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睿的分量,孙权是知道了(孙权不知道的一直是自己的分量),但曹睿的厉害西蜀还不曾领教过。第二年的太和元年(公元227年)三月,诸葛亮率军北驻汉中,开始了伐魏的准备。离开成都时,他向蜀汉后主刘禅上了一道“千载谁堪伯仲间”的出师表:
先帝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今天下三分,益州疲弊,此诚危急存亡之秋也。然侍卫之臣不懈於内,忠志之士忘身於外者,盖追先帝之殊遇,欲报之於陛下也。诚宜开张圣(德),以光先帝遗德,恢弘志士之气,不宜妄自菲薄,引喻失义,以塞忠谏之路也。宫中府中俱为一体,陟罚臧否,不宜异同。若有作奸犯科及为忠善者,宜付有司论其刑赏,以昭陛下平明之理,不宜偏私,使内外异法也。侍中、侍郎郭攸之、费祎、董允等,此皆良实,志虑忠纯,是以先帝简拔以遗陛下。愚以为宫中之事,事无大小,悉以咨之,然后施行,必能裨补阙漏,有所广益。将军向宠,性行淑均,晓暢军事,试用於昔日,先帝称之曰能,是以众议举宠为督。愚以为营中之事,悉以咨之,必能使行陈和睦,优劣得所。亲贤臣,远小人,此先汉所以兴隆也;亲小人,远贤臣,此后汉所以倾颓也。先帝在时,每与臣论此事,未尝不叹息痛恨於桓、灵也。侍中、尚书、长史、参军,此悉贞良死节之臣,原陛下亲之信之,则汉室之隆,可计日而待也。
臣本布衣,躬耕於南阳,苟全性命於乱世,不求闻达於诸侯。先帝不以臣卑鄙,猥自枉屈,三顾臣於草庐之中,谘臣以当世之事,由是感激,遂许先帝以驱驰。后值倾覆,受任於败军之际,奉命於危难之间,尔来二十有一年矣。先帝知臣谨慎,故临崩寄臣以大事也。受命以来,夙夜忧叹,恐讬付不效,以伤先帝之明,故五月渡泸,深入不毛。今南方已定,兵甲已足,当奖率三军,北定中原,庶竭驽钝,攘除奸凶,兴复汉室,还于旧都。此臣所以报先帝,而忠陛下之职分也。至於斟酌损益,进尽忠言,则攸之、祎、允之任也。原陛下讬臣以讨贼兴复之效;不效,则治臣之罪,以告先帝之灵。[若无兴德之言,则]责攸之、祎、允等之慢,以彰其咎。陛下亦宜自谋,以谘诹善道,察纳雅言,深追先帝遗诏。臣不胜受恩感激,今当远离,临表涕零,不知所言。
诸葛亮的动向,曹睿当然知道了。年轻气盛的他立刻要先下手为强,商议攻取汉中,问手下的参谋孙资。孙资提醒他:“当年武帝曹操在阳平关是冒了多大的风险才打下来的,后来和刘备争夺汉中时也不敢硬撑。武帝用兵如神都知难而退,您打算用多少兵力来攻打?没有十五六万恐怕不够(后来魏灭蜀,果然用了十八万)。那样,日费千金天下骚动。如今我们还是应该据守险要,那样就足以震慑吴蜀。几年后中原元气恢复(注1),吴蜀就成了我们的一盘菜了。”与他老子曹丕不同,曹睿倒是冷静地接受了这个建议。六月,他命令司马懿进驻宛城,魏国逐渐形成了“华东野战军”曹休驻寿春,“中原野战军”司马懿驻宛城,“西北野战军”曹真驻长安(严格地说,诸葛亮出祁山之后)的军事部署。
这个时候,魏国在上庸的守将孟达又起了二心。黄初元年(公元220年七月),孟达因为经常被刘封“侵凌”,终于受不了而叛蜀投魏,并引徐晃夏侯尚等人倒打一耙将上庸攻克。曹丕对孟达相当的宠信。司马懿等人虽然劝曹丕,孟达为人乖巧善变反复无常,不能让他出任边关大吏,曹丕依然任命他为上庸太守并封侯假节。按华阳国志,曹丕在世时孟达就勾结吴蜀。曹丕虽然知道,但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桓阶夏侯尚等魏国重臣也和孟达交情不错。然而,这些人都在曹丕去世前后死去。吃里爬外的孟达见到朝中后台到了,立刻感到了压力。积极准备北伐的诸葛亮听说后利用这一心理暗自派人去劝反,孟达也偷偷答应了。谁知道,孟达和魏兴太守申仪不和,这些都被他告了密。机谋泄漏,孟达大惊之下当即就要起兵。司马懿听说后,连忙写信给孟达,安抚劝慰。在诸葛武侯司马宣王的拉拢下,孟达左右摇摆不定。他虽然也想到司马懿对他的安抚是动手前的烟幕,但有恃无恐:“宛城到洛阳八百里,到我这里一千二。司马懿听说我举兵,怎么也要先奏闻魏帝,然后才能动手。这样子,就是一个多月。那时候我早就固若金汤了。而且,这种鬼地方,司马懿肯定不会亲自来。别人来,我才不怕。”(又是一个只怕白起的赵括?)
