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蕊是同桌,但我们说不上是好朋友,多半是由于性格的迥异。高三时的我内向羞涩,沉默寡言,是那种典型的好学生或书呆子形象。我的成绩名列前茅,其中英语试卷被作为模范试卷存档,是学校用来应付上面监察时用的;我的作文多次在校刊上发表,而这是一个文学性的校刊,撰稿的多是文史老师。听蕊说我有一篇作文还被作为范文,贴到了辰他们班的后黑板上。事实上,我的朋友也很少,因为我不喜欢在人多的地方滔滔不绝,也不喜欢和某一个人窃窃私语,更不会去早恋。我是一个老师和家长都很放心的好孩子。只有隔行的婷和我是好朋友,她说:“在咱们班女生里,你最有味儿。”我开玩笑地问她:“什么味儿啊?”婷告诉我:“味儿,就是气质。”
那时的我们已经没有什么课外时间去玩,去发展个人兴趣了,所有人都明白自己的使命,把头埋在堆积如山的各科课本,参考书,做不完的试卷中,不闻窗外事,甚至没日没夜。我们有时也会羡慕高一、高二同学丰富多彩的课余生活,男生们会互相调侃几句:“高一太小,高二正好,高三太老”的话开开心,但一想到“千军万马争过独木桥”,就又把头扎在了纸堆中。
而蕊则是一个例外。蕊很漂亮,在那个还不能放开的年龄,蕊结识了很多男同学,很多都是外班的,而且还学会了跳交谊舞,只是学习成绩不好。而我们这些女生,却几乎和同班的男生都很少说话,因为如果不是真的早恋,很怕被人称为谈恋爱的。而被称之为早恋的同学通常都被大家用异样的目光看着。如果被老师找去谈话,那就更如同外星人一样了。那个纯真似水,禁闭如笼的岁月和年华啊!
我不知道辰和蕊是不是在恋爱,辰总是来找蕊,总是默默地站在我们教室的门口,不说话,看着蕊,等着蕊发现他。每当辰那高大的身影出现时,蕊就飞快地收拾好东西,像一只快乐的小鸟一样跑出去,和辰一起到画室。每当这个时候,我都把脸转向窗外,看着天上淡淡飘过的云。我很羡慕蕊,她能和辰在一起。
一天,辰没有来找蕊。蕊对正在收拾书包的我说:“雨,辰他们让我在咱们班找几个女孩做模特,我想到了你,你也许会愿意的。”
我看了看蕊,把目光又停在了我的书上。如果是辰邀请我,我会考虑的,我很希望能和辰在一起,认识他。而这是蕊的邀请,对于一直在给他们当模特的蕊,我有一种被施舍的感觉,孤傲的我是无法接受的。
“我不想去,你找别人吧。”我淡淡地对蕊说。
“我早就知道你是不会去的,我去告诉他……”蕊又像一只快乐的小鸟一样飞了出去。我看着她的背影,似乎明白了点什么。
还是像每天早晨那样在必经的路上遇到辰。还是像每次相遇一样,不是他低着头,就是我向远方看着,擦肩而过……
终于有一次,我和辰有了不是在每天早晨必经路上的相遇。
放学后,我在教学楼后等着婷,思索着我无法求证的几何图形,只有我自己。当我抬起头来时发现了辰在不远的地方站着,默默地看着我,似乎要说什么。当我们的目光相遇时,他又马上低下了头,没有别的同学,只有我和他。我的心跳得厉害,因为莫名的惊慌。我想,他一定能看出我的窘态,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于是,我飞快地又走进了教室,逃避我有可能在他眼中出现的难堪。
然后好几天没有在必经的路上遇到辰。我没有理由期待能和他天天相遇的,他是住校生,从宿舍到教室的路上原本不必经过我走的那条路。我感到有些怅然若失。
一天,蕊告诉我,辰要走了,回到他原来的地方去。“他告诉我他又有新画了,有可能是最后的一幅了,一起去看看吧。”于是,我和蕊一起,到了展示作品的橱窗。
于是,我看到了那幅画一那幅铭刻在我心中多年的画。
那是一幅人物半身肖像的油画,用了一种朦胧抽象的手法处理,仿佛离很远,又好像很近。暗灰色的天空,飘着淡淡的雪,一个少女,脸微微侧着,淡紫的衣服,蒙着红色的围巾,只看到一双眼睛,迷惘地看着远处,正如我每天遇到他时那样。
“咦?怎么好像是你啊……”
我听不见蕊在说什么了,我感觉身后有一双眼睛在凝视。
那是辰的眼睛。他在不远的地方站着,高高大大的身影,默默无言地站着,就像他每次出现在我们教室门口一样,默默地看着他的橱窗……不知道是看我还是看画。而我所能做的,就是逃离这双眼睛。
