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前221年,咸阳。
赵高一脸认真地听着卞和淳淳道来,不由自主的狠狠皱了皱眉,好像无法接受那样一个让他敬仰的人,被害致死,难免对那瞎了眼的秦惠王生出些嫌隙,心烦意乱。他望了望跪坐于面前的卞和,目光情不自禁的落到了雕刻精致的檀木锦盒上。
卞和似是没有注意到他的动作,仍旧一脸茫然,剑眉轻蹙,视线紧紧地凝视着某一处。
“先生……先生……”赵高顺着他呆滞的目光望去,不解的回头,小心翼翼地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开口轻声道。
卞和一惊,从恍惚中回过神来,循声望向他,从容的笑了笑,低低的叹了口气,意味深长地一字一顿道:“汝以后做任何事都要考虑清楚。”
赵高眼里闪烁着异彩,不好意思的垂眸挠了挠头,仰长脖子对视着他,颇为高兴地说:“先生放心吧,汝定当谨遵先生教诲。”
说着他又不着痕迹的打量了一眼精雅别致的锦盒,将心头那抹兴奋慢慢的压了下来,刚才目睹了被传得神乎其神的璞玉,虽然上面的裂纹令人不可思议,终究还是藏不住那闪烁的璀璨光芒。
他有些不确定的开口说:“先生,和氏璧上的裂纹是怎么回事?”
闻言,卞和浑身一震,瞳孔紧缩,不由自主的亦如惯例般,缓缓地伸手附在锦盒上,小心翼翼地摩挲着,他合上眼睑,覆盖了眼底的迷惑茫然,为什么?那个原因就连他都觉得荒唐,虚无缥缈,说出去,有人会信么?
他如镜般平静地心里搅起了层层涟漪,越想越觉得胸口烦闷,睁开眼,神色复杂的望了一眼凑近他的赵高,不由自主的唇角微勾,扬起了很有标识性的笑容,思虑了片刻,却并没有回答。
熟练地伸手续了杯薄酒,仰头一饮而尽,清淡的酒香在口中慢慢逸散开来,强压下难受复杂的情绪。
“汝觉得呢?”他挑了挑剑眉,嘴角扬起一抹自嘲的淡笑,眼神恍惚。
赵高盯着他苍白的脸色,控制不住的伸手帮他续酒,即便喝了些许薄酒,可是他的脸上依旧气色不好。摸了摸下巴,将他的情绪变化瞧得仔细,很没骨气的忍住了那抹疑惑,自知愚钝,便不再揣摩他的心思。
低头盯着手中纹路精致、栩栩如生的青铜爵,忍不住不停地转动它,余光瞟了一眼正在假寐的卞和,犹豫了片刻,下定决心打破一室寂静,开口道:“先生还是早些休息吧,明儿个还得觐见王上,吾先告退了。”
“嗯”他淡淡的哼了声,并没有睁开眼。
赵高嘴角蠕动了几下,心里边翻来覆去想要说什么,最终还是低头躬身作揖,失去兴趣道:“诺”
房门应声而关,听着越来越远的脚步声,卞和缓缓睁眼,望着门外移动的人影,摇头长长地叹了口气,慨叹道:“希望汝……能一直守得住自己的本心。”
空旷的金銮宝殿中,主座上的嬴政睥睨着矗立于大殿两侧的柱子,蜿蜒攀爬着一条条活灵活现的青龙,笔法娴熟,线条流畅,好像下一秒就要腾空而出。双眼神采奕奕,却又掩藏不住散发出来的诡异,龙嘴大张,面目狰狞,仿佛在这朝堂上若是有谋逆之人,便能将人一口咬死,如鬼魅般。
卞和一脸镇定的徐徐走来,他望了前方主座上高高在上的嬴政,脚步不由自主的放缓,垂眸踌躇了片刻,托着锦盒的手悄悄地攥紧。半响,嘴角溢出一丝苦笑,有些讽刺的摇了摇头,不禁觉得自己有些做作,事已至此,哪里还有回头的余地。
嬴政的目光紧随着从大殿门口缓缓走来的年轻男子,一袭玄衣,黑发一丝不苟的挽在脑后,却并不显得死板,身形消瘦,俊逸的脸上苍白,整个人带着一种病态,微风拂过他的衣角,显得他更加羸弱。
若不是他眼中的神采,嬴政止不住的怀疑他是一只空有血肉的影子。
顿了顿,不禁微微摇了摇头,嗤笑一声,压下自己那份跃跃欲试的胡思乱想。
他眯了眯眼,仔细的打量着在他面前从容不迫的男子,不是每个人在自己面前都能够保持这份不认命的姿态。
他看着他,随意地拂了拂额头,脸上溢出了淡淡的笑意,炽热的视线紧紧地盯着卞和手中的锦盒,语气中不自觉夹杂着威严:“听闻那绝世无双的和氏璧在先生手中,不知寡人可否有幸一睹风采?”
卞和听见他的唠嗑,有些无奈,说得好像他看完就会还回来。
“这天下都是王上的了,区区和氏璧,自然也就是王上的……”淡淡的声音柔和圆润,仔细想想,微微躬身双手将锦盒托了出去。
嬴政掩不住脸上的兴奋,示意身边的内监将它呈上来。
卞和侧眼看着他,想着拍马屁绝对是项技术活,还没从沉思中明白过来,手上蓦地一轻,如梦初醒,他下意识的想去抓住它,终究是什么都没有留住。
这么多年来,早已习惯了它的触感。
他站在那里默默地垂眼,心思复杂,犹豫自己到底做的对不对。想了想,紧抓衣角的手慢慢松了下来,站直了身体,暗自叹了口气,罢了,终归都是一样的。
嬴政激动地摸了摸内监呈上来的锦盒,双眼中闪烁着奇异的色彩,他双手颤抖的缓缓打开盒盖,看到里面的情境,毫无形象的瞠圆双眼,眉头紧锁,视线不由自主的落到了大殿之上一身玄衣的男子身上,有些出乎意料的没有丝毫发难。
卞和脊背挺得笔直,面容依旧平静如水的打量他的神色,黑眸深不见底,不可察觉的勾了勾唇角。
嬴政垂眸,不死心的伸手在盒内翻找了一通,除了孤零零的躺在天青色丝绸上的那块斑驳的璞玉,没有其他任何东西。
他不懂卞和这是何意,当然不相信有人胆敢在他面前糊弄玄虚。
索性将锦盒放在案几上,炯炯目光定定的盯着他,一副长谈的姿态。
就这样,嬴政食指不断地重复着同一个动作,自己都觉得这个问题欠妥,“这当真是和氏璧?”
卞和愣了片刻,半晌才勉强自己抬眸看了他一眼,拼命的掩饰着咬牙切齿的愤怒,郑重的点头称道:“当真”
嬴政眉头紧锁,扭头看着静静地躺在那里的和氏璧,满身裂痕,梗着脖子,嘴角不自觉的抽了抽,觉得这跟他想象中的通体发光真的差了好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