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赶赴禅都 (3)
战传说听到这儿,心想这世间知道此事的除了自己、晏聪、灵使及晏聪至亲的人之外,就不会有他人知悉得这么清楚了。看来,这自称是晏聪师父的人不会有假。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他们所知道的一切都来自于灵使,换而言之,他们是受灵使差遣而来的——但战传说实在想不出灵使有什么必要这么做,灵使对自己早已是恨得咬牙切齿,刻骨铭心,一旦发现自己的行踪,必会亲自出手为其子报仇,岂会再使出什么曲曲折折的诡计?
想到这里,战传说忙翻身下马,向南许许、顾浪子施礼赔罪道:“在下方才言语唐突冒犯,还请二位前辈多多包涵!”
南许许、顾浪子、爻意、小夭也相继下马。
战传说接着道:“我与晏聪的约定地点的确是在‘无言渡’,而且正是为了一幅头像。”
南许许轻叹一声,道:“借死者颅骨推测死者生前真面目的确是一种良策,你与晏聪走的这一步算是一着妙棋,不过只怕谁也不会想到将乐土闹得沸沸扬扬的‘战传说’非但不是真正的战传说,而且此人还与灵使有密切关系!那幅人像已绘出,其五官容貌与灵使酷似,再结合灵使由此而对我们出手,足以看出假冒战公子者是灵使的至亲之人!”
“在下已知悉冒充我的人就是灵使之子。”战传说道。
南许许、顾浪子虽然早已有所猜测,但这件事由战传说口中证实时,他们仍是心头剧震。
南许许道:“你怎能断定这一点?”
“这是灵使亲口说的,他的儿子是为我所杀,所以他对我恨之入骨,一心要除去我而后快。而他多半是自认为取我性命是十拿九稳之事,所以毫无顾忌地说出了真相。”
南许许大为感慨地道:“没想到灵使为达不可告人的目的,竟连自己儿子的性命也搭上了,可谓得不偿失!”
顾浪子首先想到的却是晏聪,他有些吃力地道:“战公子,你与晏聪相约在‘无言渡’见面,除了你们自身之外,是否还有他人知晓?”
战传说不假思索地道:“除此之外只有这位爻意姑娘知晓——不过她未再将此事向其他任何人透露。”
爻意微微颔首。
顾浪子听战传说这么说,心中顿时隐隐作痛,向南许许道:“如此说来,晏聪一定是落在了灵使手中,灵使之所以会准时出现在‘无言渡’,恐怕就是……就是晏聪说出来的,我……”
话未说完,顾浪子只觉眼前一黑,喉间有一股甜腥的气息直涌而上,随后软软倒下。
战传说等人惊呆了。
战传说寻来了许多枯枝落叶,生起了一堆火,由爻意、小夭两人照应着这堆火不让它熄灭。
顾浪子平躺在地上,南许许借着火光,把一枚枚银针逐一扎在顾浪子的身上,南许许的嘴唇抿得极紧,以至于有些发白,无比消瘦的脸上豆大的汗珠一滴又一滴地滚落,他的神色凝重之极。
战传说见状,忍不住上前低声道:“前辈,能否由在下以内家真力相助……”
南许许竟没有看他一眼,其目光死死地盯在手中的银针针尖上,只吐出两个字:“不行!”
战传说一怔,见小夭正望着自己,显然已目睹了自己方才的尴尬,不由苦笑了一下,算是自我解嘲。
不知过了多久,方见南许许长长地吁出了一口气,一屁股坐在地上,擦了一把冷汗,喘息着道:“老兄弟,若你再这么折腾……折腾几次,我这条老命也得为你……为你搭上了。”
战传说一听,欣慰地道:“他没事了?”
南许许“嘿嘿”一笑,道:“只要是我南许许想救的人,他就是想死也不是那么容易……”
说到这儿,他突然想到了什么,话语戛然而止。
他想到的是自己竟无意中说出了自己的真实身份!这可是他一心一意隐瞒了二十余年的秘密!
此次南许许之所以无意中说出了自己的真实身份,一则是因为刚将顾浪子从死神的手中给夺了回来,极度紧张之后的松懈使他失言;二来战传说也是深受灵使所害的人,南许许在下意识中把战传说视作了自己人,又少了一层防备之心,以至于老马失蹄,苦苦守了二十多年的秘密,一不留神给说破了。
但南许许仍心存侥幸,希望战传说、爻意、小夭三人谁也没有留神细听他的话,或者即使细听了,也因为不知“南许许”这名字有何特殊之处而未多想。毕竟,战传说三人都如此年轻,未必知道二三十年前发生的事。
他的目光飞快地扫视了战传说三人一眼,顿时失望了。
只见战传说三人皆是怔怔地望着他,一脸的吃惊。
显然,他的期望落空了。
南许许在心中暗叫霉气,他干笑一声,道:“不错,我就是南许许,‘药疯子’南许许,被世人视作十恶不赦的恶魔的南许许……嘿嘿,恐怕你们不会想到南许许会是老夫这等模样吧?”