辰终于走了,那幅画再也看不到了。随后的日子,我和所有的同学一样,头埋在纸堆中,做不完的模拟试卷和训练,看不完的参考书和课本。我感觉世界已无色彩可言,正如那幅画的背景:暗灰的天空,飘着淡淡的雪……
多年以后,老同学相聚,偶尔有人提起辰,说他已经上了美院。我无法得知更多的音信,因为他不和我们在一起。事实上,每当有人在我的面前提起他,我总是言不由衷地顾左右而言他,转移开了话题,尽管我很想听到他的名字。
所有的日子开始慢慢地淡漠了。只记得,那一年,有一个叫辰的男孩曾与我邂逅……
无声的永恒
李蕾/北京外国语大学
在上大学时,我认识这样一个男孩,乍一眼看上去,他属于那种貌不惊人的人,平平常常一如校园里寻常的大学生,每天上课下课,吃饭睡觉,周末也去看看电影,打打扑克,班上的活动也参加,说不上积极,也说不上消极,像一滴水一样默默地生活在河水中,存在着却不露锋芒。时间长了,却总觉得他有一些与众不同的东西,像是一种淡淡的忧郁,但具体是什么呢?却又说不上个所以然来。有一天,天上又飘起了蒙蒙细雨,空气很清新。我信步走到了球场,意外地发现他也坐在空旷的看台上,静静地想着什么。于是在这个有斜阳的日子里,我听到了这样一个感人至深的故事……
“我和她从小就认识,也称得上是那种青梅竹马的关系了,上小学的时候,我不爱学习,整天就想着玩,因为她学习好,是那种非常听老师话的孩子,所以老师就安排我们坐同桌,让她帮助我这个后进生。可是我调皮得出奇,她不但帮不了我,还经常被我欺负得要哭。但她很少到老师那里去告我的状,所以在心里我还是稍稍有点怕她,但表面上我可从来都不认输。
那时,几乎每个小孩都挺‘封建’,下课后也是男孩跟男孩玩,女孩跟女孩玩。其实那么大点的孩子懂什么‘男女授受不亲’的道理呢,只不过个个都作出对异性极端蔑视的样子,好像不这样,就生怕被别人瞧不起似的。那是一个急于表现自己的年龄,我每每欺负她,也正是基于这种心理。
老师可不理小孩们的这一套,大都安排男女生混坐,所以,理所当然每张课桌上都用小刀刻着一道深深的‘三八线’,每人各占一边,谁也不准侵犯谁。我是班上男孩们的司令,所以画‘三八线’时自然会稍稍地与众不同,占了大半壁江山,她只是皱皱眉头,依旧不跟我计较。我心里总是不服气她对我的不屑。
有一天上自习课的时候,我把两只胳膊摊得开开的,毫不留情地越过‘三八线’,想看看她有什么反应,谁知她对这明显的挑衅行为连眼睛都不眨一下,仍专心地在做作业。我自己玩了一会儿,有点无聊,看到文具盒里有一支削得尖尖的铅笔,于是,计上心来。我把这颗‘地雷’埋在‘三八线’上,眼见她不知不觉靠近危险地带,我心里暗暗窃喜。果不其然,她‘哎呀’一声中弹了。黑色的笔芯断在了她的胳膊里,我故意把头扭开去,‘谁让你越界的,活该!’话虽这么说,到底还是害怕挨老师骂,心想这下晚上回家又要挨老爸一顿皮鞭炒肉了。我偷偷瞟了她一眼,只见她正愤愤地看着我,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泪珠。忽然之间,我觉得自己无所适从起来,‘胜利’一下失去了意义,可又不知说什么好,只好讪讪地装着写起作业来。
出乎意料的是我放学回家后并没受到那意料之中的‘特殊待遇’,只是心里却涩涩的不是滋味。从那以后,我的恶作剧,特别是针对她的恶作剧少多了,但还是不怎么跟她说话,省得别人说我跟女孩好。一转眼,我们小学毕业了。我想她肯定特别高兴,再不用受我欺负了,我却有点蔫蔫地打不起精神。谁知世上的事真的那么巧,我们上初中又分在了同一个班,而且还是同桌。我心里一下子乐开了花,但脸上还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她却高兴地对我说:‘咱俩又是同桌!’那时我就在想,女孩子真是奇怪的动物,明明你对她不好,她却不记你的仇,一如既往地对你。
上了初中以后,我们之间比以前和气多了,她学习还是那么好,让我可望而不可及。放学后我们有时也到对方家里去做功课。她家有一只小狗,胖胖的特能吃。胖得四条腿都陷在肉里,走起路来像个皮球一样滚来滚去。不管你给它喂什么,它都能吃得津津有味,吃完就卧在人的怀里用粉红色的小舌头舔你的手心,好玩极了。那时我们刚学英语,她给它起了个半土半洋的名字叫‘胖Sir’。她对‘胖Sir’好得不得了,每天进门头一件事就是抱它,喂它吃东西,给它洗澡,甚至连零食也要留一份给‘胖Sir’。