赵括怕白起,面对的偏偏是武安君;孟达怕司马,等到的也偏偏是晋宣帝!孟达的大道理,司马懿可听不懂。一千二百里路,昼夜兼程的他八天就赶到了。孟达目瞪口呆,才发现自己还是低估了这位司马宣王。上庸地势险要三面环水,又毗邻吴蜀,吴蜀也派兵来帮忙(按华阳国志,诸葛亮恨孟达反复无常而坐视不救。或许吴蜀的援助本来就是出工不出力),试图解救这个孟达。司马懿分兵把这些不速之客挡住后八道强攻不止。十六天后,孟达的手下土崩瓦解,连外甥都投降了司马懿。新城被攻破,孟达被斩首。申仪在魏兴也是个横行不法的家伙,尽管是有功之臣司马懿也不放过,将其收监后解送洛阳问罪。司马懿则安抚当地百姓后得胜回师。
孟达的兵败,是蜀魏交手的前哨战。蜀魏虽然还没有直接交锋,但上庸的彻底失去断送了蜀汉多点攻击的最后一线希望。从此,无论诸葛亮还是姜维都只能反复从祁山等地孤军作战。这样的防守,对于魏国来说,轻松多了。
这个时候曹魏在长安的统帅,是曹操的女婿曹丕的妹夫夏侯楙。按三国志,他应该是夏侯惇的儿子,不知为什么资治通鉴和三国演义都说他爹是夏侯渊。仗着他皇亲国戚的身份,倒也官运亨通,年纪轻轻就成了安西将军(这可是夏侯渊拼死拼活三十年才拿到的职位)。他虽然不曾和蜀军作战被打得屁滚尿流,这家伙确实是个绣花枕头,这一点三国演义到没有冤枉他。魏略记载:“楙性无武略,而好治生。”(经营家业,简单说,就是赚钱啦!)刚好和他老爸相反。夏侯惇传云:“(夏侯惇)性清俭,有余财辄以分施,不足资於官,不治产业。”夏侯楙大概看老爸财产太少了,才下定决心大大的经营一番来光宗耀祖。
这样的安西将军,当然是“威名在外”。诸葛亮在汉中召集大家商量北伐的具体安排时,魏延就出来自告奋勇:“夏侯楙这个驸马爷是个废物。您如果能给我五千精兵,再加上五千人负责后勤运输,我从子午谷(注2)偷袭,用不了十天就可以到长安。夏侯楙一定会惊慌失措屁滚尿流地逃跑,那么我趁长安群龙无首的良机收集粮草,抵抗东方的援兵二十天不成问题。您再从斜谷进兵,咸阳以西可以一举平定。”然而,一生唯谨慎的诸葛亮认为这个建议过于危险,没有听从。他认为从陇右走平坦大道就可以稳操胜券,不用冒险。这一建议的争议不少,难有定论了。不过,魏延的这个建议和后来邓艾的偷渡阴平不可相提并论。我将在写道魏灭蜀时加以评论。于是太和二年(公元228年)春,诸葛亮先派赵云邓芝为疑兵,虚张声势要从斜谷攻打长安,魏国果然调大将军曹真率军进驻郿县相抗衡。诸葛亮则自己亲率主力出祁山。
刘备去世后,魏国对元气大伤的蜀汉相当的藐视。关陇一带兵力薄弱,也没做什么战备。诸葛亮则是养精蓄锐多年,兵强马壮的数万大军(按照街亭兵败后诸葛亮的自陈,七万左右是应该有的。诸葛亮第一次北伐的总兵力,大约有十万),一下子就让曹魏大吃一惊。天水,南安,安定三郡不战而降,连洛阳魏国的朝廷都或多或少感到了不知所措。陇右一带远离关中,但它在中国战争史上却有相当重要的地位。