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忠义汉王 (4)
冲至山口之时,刘嘉身边已经只剩下一百余精锐亲卫,而这时已与谢禄直面相对。
“保护王爷快走——”刘村高呼一声,浑身浴血的他已如大鸟一般扑向谢禄。
大雨之中,水珠顺着刘村的剑凝成一道灰蒙蒙的雾气,如剑似刀,却合着奔雷的嘶鸣,卷起一股诡异凄迷的气潮。
天地肃杀,整个骊山都充斥着无可排遣的杀气。
马嘶、雷鸣、电闪、风狂、雨暴,喊杀之声交织于虚空之中,酿就了这独特的环境——有若森罗绝狱!
血光、尸体、雨雾几乎让人的呼吸凝滞,窒息的压力却被刘村这一剑切割成无数的碎片。
在这种情况下,没有人知道自己会不会在下一刻死去,但每个人都知道,必须尽最大的力量战斗!希望不是别人的施舍,而是靠自己创造!
“嗖……”一阵箭雨罩向虚空中的刘村,但却并没有阻止住刘村的攻势。
谢禄有点恼怒,尽管他从不会小看刘村,却只想以刘嘉为目标,而刘嘉也才是真正的正主儿,只不过,此刻他无法不理会刘村的攻击!
刘嘉知道刘村的意思,但他同时也明白,刘村的武功比谢禄尚要逊上一筹,而且这一路自山上杀下,力战多时,也已经疲惫,更难是谢禄的对手。
当然,刘嘉知道刘村的武功绝对可以称得上第一流,谢禄想杀刘村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而他也没有机会代刘村出手。在刘嘉的身边,赤眉将领和战士奋勇扑上,他惟有竭力狂杀。左手长枪,右手利剑,毫不迟疑地见敌杀敌,在血与肉的铺垫下,艰难地冲向山下。
到处都是密密层层的赤眉军,杨音想赶下山来,但是由于山道之上人挤人,使他的战马都无法通过。在刘嘉与杨音之间,赤眉军挤塞得水泄不通,而刘嘉也惟有亡命地狂杀,没有半点留手的余地,但是这使他也难以通过,而他身边的护卫们也被这么多的赤眉军挤散。
刘嘉本想带走刘玄的尸体,但此刻战马都无法通过,根本就不可能带着尸体突围,而如果不是尸体的累赘,他或许会选择弃马而行。
“拦住他——”杨音却先弃马,他不想给刘嘉任何机会,但是在此时,听得山上有人高呼,他不由得一扭头,却发现一道虚影狂掠而至。
“夺回玉玺符令——”自山上追下的赤眉高手又呼了一声。
杨音立刻明白是怎么回事,而那掠下之人却正是迟守信,他想也未想便横了上去。
杨音的速度不谓不快,但在逼近迟守信近前之时,便感一股彻骨奇寒透体而入,猝不及防之下差点真气一滞。
“小子,想拦我——”迟守信冷笑时,已整个身子撞向杨音。
杨音出剑,但刺中的却是迟守信的手指。
剑与指相触,迟守信的手如灵蛇一般滑向剑锷,一股奇异的寒气透过剑身。
杨音骇然,在这一刻才知道迟守信的冰魄神功确非虚谈。
杨音退,抽剑而退,迟守信也不紧逼,旋身,袍袖疾挥,那洒落天空的雨水竟化成无数冰粒若怒矢一般飞射而出。
“呀……”赤眉战士首当其冲,惨嚎中倒下一大片,甚至有的人胸口被洞穿。
杨音大怒,再攻上之时,迟守信却已踏着人头向山下掠去。他并不想作太多停留,是以根本就不与杨音恋战。
杨音乍出手,只是因为并没有充满的准备,这才被迟守信耍了一道,事实上他的武功虽比不上迟守信,但也不会相去太远。
刘嘉见山上的追兵已经赶了下来,知道再不能犹豫,在生与死之间,他必须对刘玄的尸体作出取舍,而此时他更已看出刘村的险情。
刘家死士,只有战死之人,而无乞怜之人,哪怕只剩下最后一滴血,依然会战斗到底。
看着那许多的战士为自己而死,刘嘉心中涌出一股莫名的悲愤。他知道,自己没有理由不活下去,若是自己仍固执己见,只会愧对这些死去的忠魂,于是他放弃了带走刘玄尸体的念头。
战场之上,并不只是凭武功决胜负!抑或还没有到武功凌驾于征杀气势之上的境界。
在生死之间,是看谁够狠,谁够狂,谁够胆——当然,自身的实力也绝对重要。
在这种已经完全失去理性疯狂的环境之中,任何招式都显得可笑,在力量与狠辣的支配下,最简单的攻击才是最具杀伤力,也是最为有效的。
刘嘉是个高手,同时也是个久经沙场的将帅,自然明白战场上的规则。因此,再厉害的高手,也是人!只要是人,力量便有穷竭之时。在千军万马中征杀,除了注重气势之外,还在于兵力的多寡,力量的强弱,除非拥有昔日武林皇帝刘正那般无可抗拒、几可逆天的力量。
但这个世上再不会拥有第二个武林皇帝,再不会出现那样的神话。
尽管江湖中人才辈出,但是即使是秦复、邪神、刘秀之辈,也难以攀比昔日武皇神威!或许武皇刘正的经历也是世人所无法比拟的,才能抵达武学的巅峰,成为天下所敬仰的神话。而武皇七破皇城,数十万大军却无法阻挡其脚步,如果今日换成是武皇在此,赤眉军这点人马还不够杀!
