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陵,南三郡之首,北虹。
“少主,您回来了。”迎上前的人们神色皆是激动与不知所措。
北虹郡,迦叶城上。
入秋的萧瑟卷袭了江陵的南三郡,还带着深深的悲叹和惋惜,其中的西昌郡、东颜郡已经被敌军所占,因为月宋的介入,敌军不敢深入,却也没有撤退,双方僵持不下。
凉风袭来,带着几分微微的寒意,驻守西昌、东颜两郡的南陵族士兵被当做俘虏,敌军入城大肆搜刮,掠去当地做工精妙的手工艺品、金银珠宝、珍贵的贡物等等。
两方的局势不定,两郡似乎变成了敌方的国土,敌方国人纷纷来到江陵两郡这风景优美,物产丰富的地方,有的携妻带子前来避暑,有的带着本钱来经商,更多的却是打着口号来榨取民财,发生了什么事也有敌军将领撑腰,许多长得貌美的南陵族女子被掳去做了侍妾,有的则被直接带入军帐中。
在这种没有天理的地方,南陵族人忍受着巨大的侮辱,就是等着有一天,会有人来解救他们于水深火热之中。
柳星暗翻身下马,难得一见的黑色衣袂翻飞,清冷的俊脸上笼着一层薄薄的霜,迦叶城上,守卫的士兵看着那黑色身影,不禁身子一颤。
终于来了,我们江陵会有转机的!
内厅比之厅外暖和许多,铜鹤镇住红木书桌上的宣纸,淡青色烟云氤氲四周,隐隐着透着一股提神的香草味。
“燕长歌回城了?”柳星暗坐下。
“还在路上。”旁边的十七笑了笑,此时的她肤色苍白了不少,也略显消瘦了。
柳星暗“哦”了一声,勾唇笑了笑,“那就算了。”
“少主……”好似犹豫了很久,十七终于迟疑道,“甄小姐回来了。”
柳星暗不语,只是轻轻挑眉,一副我知道了的表情。
“这样好么?”十七小心翼翼道,心里终究有些矛盾,“少主,甄小姐她……”
“十七,我知道了。”柳星暗强调。
十七一噎,不再言语,退至一旁。
“还有卿姑娘,不管她,行么?”十七还是有些不放心。
“这里很乱。”他简单地解释,“她说了要去凉城看爹,我派了暗线护送她去凉城。”
十七偷偷抬眼,瞥了瞥柳星暗,咂舌,少主其实也是个有心人的啊。
“燕长歌回程会经过西昌、东颜啊。”十七看着桌上的羊皮地图,撇了撇刘海,苦恼道。
“他会没事。”柳星暗闲闲地执笔,时不时勾勾画画,看似无意,仔细一瞧,却是最严密的决策。
“报——少主,抓到敌军的探子了。”一灰头灰脸的小士兵冲进来,拱手,声音却是极其洪亮,与瘦弱的身躯不成正比,若是拂去泥土污迹,也是个清秀的小伙子。
南陵族人,在古时的传说里,就是与神对话的人,是被神化的人,也是最美最灵巧的一个种族。
“军探?”柳星暗嘴角一弯,风眼中光芒一闪,颇有兴味地道,“押上来。”
“是!”小士兵又是响亮地一声。
接着,一个被五花大绑的精瘦中年男子被押了上来,前面的一个南陵族士兵没好气地一按,那人重心不稳,单膝跪下了。
那人一双精亮的鹰眼,丝毫不惧地上下打量柳星暗。
“看够了?”柳星暗微微一眯眼。
十七暗叹不妙,不过那人也没什么好惋惜的,少主这样子,明明就是杀气最盛的时候。
“哼。”那人一扭头。
“看够了就回去吧。”搁下笔,柳星暗微微一笑。
众人都是愣在原地。
那人也不免有些吃惊,抬起头。
“看他身上有没有什么情报。”看了那人一眼,柳星暗很随意地说。
众士兵一齐上前,动作粗鲁,丝毫没有给那人好脸色,半晌,一士兵眼前一亮,黑黑的脸上露出笑意,他把搜出来的零碎的纸条儿呈给柳星暗,“少主,这探子奸得很,把它藏在受伤的小腿骨缝合处。”
众人不免露出一些复杂神色,把情报藏在肉里?
血迹斑斑,柳星暗看着这张字条。
鹰眼人瞪着眼,浑身颤抖,不一会儿,竟然笑了出来,众人一惊,见有殷红色液体在嘴边溢出,皆是大喝一声,扳开那人的嘴,“居然咬舌自尽!”
