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同一些身体里的旧尘，深入到骨头的内部。
如大山般，父亲宽阔的背影，轻轻把利刀握住，
一些血，一些衰老，轻轻剥落在时光的深处。
我在温暖的月夜里，轻吐着呼吸。
父亲把路旁的枝丫，砍掉。插在爷爷的心脏处，
飞舞着的青春，迎着风呜咽不止。
被皱纹灼伤的爷爷，在细雨中，渐渐走了过来。
这一段路，是从婴儿走向死亡的路程。
灵魂节节攀升，而父亲的背影越来越矮，日落西山，
变成了一抔黄土。爷爷的呼唤，把春天撕裂。
一年的春风
明亮的阳光吻着温暖，席地而坐。
从冬天的残壳里爬出来，对春天欲说还休。
一年的春风，从我家门前，陆续走过。
大部分昂头离去，还是有些，
愿意在我的凳子上，做一次短暂的，歇息。
一年的春风，吹开杏花，吹开柳叶，
吹开思念的翅膀。一年的春风啊，吹开一堆旧时明月。
一年的春风剪开旧时的绸布，
总有一些鲜嫩的思想，从中一跃而出。
衰老的村庄
河流似的血管，干涸如父亲老皱的脸。
血，一些尘土、岁月凝结的泪。
打开你的身体，你的肺、你的肝、你的一切，
都变得旧了。一个旧了的机器零件，
一场得不到修理的车祸。
而我，依旧踏着你苍老的身体，
不停地转着时光的轮子，在你的身上，
碾下一圈又一圈深深的皱纹。
采撷你的果子，不停地索要着糖果，
在你的自行车上，在你的脊背上，完成一次次成长的蜕变。
滑过你手掌的那卷零钱，
你的血，一粒粒，埋在了深深的煤矿里。
整个村庄，在岁月的尽头，抖了抖老了的身体。
一些灰尘，轻轻掉落在一处安静的角落。
没有谁能把破了的村庄缝补
地表裂开，河流消失。
布谷鸟的身影，驼着背，拾起犯了风湿的麦穗。
茅屋露出了瘦弱的骨头，
最后消失的那场风暴，回了回头。
我渐行渐远的身躯，被岁月无数次地擦亮。
二叔家还未变熟的柿子，
成了村里，最后的一盏灯笼。
没有谁能把破了的村庄缝补，它褴褛的衣衫，
旧了的身体，旧时光里颓败的一堵城墙。
而我，还在数着掌心的泪滴。
岁月，还能有多少场回忆？
故乡，你老了
年少时，一朵倔强的蒲公英，
被世俗的风，刮远了。谁也无法揣测，
那个少年，是否还惦记着，
他曾经的伤，曾经的痛。
从松树上掉落的一粒浑圆的松果，被母亲救起。
岁月的炉火，生命的河床，
他躺在里面，哇哇大叫。
父亲的一声咳嗽，他的身子抖一抖。
河水边嬉戏的鱼儿，把春天含在嘴里，又吐出一个个
乳房似的水泡。他的钓竿，
悬着生命的稻草，那些被钓走的鱼，
至今都在时光里的隧道里，呼吸。
一朵倔强的蒲公英，飞远了。
带走了故乡的容颜和新鲜的血液，长长的思念。
很多年，他又回到了故乡，
问了问：父亲，你这一辈子，活得好吗？
西北风刮伤了父亲
那年的西北风，交叉扫来。
补丁又破烂的衣服单薄了衰老的父亲。
树梢上的薄月，凄厉地叫着。
父亲就在那样的一夜，背着一根大树，
犹如穿过一条冰封的大河。
那年过后，父亲的脚就开始变得麻木。
他只能倚靠轮椅，像个迷路的蜗牛，
在生命的边缘上缓慢地爬行。
父亲的胳膊开始变薄，
手指开始变细，连同那粗犷的声音，
也开始在岁月的磨砺下，瘦削。
那年的西北风刮伤了父亲，
刮伤了至今被病魔裹足的父亲。
尖锐的冰凌被屋檐下的一群飞鸟，牵出八百里。