只是,武皇刘正却在泰山之巅仙逝,永远都只能成为一个传说,一个神话。
没有战马与刘玄尸体的累赘,刘嘉便犹如一只飞鸟,尽管有时尚被截下,落入人堆之中狂杀,但只要对方稍有松懈,便可掠过众敌的头顶飞逸。
在杀与被杀之间,刘嘉已经完全麻木了,到最后,他都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已经冲下了骊山,四面都是敌人,而他的亲卫高手也在人群之中被杀散。
刘嘉浑身沾染着鲜血,如自血池中爬起一般,不知是自己的鲜血还是别人的鲜血。
尽管此刻刘嘉的身上也多了数道伤口,抑或更多,但他已经没有感觉,在夺马、杀人、弃马——夺马……之间,不断地重复着机械性的动作,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杀了多少人,更记不清自己踏过了多少尸骨。当一种难以形容的疲惫升入他的思想中之时,他竟意外地感受到了一股奇异诡秘的寒意!抑或是一股沛然不可抗拒的生机自远方向他延伸而来,
一声熟悉之极的马嘶让刘嘉振作了起来,也让他抬头看了一下自己身处何地,但他却看到了一个人,不禁脱口惊呼——麻姑!
刘嘉看到了一匹若风而至的战马,正是他心爱的坐骑玉麒麟,而这匹马在不久前却送给了一个陌生的女人——麻姑。
刘嘉绝没想到麻姑居然会出现在这里,出现在这要命的时候。
麻姑像是一只飞翔的鸟儿,在马背之上双手舞刀,若斩瓜切菜般杀开一条血路,直向刘嘉冲来,雨雾中若隐若现的血光将其绰约的身姿衬托得像一幅画。同时刘嘉还发现此刻自己已经到了骊山的脚下,尽管身边的赤眉军依然极多,但已不如在山道上时那般拥挤。
而在这一刻,赤眉军更如同浪潮一般波动起来。这一切,却只是因为那股一直延伸而至的生机与寒意。
在麻姑身后的不远处,赤眉军若潮水般涌向骊山,却并不只是为了围杀这群下山的人,而是受那股无可抗拒的气势所逼,这一切,都只因为一个人!
