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早晨,金光满地。我站在大树下,眼巴巴地看着小松他们在湾塘边快乐地玩耍:时而捞起一把浮萍相互抛砸,时而用树枝在水里钓虾米,时而绕着堤岸一阵疯跑……
我羡慕得要死,真想加入其中,但四年前的情景又倔强地冒出来:那天我和几个小伙伴一起玩,不知谁将小江家一只小鸡丢进水里淹死,却对小江妈说是我做的,于是小江妈拉着我去找我母亲……结果我不仅挨了母亲几记重重的巴掌,还不得再与小伙伴们玩耍,更严重的是,母亲重重的巴掌和骇人的气势深刻在我的脑海里,出现在噩梦中。
当这一连串镜头再次在眼前放过后,我刚刚还蠢蠢欲动的心就平静了,转身就要回家。
“小国,快来!”我扭头看去,小松正向我招手,“小芳家鸭子又在糟你家浮萍了。”我的火气“腾”地上来了——昨天,为她家鸭子糟蹋我家浮萍我妈还和她妈大吵一顿。
我跑过去一看,小芳家那只鸭子正在我家浮萍间优哉游哉,还不时肆无忌惮地拍着翅膀。我大叫着,跳着,跺着脚,拍着屁股,可它我行我素,根本不把我放在眼里。
“这样做有屁用。”小松说着就捡起一块瓦片砸过去,鸭子一惊,“嘎”一声跑了。
我正要转身离去,那只鸭子又来了。我捡起一个比玻璃弹子大不了多少的土块砸过去。可我的眼线太差,土块落在离鸭子一丈多远的地方,鸭子毫不在乎。我又捡起一个小土块要砸,小松却说:“就你这狗屁眼线,还用那么小的啊?用大的。”
“就他那猫胆子还敢用大的?”小江做着鬼脸,捡起一块比我手掌还大的瓦片递到我面前说,“你要是敢用这个,我把头割给你!”
我的脸挂不住了,一咬牙,夺过瓦片就砸向那只欺人太甚的鸭子。我做梦也没想到,瓦片不偏不倚地砸上了鸭头。鸭头一耷拉,没入水中,身子却在浮萍间快速地打转。
“快!快下去捞上来!”小松焦急地说,“不然马上就淹死了。”
“你怕什么?是她家鸭子找死,糟你家浮萍。要是我,早就把它砸死了。”小江见我真要下去,冷笑着说,“怪不得都说你是胆小鬼,长大只能讨猪八戒妈做媳妇呢……”
“你才讨猪八戒妈呢!”我大声地说,“我才不捞呢,我才不怕呢!”
很快,鸭子拍了几下翅膀,不动了。小江一看,撒腿就跑,还大叫着:“小芳小芳!小国砸死你家鸭子啦……”
不远处墙脚下看书的小芳跑过来一看,哇哇大哭,指着呆若木鸡的我说:“你等着,我妈是饶不掉你的……”接着嚎哭着疯一般地向家跑去。
我知道出了大事。小芳家很穷,她爹肺结核已卧床一年多了,她妈就靠这只鸭子下蛋给她爹补充点营养。现在鸭子被我砸死了,她妈能饶掉我吗?何况,她妈和我妈昨天还大吵了一架,她妈能饶掉我妈吗?我妈又能饶掉我吗?我想跑,可不知道能往哪里跑——跑到哪里也跑不出母亲的手掌。我呆呆地站着,看着那只死去的鸭子,真希望它能活过来。只要它活过来,它想怎么糟蹋我家的浮萍我都愿意,叫我死我也愿意。
小芳妈来了,是跑来的。她连鞋都没脱就跳进水里,抓住鸭子的双腿,抖动着,再按压鸭子的胸脯,可那只鸭子就是不活过来。小芳妈的脸变了形,泪水也哗哗流下来。
我不知道我的脸是否变了形,只知道全身颤抖得厉害,心脏“咚咚咚”地要跳出来。
小芳妈终于放弃了努力,提着鸭子,看着我,向岸边走来,向我走来。
上了岸,她把死鸭子往我脚下一丢,声音颤抖:“你……你……”
“我……我……”我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只知道自己说什么都是徒劳,只绝望地看着她。
“你……你……”小芳妈忽然语气轻柔起来,“你别怕,别怕,我不怪你,不打你。”
我懵了,不知道她葫芦里装的什么药,竟不由得更加颤抖起来。
“小国,别怕了,婶婶知道,我家的鸭子是自己淹死的,不是你砸的,与你无关。”小芳妈擦一把眼泪,又轻轻地拍着我的后背,“我不会对你妈说的,你别怕啊,别怕……”
我的泪终于决堤般地涌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