天水是祁山以北的一个郡,它城墙比较坚固,内政也是不错的,关键是这里盛产马匹。战国时秦国骑兵的战马有五分之一是天水提供的,因此如果要建立一支强大的骑兵部队,天水是一定要掌握的。这一点上,西凉则更加重要。陇右的骑兵是当时乃至以后决定中国这个帝国命运的军队。秦帝国向西扩地千里,得到了无比勇猛地楼烦骑兵,这是秦国平定天下的物质基础之一。天下无双的西楚霸王项羽就是在巨鹿那里得到了精锐的楼烦骑兵,才可以创造出三万杀退汉军联军几十万人的奇迹。汉帝国从那里出征西域,征服国家无数;威震天下的唐帝国在那里养马,可是一旦陇右一失,则唐军战斗力急剧下降;后来庞大的宋军无论如何也奈何不了小小的西夏,就是一个明证(注3)。诸葛亮将目光瞄准陇右,部分原因就是也盯上了那里尚武的人民以及天下无双的骑兵。这样的风水宝地,魏国怎能拱手相让?夏侯楙得宠于曹丕,却失欢于曹睿。他立即把这个废物解除实权(之后又曾任命他为镇东将军,但没有实权。曹魏对待这个“将军”的态度,是哪里太平往哪调,可见实际并不信任),而火速从荆州前线将官渡时就已经名震天下的左将军张合调来,以洛阳的五万御林军交赴。这个时候的魏国,已经明白了诸葛亮的真实意图,张合立刻率军猛扑陇右。曹睿自己也移驾长安,作出了兵来将挡水来土堰的拼命态势。
诸葛亮出祁山,天水南安安定三郡虽然不战而降,但陇西坚守不降。蜀汉兵临城下时,当地太守在城楼上挑明了此战的关键:“你们如果能够断绝陇道一个月使得东方的援兵到不了,那么兵不血刃就可以拿下这里。否则,尽管你们来势汹汹,势必劳民伤财前功尽弃。”可见,曹魏坚守蜀汉攻克陇右的关键,就是增援和阻援。以陇右局部的力量,又没有什么戒备,断然无法抵抗诸葛亮的进攻。因此,街亭这么个弹丸之地,作为曹魏增援的必经之路,就酝酿着一场大战。
注1东汉到三国时的人口减少是相当剧烈的,从顶峰的五千多万一下子降到七百万。这么多的人口都消失在哪里?显然,只有当时人口最稠密战争最剧烈的中原才有可能。换句话说,一旦生产恢复,他们的人口恢复也将是相当快的。到那时北方再下西蜀江南,恐怕就真的是八十三万大军了。这大概是诸葛亮尽管不会不清楚双方实力差距,却仍然“一意孤行”北伐的重要原因之一。毕竟,时间在魏晋的一边。
注2位于陕西省长安县南秦岭山中,便有一个子午,子午谷、子午道,都是指这个地方。司马光的资治通鉴对此地有这样的注解:“子午:褒中县,属汉中郡,为王莽所通。”柏杨版通鉴的说法是这样的:“子午谷长三百三十公里,北起陕西省长安县西南,南至石泉县;北方出口称子口,南方出口称午口;悬崖绝壁,栈道无数,极为险要。”注3克劳塞维茨在战争论中曾将速度做过量化的解释,如果你的速度是对手的两倍,你所拥有的兵力相当于对手的四倍。这个平方的量化,实际上是基于部队在平面运动,相同时间内可以到达的地域是对手的四倍。骑兵对于步兵的优势,可见一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