十月的一天,由于来了寒流,天很冷,她怕小狗冻着了,就给它的窝里垫了很多棉花。可是‘胖Sir’太小又贪吃,把棉花当作‘美味佳肴’给吃掉了,早上等她起床发现时,‘胖Sir’已经奄奄一息了。她抱着小狗哭了半天又执意亲手把它埋在了树林里。风刮得很大,她晚上就发热住进了医院。
我去医院看她的时候,她的脸颊由于发烧热得红扑扑的,满头的乌发没有像平常那样梳着整齐的小辫,只是用一只带着蝴蝶结的发夹别着,两只眼睛黑亮黑亮的,像两颗星星在闪烁,一副楚楚动人的样子。这词儿是后来才想到的。当时还有好多同学在一起,大家嘻嘻哈哈地在拿她开玩笑,我说不上什么来,只是心却很疼,只觉得要替她分担些什么,却又什么都做不了。
她就是这样一个女孩,不知什么时候起,她的影子已经深深地映入了我的脑海。她的一颦一笑都牵动着我的心,举手投足在我的眼里都闪耀着美丽的光环。而我还得装着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继续装着满不在乎。我这个人表面上看好像什么都无所谓似的,其实骨子里却在乎得要命,所以我不敢轻言什么,只是小心翼翼地保守着这个秘密。
她是个心灵手巧的女孩,平常吃了糖果什么的随手就能用糖纸折成跳舞的小人,兴高采烈地给我看。我常常故意撇撇嘴说:‘什么呀,难看死了。’她却不以为然,经常送些奇形怪状的树叶之类的小玩意给我。我总是不屑一顾地丢在一边,等她不在的时候才悄悄地收藏起来。我有一只绿色的盒子,谁都不准动,其实里面放的全是她的东西。
每当过新年时,她都会送贺年片给我,我却从没送给她过。我生怕被她发觉内心的秘密,收下的时候还装出不情不愿的样子,有时还笑她没长大,但回家之后却左看右看,不舍得放手。有一年元旦那天,一大清早她就和前面坐的那个女生叽叽喳喳地又拜年又交换贺卡,接着又拿出来了好多纸分送给同学,最后才两手空空地回到座位上来。我想这下总该轮到我了吧。谁知她却没事似的坐下来,什么话也没说,什么表示也没有。眼看就要放学了,我真想直接去问她是怎么回事儿,又开不了口,只好赌气不跟她说话,心里一会儿埋怨她,一会儿埋怨自己,失落得好像三九天掉进了冰窟窿。放学后行尸走肉般地回了家,却在书包里发现了她不知什么时候放进去的贺卡,上面只简单地写着‘祝新年快乐,年年快乐!’一股巨大的喜悦排山倒海般地涌上心头,我拿着那张贺卡贴住胸口,傻傻地坐在床上。
时间就这样一天天过去了,我们到了上高中的年龄。也许真的是缘分,我们又分在同一所学校同一个班,只是这次却不同桌了,我坐她后面两排,我看得出她也有点淡淡的失落。于是我跟老师说我眼睛近视,要求往前调座位,老师同意了,没想到还没等我来得及高兴,老师却让我跟她调了个座位,其实我的眼睛是2.0的呢。虽然不能坐同桌了,但每天能看到她的身影,听到她的声音我也满足了。
上高中以后,我比以前沉默了许多。我心里的这个秘密虽然不能说让我痛苦不堪,却足以给我带来很大的压力,我好像多长了一双眼睛,总想将她的每时每刻都一点不落地记录进我的心里,学习却比以前好了许多,可能是潜意识里不愿意输给她的缘故吧。渐渐地我觉得她也有了心事,不像以前那么无忧无虑的了,成绩也下降了一些。有时上课老师叫她回答问题,她也有点心不在焉的。相反我们之间却又平添了几分默契,有时,仅仅一个眼神就能彼此心领神会。但我从来没有向她表白过什么,不知是怕遭到拒绝,怕给她增加心理压力还是其它的,这也许是我一生最错误的决定。
三年时间就这样不知不觉中流逝了,她出落得越发楚楚动人,尤其是那双眼睛,乌黑深邃,望着你的时候,只让你觉得‘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班上甚至年级里都有许多男孩喜欢她,但她总是淡淡的没什么反应,我心里也有些许的欣慰和得意,甚至为我们俩有一个不为别人所知的秘密而窃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