我看见一高一低的背影里，
被枯黄的岁月剪成的一帧黄昏的流影，
落寞，消瘦，每一帧都带着不可复制的伤痛。
风吹过，这个季节
圆鼓鼓的风，从七夕的尾巴上，
径直走来。嘴唇透红，
如秋天的大柿子。
衣袂飘飘，当年的那个少年、那匹马，
是否冲淡了前世尘寰？
树上，有风栖息。
我打马而过的青春，
如今烙上了岁月的痕迹，
比我身体还旧的心情，湿润了秋天。
那面镜子还在墙上与我对视，
烛火频频撒娇，
窗外的一只蚂蚁，驮着一筐旧梦，隐匿了夜色。
风吹过，这个季节，
一溜溜的光阴从树梢上摔落。
而生活的高度，我用尽一生，静静品尝。
春天的黑暗
习惯了春天的黑暗，习惯不了春天的光芒。
幼虫在黑暗的泥土里爬行，与春天仅仅是一土之隔。
光阴从这一土，抛到了那一土。
抛物线上的我们，只能接住春天背后的阴凉。
那驮在城墙上的，一根孱弱的身躯。接住最后一滴，春天的雨水。
光阴抚摸着季节的头颅，吹出来的七孔之音，
让每一个被肉体裹紧的人，浑身颤抖。
卸掉欲望，卸掉内心的沉重，
一架空空荡荡的骨架子。春风一吹，空谷传响。
习惯了春天的黑暗，习惯不了春天的光芒。
不再叙述光鲜的春天，繁华都市下，一个个哀悼的农民工。
生病的父亲
暴晒下的铁锹在汗涔涔地流着泪
锄头锄掉的是否是父亲内心多年的夙愿？
麦田里一浪高过一浪的信仰
在一个世世代代的农村人眼里闪着光
时光的鞭子在牛背上停留
父亲连夜磨亮的犁铧 来来回回把生活开垦
那年还未还清的债务 那年还未数清的谷粒
都在时光的硝烟中凝固成一朵如花的笑靥
煤矿里昏暗的灯光是否曾经牵过父亲的手
那金子般的矿石是否咯痛了父亲的一生啊
五十年的金戈铁马 五十年的风雨飘摇
压得父亲一路 喘不过气来
曾经傲视苍穹的老鹰终于被生活的尾翼划伤
躺在病床上的父亲 老泪跨越过一座又一座雪峰
我的挣扎 随着父亲豆大的泪珠在不断地滚动
原来曾经一直信仰的肩膀也会有倒塌的一天
像时光一样柔软
山扶着山，道路叠着道路。
季节露出渐钝的锋芒，
谁能阻止那瓣朝阳在峰巅上的奔跑？
轻易靠近天空，
那一匹柔软的忧伤密集着命运的本质与原色。
轻易将人灼伤。
流水薄了，消瘦的命运。走失。
生活中有太多的欲望。
谁还在最初的边缘，用删繁就简的拳头叩击最初的灵魂？
我只能打开身体里的歌声
时光一样柔软的石头，剜着岁月的痕迹。
鸟鸣坠在时光的臂弯里，蹦蹦跳跳。
树木无风自动，游鱼把天空绣在水上。
一堆生锈的时间，被扔在了路上。
季节开始走失。一个挂在腰间摇摇晃晃的酒葫芦。
生命最初的律动，锈迹斑斑。
时光的洪流覆盖一切的声音，只有身体里
那隐约传出来的磨刀霍霍。
我只能打开身体里的歌声。在掌上跳舞。
风声响起，眼前的天空长发飘飘，山影缄默，
所有峰崖、树木、石头纷纷站起身来，奔驰如怒狮。
我，还站在岁月的蛮荒里，勒紧稻草，扶起受伤的天空。
思念之殇
夜伸出了手，轻轻抚摸着柔软
的骨头。血液以开花的速度膨胀着，
很多的心事，就像蓝天白云里那抹淡淡的红晕。
黑夜阖上双眼，思念就像一座囚牢。
树影阑珊，扑打着这个城市最后的一个灯火。
海风推开窗，掀开被子，藏就一窝冷沁。
一个人的时代，指尖燃烧的烟火，
始终是游走的灵魂，靠不到生命的岸头。
这一条足迹，深浅不一，堵在伤口的隧道。
扳开灵魂的缺口，就像一座城市
接近另一座城市的核心。
