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孟子见梁惠王。王曰:“叟,不远千里而来,亦将有以利吾国乎?”孟子对曰:“王何必曰利?亦有仁义而已矣。王曰‘何以利吾国’,大夫曰‘何以利吾家’,士、庶人曰‘何以利吾身’,上下交征利而国危矣……”
◎ 为人臣者怀利以事其君,为人子者怀利以事其父,为人弟者怀利以事其兄,是君臣、父子、兄弟终去仁义,怀利以相接,然而不亡者,未之有也。
孟子尚“义”,讲“舍生取义”。但在生活世界中,“义”与“生”的冲突并不常见,常见的倒是“义”与“利”的冲突。孔子早就提出要“见利思义”而不能“见利忘义”,认为“君子喻以义,小人喻以利”。这一“义利之辨”的思想,在孟子那里得到了特别的发挥,但由此也多为后人所误解。
孟子“义利之辨”的针对性实可分为几个层次,而以其论治理国家即政治层面的内容为最凸显。这里就选两段来看一看:
第一段“孟子见梁惠王”是《孟子》一书之首,说明作者自己对它很看重,也向为历代学者所重视。不难发现,梁惠王当时的心情不好,所以对孟子的称呼很随便,开门见山就急着问如何能使他的国家获利。惠王所问的“利”,是指富国强兵、征战夺地等治国之术。他所以这么急,是因为当时魏国的处境确实不妙。魏国本是春秋末年从“三家分晋”而来的,惠王之祖魏文侯、父魏武侯,在文治武功方面都颇有建树,使魏国成为当时的主要强国即所谓的“战国七雄”之一。惠王即位后,开始干得还不错:曾打败过韩、赵、宋诸国;曾迫使鲁、宋、卫、韩诸国来朝拜;曾与秦国达成短暂的和平;又在诸侯中第一个自称为“王”;还率领诸侯“逢泽之会”朝见周天子等。但到了他统治的中后期,形势却每下愈况:与东面的齐国交战惨败,太子和大将被杀;与西面的秦国交战屡败,被割去了不少土地;与南面的楚国交战又败,土地亦被割去。你说惠王心里能不着急吗?他急于想使自己的国家重振雄风、强大起来,急于想雪耻,急于想报仇。因此,见到以贤、智闻名的孟子,他劈头就问如何能使国家强盛起来的问题。
但在孟子看来,富国强兵、征战夺地这种急功近利,不是治国的上策,反而是引起动乱的根源;要想使国家强盛起来,最好的办法就是讲求仁义,积极推行王道,实施仁政。所以,孟子的回答不是要否定“利”,他只是告诉梁惠王,富国强兵、征战夺地仅是政治上的小利,且副作用很大;只有讲求仁义,才是政治上没有副作用的大利、根本之利。至少在孟子的想法中,“仁义”这个大利已包含了富国强兵等小利,讲了大利,小利自在其中,不必多说。
对此章的内容,过去常有误解。误解的原因有古文太过简约,也有语句理解的歧义,但最主要还是后儒们的过度理解乃至歪曲诠释。如对梁惠王问“利”的误解:惠王所问,并不是一般狭义所说的利益,而是国家的大利。惠王之举,旧时常给读书人骂,说他是个急功近利的“小人”。但如果能了解当时魏国的实情,设身处地、平心而论,应该说那不过是人之常情,无可厚非,尽管他确实是急功近利了一点。至于对孟子答以“义”,那误解就更大了,简直就以为孟子是只讲“义”不讲“利”。实际上,孟子在回答中从未否定过“利”。孟子甚至连齐宣王“好勇”、“好货”、“好色”都没有完全否定,又岂会完全否定“利”?
第二段节选自孟子与宋牼的对话。宋与孟子同时,也是“稷下学宫”学者。当时秦楚交战,宋想去劝两国罢兵。孟子对其用心表示赞赏,问他将如何劝。宋答以双方交兵的不利来劝。孟子认为这不好,会造成秦楚君民重利轻义之弊。所以应劝以义,何必曰利。这一段与孟子见梁惠王时说的内容相通,衍生的意义是:同样的实际效果,可能有不同的出发点,因此动机问题也是君子所应重视的。
从对政治层面“义利之辨”的分析,孟子想告诉人们的道理就是前面说“心”时提到过的——“人心”关乎世道!不知读者诸君以为然否?