顿了顿,他又道:“不过,你们若是想要借杀我在乐土扬名,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一个被不二法门追杀了二十余年却还活着的人,决不是那么容易死的!”
其实若是更早一日,战传说三人听到“南许许”这一名字,未必会有什么反应,但就在今夜,在苦木集遇见花犯时,花犯称他是奉师门之令追查南许许的下落,所以此刻听到“南许许”三字,战传说三人才有如此愕然反应。
战传说沉默了好一阵子,方缓声道:“据说你当年曾救过九极神教的勾祸一命,此事是真是假?”
南许许“哈哈”一笑,道:“当然是真,这已是世所共知的事,何必多问?”他的笑声嘶哑,语气中隐隐有愤懑与挑衅的意味。
战传说正色道:“但世所共知的事未必是真,世人岂非也认定战传说是十恶不赦之徒?唯我自知自己心中坦荡,无愧于天地!”
南许许一怔,深为战传说的话所震动!
他的神情一变再变,终于长叹一声,道:“不错,世所共知的事未必就一定是真的——老夫盼了二十多年,却从未听到有人能说出这句话,没想到今日竟由素昧平生的你口中说出……只是,老夫与你不同,不二法门强加于你身上的罪名,是因为灵使之子冒充你之名为恶,只要能证实这一点,就可以洗清你的罪名;而老夫所作所为,却是本性使然,没有人假冒我南许许之名。”
“换而言之,世人对你的指责并没有不公平之处,是也不是?”战传说正视着南许许道。
“公平?!”南许许哑然失笑,“连老天都瞎了眼,分不清黑白是非,这世间又何尝再有公平可言?大奸大恶者已成了世人眼中最公正无私之人,谁还能奢求这世间存在公平?!”
他的脸上满是讥讽之色:“广袤乐土,武道苍茫,不知有多少人心存捍卫道义,除邪扶正之志,并且真的为这一目标孜孜不倦地追求一生,经历千万坎坷,百折不挠之后,自以为终成正果,上不负苍天,下不负心中良知,却不知从一开始他们就只是别人手中的玩偶,他们所做的一切,自然也成了毫无用处的闹剧,可怜可笑……”
南许许唠唠叨叨地说着,小夭渐渐听得不耐烦了,冷不丁地道:“依我看,喜欢遮遮掩掩、吞吞吐吐的人才是真的可怜可笑。”
南许许先是一脸怒色,但很快愤怒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茫然。
几人都沉默了,只听得火堆中不时发出“哔啪……”之声。
半晌,南许许打破沉默道:“小姑娘,看来你对‘南许许’这一名字知之甚少,若是你知道南许许既被人称做‘药疯子’,又被人称做‘毒疯子’,恐怕就不会这么对我说话了。”
小夭道:“才不是!就算知道你是毒疯子,我也要这么说!在我小夭的眼里,只有愿不愿为之分,没有敢不敢为之分!”
战传说心中暗道:“你口气倒是大得吓死人!这自称毒疯子的人既然连不二法门也难奈其何,就一定有其不凡之处。”
他怕小夭的话惹恼了南许许,从而使南许许突然对小夭施以毒手,表面上不动声色,暗地里却小心留意着对方的一举一动,以作提防。
南许许抚掌大笑道:“真是后生可畏!如此看来,我南许许这二十多年来倒是活得太窝囊,活得生不如死了……”
战传说见他言语古怪,似乎情绪很不平静,不由更为紧张,只恐他对小夭突然出手。
南许许却渐渐平静下来,他微微眯起双眼,并不看战传说、爻意、小夭三人中的任何一人,而是将目光投向了遥远的不可知的某一点,缓声道:“老夫一生都在为躲避不二法门的追杀而东躲西藏,决不愿让他人知道老夫的真实身份,因为那可能就意味着这二十多年所遭的罪全都失去了意义,意味着老夫将很快就要亡于不二法门手上!所以,按理,老夫应借一身毒功杀你们灭口……”
战传说全身肌肉倏然紧绷!