放就一盏明灯，闪闪烁烁，仿佛思念的缺口。
谁，还在灯火的阑珊处，织就一条又一条思念的围巾？
突然好想你
信上模糊的字迹，揭开一个又一个沉郁的伤疤。
像一口喷泉，从思念的底端喷射而开。
自你离去的那一刻，夕阳老去，道路打结，
就像深海里穷于呼吸的一尾小鱼。那条美丽的海岸线，
是我此生抵达不了的渡口。
只许以爱慕的眼神，遥望那一川长长的思念。
爱情就像两个打火石，以拐弯的平行线交叉，
点燃深藏已久的灵魂之后。以一个打磨不掉的伤疤，结局。
在各自的国度里，鸵鸟埋头的形式，关上心锁。
挑开颤抖的信笺。一粒粒饱满的汉字在桌上走开，
很多很多的思念像缺了口子的堤坝，
以决堤的形式，重新洗刷思念愈久的天空。
想念——苍穹下一只摆尾的大雁。
雨中伞下的倩影
时间以雨滴的方式，纵横下着。
每一座城市都有被打湿的可能，即使你
关紧门窗，与世隔绝。
只是，整个世界都做了你的背景。
你跨出的每一步，都足以
抵达我内心的海岸。
每一步留下的颤抖，都在我的内心搁浅。
这是一幅绝美的倩影图。
飘飞的衣裙，在空中迅速打结成蝶。
遮住心口的秀发，把思念延长至无限期。
如果可以，请以这样的姿势站立，
雨不要停，伞不要放下，天空不要失眠，
我就站在你的背后，
搂紧你，我的世界，一片春暖花开。
两棵歪脖老树
黄昏老去的倩影，在他们身上移动。
他们牵着手，脸贴着脸，一同把目光扔到了美丽的大海。
起伏的海鸥像是青春年少时的梦，
以爱的名义飞跃沧海。
现在，他们被时光浸染得苍白了。
那些晶莹闪烁的彩虹，凝结了一滴千年不化的泪。
在心潭，昼夜不息地滴着。往事如波浪，
一层叠着一层而来……
夜深了。一对老人手握着手睡下，无关乎轻吻、拥抱、
说情话。只是让干枯的血脉相互碰触，
就像两棵歪脖老树，根盘绕，枝绕缠，合力睁开眼，
看时间之磨后推出的灿烂黎明。
清晨的痛
睁开被黑夜扳紧的双眼，
阳光大块大块地掉落在我的眼里。
这是些生活的表象。
揭开被子，揭开沉睡的灵魂，
赋予一些粗糙的衣裳，
裹紧日渐松弛的肉体。
一些血液，从血管里，爆出。
我要用牙刷不断擦拭咯血的牙齿，
以及一颗萎缩的心。
牙膏似的空气，
便进入了五脏六腑。
这是清晨的痛，大把大把地
清理体内沉积的淤伤。
然后再把一个不再完整的零件，
安在紧要处，这便叫生活。
凌晨两点的天空
蛙声一片一片，越过无尽的田野。
那是个以黑暗命名的村庄。
一退再退的潮水，日子就在反复的擦拭中，
生出一种看不见的铁锈。
它的背影，夹带着远去的马蹄声。
——一去不再返。
那些年，烛火旺盛的时代，频频撒娇。
以青草命名的黄金，
都在指尖的风口处，消失在寂寞的岁月里。
倘若那漂泊在黑夜里的灯火，
能再夸张些，是否那些迷路的游子，
就能看见回家的路？
记忆
大地上的事物，暗含天然的契合。
鱼群挑开了网线，
悲伤迅速渗透进了骨头的内部。酝酿成冰。
谁也无法，靠粗糙的双手，
解开内心的冰封。它来自很遥远的天国。
只有记忆开阖，犹如蝴蝶的翅膀，
上下摆动。
空气中浮躁的气泡，五彩斑斓地遮盖了
生活的本质。
却在阳光的一再爱抚之中，遽然碎裂。
那是一段脆折的记忆。
直立起来的悲伤
孤独，苍老。
在无与伦比的躯壳里，
双手合十，
寂静，坦然。
回忆是个巨大的冰窟。
鳞次栉比的尸体，依次排列，
头向上仰着，