原文
孟子见梁惠王。王曰:“叟,不远千里而来,亦将有以利吾国乎?”
孟子对曰:“王何必曰利?亦有仁义而已矣。王曰‘何以利吾国’,大夫曰‘何以利吾家’,士、庶人曰‘何以利吾身’,上下交征利而国危矣。万乘之国,弑其君者,必千乘之家;千乘之国,弑其君者,必百乘之家。万取千焉,千取百焉,不为不多矣。苟为后义而先利,不夺不餍。未有仁而遗其亲者也,未有义而后其君者也。王亦曰仁义而已矣,何必曰利?” (《孟子·梁惠王上》)孟子见梁惠王。王曰:“叟,不远千里而来,亦将有以利吾国乎?”
孟子对曰:“王何必曰利?亦有仁义而已矣。王曰‘何以利吾国’,大夫曰‘何以利吾家’,士、庶人曰‘何以利吾身’,上下交征利而国危矣。万乘之国,弑其君者,必千乘之家;千乘之国,弑其君者,必百乘之家。万取千焉,千取百焉,不为不多矣。苟为后义而先利,不夺不餍。未有仁而遗其亲者也,未有义而后其君者也。王亦曰仁义而已矣,何必曰利?” (《孟子·梁惠王上》)
注释
梁惠王:即魏惠王。在位时为避秦国威胁,从安邑(今山西夏县)迁都大梁(今河南开封),故又叫梁惠王。交:互相。征:求。乘:一辆四匹马拉的兵车。弑:以卑杀尊。夺:篡夺。餍:满足。后:怠慢。今译
孟子去见梁惠王。惠王问:“老丈,你不远千里前来,大概对我的国家将会有利吧?”
孟子答道:“大王何必讲利呢?只要讲仁义就行了。倘若王说‘怎样才对我的国家有利’,大夫说‘怎样才对我的家有利’,士和庶人说‘怎样才对我本人有利’,从上到下互相追求的都是利,那国家就危险了。拥有兵车万辆的国家,弑杀其君主的,必定是拥有兵车千辆的家族;拥有兵车千辆的国家,弑杀其君主的,必定是拥有兵车百辆的家族。能在拥有兵车万辆的国家中获得兵车千辆,能在拥有兵车千辆的国家中获得兵车百辆,不能算不多了。如果真是轻义而重利的话,那就非闹到不夺得全部就不满足的地步。从来没有讲仁的人会遗弃他的父母,也从来没有讲义的人会怠慢他的国君。大王只要讲仁义就行了,何必讲利呢?”
原文
为人臣者怀利以事其君,为人子者怀利以事其父,为人弟者怀利以事其兄,是君臣、父子、兄弟终去仁义,怀利以相接,然而不亡者,未之有也……为人臣者怀仁义以事其君,为人子者怀仁义以事其父,为人弟者怀仁义以事其兄,是君臣、父子、兄弟去利,怀仁义以相接也,然而不王者,未之有也。何必曰利?(《孟子·告子下》)为人臣者怀利以事其君,为人子者怀利以事其父,为人弟者怀利以事其兄,是君臣、父子、兄弟终去仁义,怀利以相接,然而不亡者,未之有也……为人臣者怀仁义以事其君,为人子者怀仁义以事其父,为人弟者怀仁义以事其兄,是君臣、父子、兄弟去利,怀仁义以相接也,然而不王者,未之有也。何必曰利?(《孟子·告子下》)
注释
终:尽。
今译
做人臣的怀着利去事奉君主,做人子的怀着利去事奉父亲,做人弟的怀着利去事奉哥哥,这就使得君臣、父子、兄弟间完全去除仁义,怀着利来相互对待,如此而不灭亡的,还未曾有过……做人臣的怀着仁义去事奉君主,做人子的怀着仁义去事奉父亲,做人弟的怀着仁义去事奉哥哥,这就使得君臣、父子、兄弟间去除了利,怀着仁义来相互对待,如此而不称王天下的,还未曾有过。何必说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