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灵云长老是谁,为什么我要去见他?”太极躺在吴小莫怀里仰脸问道。
“你生来与常人不同,命太硬,带你去还愿啊。”
“命硬是什么?”
“诶,儿啊……你不懂。为娘也是百思不得其解。”吴小莫幽幽地说道,伸头一口气吹熄了油灯,茅草屋顿时陷入黑暗。
心里的苦衷与大人们偷情的难言之隐,五岁的儿子哪里会懂得?
太极睡了,吴小莫却心里翻江倒海!
距离吴小莫母子落脚的那个石黛村不远,有个玄虚寺,寺庙不大,却有一个高僧,据说当初是唐高祖建造的。那寺中住持的长老,叫李冰,法名灵云。这个长老,真是宿世得了智果,今世又悟了大乘。
这个后面再说。
先说吴小莫,她本是当今圣上幽王最宠爱的妃子,当年入宫只有十三岁,是皇上的心肝宝贝,十四岁开始受宠,十五岁分管三宫六院。可好景不长,老色鬼皇上荒淫无度一夜八次郎,结果是突然一天家伙什不好使了,瘫痪在她的床榻上,半年有余不能动弹,只能用嘴说话。
吴小莫又焦急,又痛苦。她心里最担心的是以后难以生男育女,要是皇上再不能与她同床共枕,穆王朝中她的这一支家族即将断后,如何去跟皇后争雄?!
若是皇上一归天,皇位马上会落入别人手里,她会被打进冷宫。一想起这些就浑身是汗,发冷,发抖,那时她将花艳无君折,坐愁红颜老……
她正花容月貌,若是幽王健壮,生下一个龙儿,情景便会完全不一样???
推开窗,外边虽说是秋天,却仍然生机盎然,草木青青。风那么爽,天空没有一丝云,宫中一片寂静,令人心烦意乱。
喳喳喳,一阵脚步声渐渐清晰起来,打破了难耐的苦寂,传入耳中!
一个年轻英俊的身影使吴小莫为之一动,那是皇宫内御马夫张旭——
他每天这个时辰从院内走过一次,从后院水井提出水,去饮那神骏“天下第一骥”。他那英俊的面容,高大结实的身躯,矫健敏捷的脚步,在她眼里凝住了,不动,不走,也不消失,她的芳心激跳起来,浑身一阵阵的燥热,远比幽王那老不死的色鬼来得真切和渴望!
“我怎么了?”
“是要……”不敢往下多想了,但她不能失态,那会使她失去一切。
她眼圈红了,痴痴地站在窗口,透过薄薄的纱幔偷偷地看那英俊男人……直到消失了。
那时候,儿子太极还不知道在谁的腿肚子里转筋呢。
“诶!”
一个冷噤,吴小莫惊醒,心醉魂迷地闭上了眼睛。“如今已然到了这步田地,还去想那些风流勾当干什么?”
逃亡前,已身怀六甲之身,后来不想遭到太史告密,查出却不是幽王的种子,说她是与皇宫一个青年马夫偷情的结果。事情败露之后,幽王大怒,随即下令将她捉了软禁在皇宫,不日也只有一死。
死,倒也不怕,她只是心有不甘,为了保住她与幽王马夫的爱情结晶,无论如何,也要千方百计逃出活命去,不然,此恨今生难消。
拿定主意后,便背后偷偷拿出银两买通三个看守她的皇宫禁卫军卫士,哭求帮忙。
宠妃平日对他们这些禁衣卫不薄,加之幽王凶残、荒淫无道,天下怨恨,一皇宫卫士看宠妃实在可怜,想了半天,说道:“帮你倒也不难,可普天之下都是幽王之土,你又能逃到哪里去?”
吴小莫双眉挑起,咬了咬银牙,说:“我意已决,为了雪耻消恨,扬眉吐气,纵有千辛万苦,也要经受下来。”
接着又道:“我走之后,灾难便落在了你们头上,不见了我娘儿,老贼断断不会放过你们,你们也分头逃了吧。”
“不必为我们分心,保护好身上的骨肉才是。”
“待到送走了你,我们也各自去了!”
吴小莫却说:“我已吩咐好几个丫环,保管好我的衣服、首饰、兵器。你们如不死,将来莫说我小娘量大,少则十年,多年二十年,等我与儿回来雪恨之后,消遥快活的日子,少不了你们的。”
“北方天气寒冷,路途清苦,娘娘千金玉体,如何消受得了?”
“不要多说了,只记住我的话就是。”吴小莫断然说道。
幽王宠妃吴小莫启程那天,换下了罗绮艳装,穿了一身布衣裙,脂粉不施,青帕包头,扮成了一个农家姑娘,在三名皇宫禁衣卫士的护送下,略带了一些银两和随身换洗的衣服,打了个小包裹,便急急忙忙逃出了皇宫禁苑。
一夜又一夜地,按站雇佣个赶脚小驴,说是到青云山进香,独身向北驰去。
一走走了七七四十九天,一日冬景凄凉,彤云密布洒下一天大雪,到了济胜桥,便入青云山县境。
只见各路的香客,渐渐多起来,有的是官宦眷属,车轻马肥,众仆跟随;有的是单乘小轿,吆喝着前进;更多的是白须白发的老丈,青布包头、伛身缠足的老婆婆,都肩挎黄布袋,手执炷香,蹒跚摇晃着步行。
沿途千里都是高山峻岭,溪水回折,忽一日山岭下不断有一座座佛寺,一幢幢佛塔出现。忽而古木蔽天,忽而红墙匝地,好一个神秘去处。
“到了!到了!”
