测量，由无
数的暗流和喷井组成。它的内心
就是一个世界，深得不可捉摸。
当你试着靠近它，就会被它的
波澜和嘶喊震得肋骨疼痛。
当你远离它，你会惦念它如蛇
一般的妖媚以及拨动心弦的涛声。
因此，当它试着锁紧骨头，
晾晒咸湿的体液时，它就像一条
干皱的河流，需要阳光的慰藉。
然而，阳光只抵达大海的表面，
如同一句句温暖而入心扉的话语，
终究只能抵达它的肤层，你
无法再深入它的细微之处，探寻
繁冗的叶脉动态。在大海，越往底层，
就像一个个山洞，寒冷的冰层
以及缺少空气的对流，如同
一个人内心的极寒之处，
除了自己能设法御寒，与他人的
阳光无关。于此，大海是孤独
的，人是孤独的，诗人更是
孤独的，他们需要抵御的不仅仅
是天气的变化无常，人世无常，
更多的需要抵御孤独的侵蚀。
蚊子
粪堆里沤出的臭气，因了温度、湿气
的缘故，上帝施舍给它一支锋利
的箭，如同一把可立法的枪支。它
随意使用着，肆无忌惮。它的价值观里
分不清丑与美，一张臭嘴总是嗡嗡嗡
地附和着，像是乞讨或者是奉承。
它没有时间观念，但它极易受弱光的
蛊惑。它害怕心灵强大的人，也不屑于
去欺负一个死者，它总是站在人群的
背面说话，寻找契机，埋伏好炸弹，
一旦露出雪白的臂膀，它的箭
就一针扎下去。
自然，蚊子更喜欢用言语伤人，
阴暗、卑鄙且自以为公正的诋毁会让
它乐不思蜀。当然，蚊子也擅长
直接叮咬，它抓住不小心露出来的破绽
或者一个伤口，加以无限制地放大，
或者往伤口上撒上一把吐沫，
或者对着破绽射上一只毒箭。
在人间，我见过太多这样的蚊子，
但被叮伤的仅仅是表象，它无法也不可能
进入我的内质拔牙。我习惯用一瓶
惯用的花露水喷上一点，伤口在瞬间就
消失疼痛。
致一位作家
我打开一本书，
时间错乱，喉咙发哑，
只剩下极具拉力的心像一根弹簧，
在往事与现实之间波动。
你的身影飘然而起，枯朽的
落木遮盖你的眼帘，
你的脑壳发着青铜的光泽，
灵感与努力在交媾，赤裸着身子，
羞红了我的眼睛。你的笔
跟随你的步伐在尘世行走，
留下来的足迹像稻穗，
垂着沉重的头颅，对着夕阳。
你的心难有人读懂，
黑夜已经被城市的灯火吞没。
你回到书本之中，倚着脑袋，沉思。
而世界的尘埃，已灭不掉我的火焰。
立秋的那一天
年伸出中指，被立秋
砍断，我看到鲜血染红了
后山上的枫叶。
立秋像是一道闸门，
将火焰与潮湿分界，也将
忧郁之水放逐。立秋的
那一天，我收拾好
晾晒着的被子，我用绷带
细细缠绕着伤口，我
把还未腐烂的果实打包，
捆进母亲的地窖。
气候，说变就变，
冷气，说来就来。
慵懒的猫躲在树影里，
做一个秋梦，醒后用爪子
洗脸。我精心护理的桃树
只开了花却没结果，
一只残余的蝉还在桃树
上“知了，知了”。
我应该趁机整体麻一样乱
的心情，然后跟一堆
腐烂的果实站在一起，
站成一棵树，等待风
雪的压迫。
高山之巅
蚂蚁般年幼的时候，
我驮着一筐巨大的梦
——爬上屋后高山之巅，
看村庄里所看不到的世界，
看炊烟悬在怎样的房梁之上。
时隔二十个年头，我终于爬
到了高山之巅。有和煦的
风一次次掠过心底的深
潭，极目之处，一轮
火红的太阳燃烧着，
拉紧了我与它的距离。
高山之外有高山，如同
村庄之外有村庄。而
我们一辈子的爬行，
仅仅是让太阳距离
我们近了一厘米。
火山
爬山虎活在高高的围墙之上，它说它要
捕捉白玉兰的影子，它缺乏低处安全感。
迎春花趴在能看到月亮的阳台上，它耷
拉的头颅，一下是黄色，一下又是雪白。
嫁接的桃枝被一场春雨点醒，它在醉梦
中苏醒过来，盛放着一滴露珠的世界。
当围墙被一场雨水夺去生命，当阳台在
拆除的一侧摇摇晃晃，当一株梨树被虫
子窥空。靠山就成了火山。火焰肆无忌
惮地蔓延，首先烧焦足部，其次是烧伤
头颅。只有我，扛起一块石头，在月朗
清辉的夜晚，学着一只蜗牛，爬着大山。
深夜与友人倾谈
白昼沉沦，卷入黑夜的漩涡之中，找不到
尸骨。我们只能看到它留下的一些
古老的碎片——明明灭灭挂于天际的星星。
这些指尖的光束被友人描述为火焰，
或者反光的石头或者是一些思想的碎片。
它——飞翔如深海里的游鱼，箭一般穿过胸膛。
而星光下的树影，不断地向我们描摹，
倾注爱的光芒和智慧。友人把手机抛向空中，
我们恍惚，才从一道光影走入另一道白昼。
夜晚的身影穿过农舍
黑夜踮着猫步来临，像只东瞧西望的黑色小猫，
它走过的地方——深陷黑暗和泥土。
灯光像只冲破暗夜的萤火虫，努力甩着尾巴，
一个拳头叩击最初的灵魂。
不知是父亲扶着拐杖，还是拐杖抱着父亲。总之，
黑暗在他身后坠落，一条小狗嗅着一堆失忆的灰尘。
母亲在厨房里忙碌，她的身影和烛光溶在了一起，
淡淡的像一幅充满爱和辛酸的油画。
凌晨六点的村庄
露水——黑夜留下的尸骨在叶片
上左右摇摆，像一个失忆空白的脑袋在
手掌上自由地滑腻。
我们沉迷于村庄之上的河流和炊烟，
波光还未来得及拉开黎明的幕布，喉咙里
哽住的鱼刺迈开方步，越过草丛，抵达
虚无的境界。我们的身后燃起一堆
旧时的篝火。
这是凌晨六点的村庄，秋天的胴体还发
着暗紫的光芒，窗台上摆满褐色的
冻僵的话语，一条小狗伸了伸舌头，黎明
在它身后打开了一个洞。
现在我们开始眺望。被夜晚的露水洗得
发白的躯体，卷起一堆旧的火焰，
隐匿于一条四季如春的道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