是的,一个人!一袭白衣,一顶青笠,一骑白马,在平坦的旷野中,竟奔跑出千军万马的气势和压力。
人与马,马与天地,仿佛完全地嵌入一起,而形成了一种铺天盖地的气潮,席卷了其所经过的每一寸土地。
“林渺——”刘嘉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但又立刻意识到来人已经不再是林渺,而是雄霸一方、不可否认的刘家子孙刘秀,他的三弟——
“呀……”惨叫声惊醒了刘嘉,死者欲杀失神的刘嘉,麻姑的飞刀射杀了那几人。
刘嘉尚在分神之时挨了两刀,却没有倒下,因为他还不能倒下,他要战斗!似乎在刹那之间,胸腔之中涌上了一股无法压抑的豪情,不由得仰天一阵长啸。
“王爷——快上马……”麻姑衣衫染血,却很急切地唤了一声。没有人知道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但她并不是来杀刘嘉的,至少,刘嘉内心深处生出了一股暖意。一个女人为他杀入千军万马之中,而且只是一个仅有一面之缘的女人——
刘嘉没有犹豫,在玉麒麟一声长嘶之时,他已被麻姑拉上了马背。
“你怎会来这里?”刘嘉以无比惊讶的语气问道。
“我是来还你马儿的,我知道你在这里——”麻姑的话很简单,却已有几颗人头自马前飞起。
杀人,似乎对这个女人来说根本就不是问题。
刘嘉并未再说话,也不用多说,麻姑一带马缰,玉麒麟便调首向茫茫原野的方向狂奔而去。
在麻姑的刀下,刘嘉的枪尾,踏着尸骨与血迹杳然而去。
刘嘉想向赶来的刘秀说点什么,但是却已没有机会。不过他明白,刘秀知道他的存在,甚至是知道他要说什么,在混沌的虚空之中,仿佛流淌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思感和气机。
在森杀残酷的战场之上,刘嘉心内洋溢着奇异的温暖,四面八方涌来的不只是凄风冷雨,还夹杂着无休无止的生机。
生机涌入刘嘉的体内,通达于四肢,七经八脉,而心内的那股暖流便是这股生机的杰作。
这是一种极为奇异的感觉,麻姑不知道发生在刘嘉身上的变化,但刘嘉却知道,这是因为刘秀的存在。是以,在决尘而去的那一刻,他不由得扭头望向刘秀,于是他看到了两道如惊电般的目光。
目光,深深地透入刘嘉的眼里、脑海,直至心底,如一股洪流般驱散其一身的痛楚、疲惫,仿佛在刹那间,被注入了无穷无尽的力量。
在刘嘉有此想法的下一刻,他又感觉到了刘秀已洞悉了他内心所想的一切,包括感激、悲愤、怆然及那悲悯天人的情怀。于是刘嘉陷入了那两道目光之中,整个心神被引入了一个奇异的虚空。
刘嘉的心神完全抽离于整个战场,他看到了刘秀内心那浩翰无边的世界,在那充盈着奇异力量的世界里,精神似嵌入了一个熔池,使之有若欲凤凰一般重生而出。
他看到了天地山川,看到了一片生机昂然、充满活力的土地,整个灵魂都如同驾着云雾在虚无中无限追索,鸿蒙之中,仿佛是日月星辰在轮回六道中变幻,顷刻之间又若历经百世的沧桑。
刘嘉已经完全迷失了自己,他在另一个世界里看到的不是满地的血腥,而是生老病死轮回的世界,在一种静谧之中感受生命消亡与再生的奇境。恍惚间,他似乎懂得了什么,又似乎遗忘了什么。
在苦苦追寻遗忘的记忆时,他竟骇然见武皇的影子,那般伟岸,但旋又化成了刘寅的影子……在不断经历演变之中,刘嘉的记忆终于定格于自己的影子之上,他看到了自己,而便在此时,又突然醒来,记忆归于现实之时,刘嘉惊觉刘秀的白马正与他擦身而过,而泪水已经浸湿了他的衣襟,融入雨水和血水之中,浸湿了麻姑一身青布衣裙。
“王爷——王爷……”麻姑极为吃惊地呼喝着,她显然已经感觉到了刘嘉的异样,却未能将刘嘉唤醒。
“啊……”刘嘉惊应了一声,但却扭头向已与他错马而过的刘秀望去,大喊了声:“三弟——”
刘秀没有回头,抑或在雷声、雨声之中,他根本就未曾听到刘嘉的呼叫,但麻姑却听到了。
麻姑心中骇然,她刚才发现了刘秀那奇异的目光,这才感觉刘嘉的心神仿佛完全超脱了这个世界,整个染血的躯体散发出惊人的生机,仿佛顷刻间被注入了无穷无尽的力量,但她却看到刘嘉在流泪……是以,她呼唤!
而刘秀乘白马而来,有如一阵春风,更如驾云而至,便连麻姑也觉内心一阵激动,竟有顶礼膜拜之冲动,那强大无伦的气势仿佛让天地万物皆为之倾倒,那种感觉深深地烙入心中,几让人迷失……
麻姑不知对方是谁,但却知道自己永远都不可能忘记这擦肩而过、逼退千军万马的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