话说这青云山好一座庙宇,据说是许多人得道成仙的去处。距离怀台还有几里呢,众香客就指着那耸出云霄的大白塔忙不迭地高高举起炷香,口中念着佛号,望着那塔院磕起头来。
吴小莫在驴上望了望,那白塔下的一层层的殿脊,一处处楼阁,在青松翠柏中,简直数不清,望不断。
进了台怀,众香客脸上更显出虔诚肃穆之色,烧香拜佛,布施还愿,信徒杂沓,出出入入,僧人们身披金线织绣的方格花纹的锦袈裟,手里分别执拿敲打着各种佛家音响乐器,分列大殿左右,瞑目唪经。梵呗、云锣之声,充盈殿宇间。
吴小莫在这佛家的功德庄严气氛中,也念叨着从路途中学来的赞佛偈句:
“阿弥陀佛金黄色,慈悲光明无等伦!”
象极了为虔诚地香客缓慢走着,她只是打听玄虚寺所在,走过了许多寺院,方才找到。
吴小莫极为虔诚,不惜顶着一个沉重的大肚子双手捧香,从山门开始,走三步磕一个头,一直磕到大雄宝殿。
礼佛上香后,这时有知客僧上前招呼:“请女施主到客寮歇息。”
“信女还要朝拜灵云长老,请问大师现在何处?”吴小莫拜了拜。
“住持大师正在法堂静坐,不能接待各方施主。”知客僧合十念了声佛,轻轻答道。
“信女千里朝山,来次不易,定要向大师顶礼膜拜,方了心愿。”吴小莫心有灵犀,说着,便朝后面法堂又三步一个头地磕去。
知客僧看着,呆了一下,也没有阻拦,又招呼别的香客去了。
身为幽王一向宠爱之人,吴小莫过去这些年来在皇宫禁苑之内从来没有这般地磕过头,从山门到法堂,已磕得头晕眼花,为了身上胎儿,只得勉强忍着。
到了法堂门外,望望殿内,果有一老僧,年约六十开外,瞑目盘腿坐在一个高高的蒲团上。
她心想,这必定就是自己要寻找仰仗之人了,不敢冒失惊动,在门外呆呆看了一会,磕了三个头,便长跪不起。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那老僧微微睁开双目,朗若星闪,轻声道:
“女施主何来?天色将晚,且请寻个住处休歇吧。”
说完,又垂下眼皮。吴小莫一惊,急煞地磕了个响头,说道:“弟子有大灾大难,拜祈大师慈悲拯救!”
这次灵云长老没有睁眼,瞑目答道:“善哉,善哉!贫僧有何德能?皈依空门,自然烦恼消除。”
说罢不语,依然静坐。
吴小莫尴尬的心想,这哪里是一路上自己想要得到的寻个结果?只是伏地不起,看看天色已瞑,万籁俱寂,灵云长老竟这样坐了一夜,吴小莫也在法堂外跪伏了一夜。她跪得好辛苦,两膝痛楚,腰酸腿僵,却还是强忍着。
那灵云长老极有道行,静修得法,常常静坐入定,能几日不食不眠。漫漫长夜,迟迟度过,天色渐渐亮了,众僧徒已纷纷起床,先是那各寺庙的钟声,不断地振传在山野殿堂的上空,群山回音。又听到几声“梆……梆……”大木鱼敲响,僧徒们肃静无哗,只有“嚓、嚓”的轻轻步履声,群集向那宽敞的斋堂。
片刻后,天已大亮,僧众已纷纷各执其事,礼佛唪经,迎接香客。
吴小莫早已又睏又累,全身痛楚,腰中胎儿也是一弹一弹地动作,她伏在地上,勉强以左右肘腕支撑着,咬紧银牙,低声哽咽。
灵云长老才又微睁了睁眼,道:
“善哉,善哉!欲消孽障,须善自修持。得无上法,消一切苦!”
吴小莫连忙叩头道:“佛家以慈悲为怀,如何能见死不救?”说着,流下眼泪,又说:“弟子吴小莫,家世贫寒,幽王垂涎弟子姿色,不得已少时选入宫中……”
“罪过,罪过!”灵云长老还是瞑目,道:“恶人横行,必堕地狱!我佛门清静,不问俗事……”
随后,吩咐僧众们:“今日是腊月二十四,经里面说,天下的灶君,同天下的土地,今夜上天,奏知人间善恶。我入定时节,见本寺伽蓝,叫我也走一趟。我如今放了晚参,我自进房,你们或有什么事情,不可来动问、打扰我。”
吩咐完了,一个人缓缓竟到房中打坐去了。
吴小莫呆呆地看着,这时候儿子太极在肚子里突然狠狠踢了一脚,泪水扑簌扑簌无声无息地流下了脸颊,却没有垮掉,仍然是一个人无怨无悔地跪在那里哽咽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