虔诚而忧伤。
变细的手指，
挑不开生活层次里的细节，
很多古老的歌，
蹒跚着脚步，
隐匿在夜晚的喉结处。
模糊，疼痛。
苍老的父亲
此刻，落叶归于隐秘，
箫声越过田野，拴在一口古井旁。
一条古老的河流，
打着灯笼，寻找前世今生。
太多的秘密，在俗世下开花结果。
故事中的佬倌，眉目跳动，
船蒿在月光下，咯吱地敲打着岁月。
佬倌一生的信仰，
无非是推开生活的波浪，
挺直了压弯的身体，缓慢渡河。
牛背上的那个少年，
依旧吹奏着牧童短笛，抚弄秋风晚霞。
老黄牛长长的哞哞声，跨越河流。
将河岸一步步抬高，
一夜之间，苍白了少年。
目光
此时，一个包袱在过河，
此时，地面上的两条河流交织在一起。
一条是崎岖的大道，
一条是看不见的起伏不平的河流。
一条河流会有尽头，
那条汹涌的河流却总会蔓延在每个游子的心中。
一条河流的尽头是繁华的尘世，
一条河流的尽头却是一颗苍老的心。
大道上摆满了山珍海味，
无数条小溪却融入了波涛汹涌的河流，
一条小溪是泪水，
一条是无尽的思念。
老家屋前，最后一场秋风吹落了满地银丝。
一粒古老的枸杞
似乎秋天与泥土，都已与它无关。
像一把雕刻的木椅，
如此古老。
一粒古老的枸杞从众多
的枸杞中被分离。进行洗涤、曝晒。
春天的光还留在体内，
如同母亲的乳汁，渗入每一根骨髓。
也应该感谢大地，
秋天的分娩，它来得瓷实而安详。
就像一个粉嫩的婴儿。
众多的维生素，
经由大地的血液，在血管凝固。
多么美丽的一粒枸杞，
站在尘世里，毫不逊色于世间的每一个人。
万物都有其自身的呼吸
我必须接受万物有其自我
的灵性，
呼吸不仅止于生命。
镰刀的呼吸割伤秋天的尾巴，
横切入稻草内部。稻芒上的锋利，
父亲老泪的喘息。
村庄里漂泊的几盏灯火，都有着它自身的呼吸。
河流的脊背，是村庄的气管。
——如今，我加入了它们的行列，
牙齿松动，行动迟缓，思想稚嫩……
回到了一棵树之中，
惊雷乍起，光与影瞬间分离，
劈开我内心的旧尘。
我听见，微弱的呼吸声，
像庄边野鸭的嚎叫，凄厉
却如此真实。
其实，万物都有其自身的呼吸，
不轻易道明。
一只鸟落在时光的树上
一只鸟，落在时光的树上，多么从容，
冷峻。像一支军队，豪迈又悲怆。
它腐烂的羽毛，熊掌似的足，
如同日夜摩挲的衣裳，伏贴大地的脚趾。
细如针的喉咙，渐渐生锈，很多风往管里灌着，空洞洞地疼痛。
似乎，天空和大地，都已渐渐失踪。
只剩下，穿破云层的，一双眼睛。
多么冷峻而寒冷。
一只鸟，落在时光的树上，多么从容，
冷峻。像一支军队，豪迈又悲怆。
我听见黑暗在窗外走动的声音
风的纤手拨开了窗帘，
遁入卧室，坐在我的身边，深吻下去。
大把大把的幸福，把梦砸碎。
可是，黑暗仍然步履沉重地，
像辆诡秘的坦克，一路摇晃地走动。
恍如地动山摇，整个小镇，晃晃荡荡。
已经有太多的黑夜，攥紧了拳头，
消瘦的命运，沁出了大把的冷汗。
就像从生命的抹布上，拧出的一滴滴眼泪。
而我，依旧时光缄默一般，
保持着我如草籽一样的脾性。
尽管山川草木，早已在青涩的年纪，走失。
守旧的村庄
浓密的黑潮，唱着鸣笛的歌声，
迅速将周围的村庄湮没。
他们围住一口缺水的井，像围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