只听得南许许接着道:“只是,我的老兄弟决不会让我这么做的,因为你们三人当中有战曲之子——其实,我也不愿这么做,若为了保全自己的这条老命而连累你们三人,那么我南许许的确罪已至死了。
“既然老夫既不能毒杀你们三人,又已被你们知悉了真实身份,便索性将已在心中埋藏了二三十年的秘密告诉你们,因为我们的行踪既已暴露,也许将不久于人世,我可不愿让一个天大的秘密随我们一同进入地府。至于你们信或不信,我也无法强求。普天之下,能信任我们的人固然不多,能为我们所信任的人也同样是少之又少!战传说,无论如何,至少你已认清了灵使的真面目,而我所说的又恰好与不二法门有关,这也是我愿把秘密告诉你的原因之一。”
战传说静静地听着。
他相信一个普对整个乐土武道的命运都产生过极大影响的人,一个能让四大圣地为之闻风而动的人,所说出的秘密,必然是惊天动地!
南许许又沉默了一阵子,像是在整理着自己的思绪。
良久,他才开口道:“当年,九极神教为恶一时,整个乐土都因此而被波及,乐土武道大小门派皆被席卷进那一场争战中,不知有多少人为此而丧生,九极神教教主勾祸也因此而成了世人眼中魔鬼的化身……”
听南许许也这么说九极神教,战传说、爻意、小夭倒有些意外,三人心中不约而同地忖道:“既然如此,倒要看看你如何解释当年救下九极神教教主勾祸一命的事!”
南许许自顾接着往下说道:“……而后,九极神教的势力久盛不衰,乐土正道几乎难以与之抗衡。就在这危机存亡的关头,不二法门传出‘真如法檄’,号令不二法门成千上万的弟子与九极神教相战!不二法门此举一下子扭转了战局,从此九极神教节节败退,不二法门的声势更如日中天,世人对法门元尊感恩戴德,敬如神明……”
战传说忍不住插口道:“不二法门不愧为不二法门,虽然也有灵使这样的人物混杂其中,但终究是武道的中流砥柱,为乐土正道撑起了一片天空……”
“住口!”
战传说话未说完,突然被南许许一声怒喝打断!
战传说愕然相望,只见南许许一脸冷笑,似对他的说法极为不屑,不由大为诧异。
南许许这时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歉然一笑,道:“老夫之怒,其实并非针对战公子,而是针对假仁假义、明里一派公正无私、暗地里却不知有多少龌龊之举的不二法门!”
战传说如闻惊雷,一时再也吐不出一个字来,心中却飞速转念:“莫非他是因为被不二法门追杀二十多年,对不二法门怀有刻骨之恨,所以才这么说?”
这时,南许许以更为低哑的声音说出了让战传说惊愕得几乎魂飞魄散的话。他缓缓地道:“谁也不会想到,乐土之所以会有九极神教之乱,皆是不二法门一手造成,勾祸本就是法门元尊的心腹,勾祸所做的一切,皆是奉元尊之命而行!”
战传说惊得几乎一跃而起!
他本能地脱口大声道:“不可能!这决不可能!不二法门怎可能先造就九极神教,随后又亲手毁了九极神教?于情于理都不会有这种可能!这对不二法门根本不会有任何益处!”
虽然战传说不是不二法门的弟子,又自幼生长在武外桃源,受不二法门无上权威的影响比他人少许多,更兼灵使的所作所为让战传说消除了对不二法门的不需理由的崇信,但不二法门的影响毕竟是无与伦比的,它就如同虚空中的气息般无处不存,无处不在。人,也许平时并不会意识到气息的存在,但却并不意味着人就可以脱离它。
南许许又露出了他那讥讽的笑意——也许他讥嘲的并不是战传说,而是被他认作黑白颠倒的世道!
他沙哑着声音道:“怎会毫无益处?不二法门亲自造就了一个为世人深恶痛绝的九极神教,在世人感到已无法抵挡九极神教时再将九极神教击溃,如此一来,世人对不二法门必然感恩戴德,无限尊崇,不二法门就可以借此确立其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至尊地位,将天地人世都玩弄于股掌之间!”
战传说的心一点一点地揪紧,背上冷汗涔涔,手心也是一阵阵地发凉。
如果南许许所说的这一切都是真的,那么,这将是一个多么可怕的秘密!
在这个秘密之后,又隐藏了多少血泪?多少阴谋?多少屈辱?多少死去的无辜生命?
仅仅是耳听他人叙说,战传说已感到心灵极受震撼!
他无法想象,若是这个秘密能被南许许以无可争辩的事实证明,那时他自己会有怎样的反应。
他甚至有些不愿让南许许再继续说下去,因为南许许所说的一切太残酷。
甚至,已不是“残酷”二字所能形容!
仅仅为了一己权欲,就让整个乐土遭受了历时数年、十数年的血腥浩劫,除了此人拥有一个魔鬼般可怕的心灵之外,战传说再也找不到其他更合理的解释。
战传说宁可南许许是在说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