“没什么,下去吧。”柳星暗却是事不关己的样子,摇了摇手。
“……是。”刹那间看见那邪佞的浅笑,众士兵不禁呆住了片刻。
退出去的士兵们脸上带着些惋惜之色,抓住了敌探,不过没有审出什么有用的消息,都怪自己无用啊。
摇了摇头,士兵们回到了自己的岗位。
“少主,如何处置呢?”十七见那人瘫倒在地,蹙眉道。
“杀了。”淡淡的。
“可是……”十七还是有些懵懵懂懂的。
“上面写了什么。”柳星暗把那张字条扔给十七。
十七马上接过,小心翼翼地展开,两指宽的字条字迹虽然模糊,但是看得清楚,上面隐约地写着江陵的几处驻地名称,十七秀眉轻蹙,“少主,他们难道有举动了?南湘郡会不会有危险?”
柳星暗轻笑,嘴角挂着轻嘲的笑,不语。
“属下立即通知廖都尉,遣派三千骑……”十七抱拳上前,细细道。
话未说完,柳星暗打断,“不必。”
“少主?”十七抬头,惊愕地望着他。
“还是不改阵形,静观其变。”两指轻轻揉着太阳穴,凤目微垂,长眉舒展。
“但是……”十七欲语还休。
“如果我从西昌、东颜调离兵力,而改去南湘的话。”没有直接回答十七,柳星暗略略睁眼,“你说他们会怎样?”
瞬间明白,十七展颜一笑,拱手,“是,属下明白。”
柳星暗心神微漾,嘴角上扬着,敌军终于不耐烦了?还是恐惧了?使出如此低劣的调虎离山之计,倒是想要会一会那个敌军将领了,等到收回其余两郡,一定……握住瓷杯的手有些微颤,俊脸上闪现兴奋之色,又包含着无尽的戾气。
瓷杯细腻白皙的表层生出一道道细微的裂痕。
“十七。”轻言道。
帐外的军装女子应声走入。
“换一套茶具。”简单地撂下一句。
“是。”女子恭敬道,收拾完后,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少主,该用膳了。”
合上前线的军情报告,柳星暗“嗯”了一声,又抬头,“军粮还够?”
十七笑道,“少主勿忧,军粮兵器都完备呢。”
“开战之后,开南城门,运粮车从那里过,调部分军队护送。”寒光闪过,“一定保证,万无一失。”
十七不禁被那眼神所摄,肃容道,“是。”
如今的日子还算将就,一旦敌军忍不住开战了,那就……
“晚膳是什么?”淡淡道。
“荷叶香草鸡、薏仁粥、鲫鱼汤……饭后点心是元宵。”十七笑眯眯地背出来。
“除了粥都撤掉吧。”懒懒的声音。
“这?”十七愣了片刻。
“对了,有桂花糕么?”忽然问道。
知道了什么似的,十七笑,“这就去拿。”
◆
桂花糕粉嫩嫩地摆在蒸笼里,个个散发着浓郁的香味,白皙的手指拿起其中一个,轻咬一口,凤眸里没有任何变化。
长眉蹙起,随手把剩下的放回去。
“少主,是不是不对……”话未说完,十七便听见淡淡一声,带着几分寒意,“下去吧。”
她不敢逾越,恭顺地退出去。
柳星暗眉头纠结,把那一笼桂花糕给推至一边,心里郁结着什么,始终会胡思乱想。
该死,狠狠地一拂桌面。
自己也会有这种感觉?
从小,就在一个大家庭中长大,从小知道,爹是尊主,娘是浅华国人,自己是七少爷,锦衣玉食,荣华富贵享之不尽,可是,娘却不快乐。
因为爹的身边,不能只是娘一个人站在左右。那样的家里,从小得到的,便是几近严酷的试验、爹的斥责、娘的怨言。
当下了决心,不要踏上和爹一样的路后,江陵却又被入侵了,爹的突然逝世,自己理所当然般成了少主。
娘却是不管自己,随爹去了。
她爱爹,也恨着爹,到最后,却还是愿意付出的,这到底是怎样的感情?
自己这样的人,早就在杀戮、计谋与利用中失去了这种感情吧?
走出内厅,阑干边站定,可以俯视迦叶城下的风景,无言的萧瑟,透着默默的无奈。稀稀疏疏的人们走在宽敞的大街上,风拂过,带不走一点哀伤。
手渐渐缩紧,又缓缓放开。
凤眼微垂,刚好扫视着城下,他迎风而立,神色复杂。
这就是娘当初看着爹时,那种感情么?
在浅华国皇宫里,潮声阁的那段时间,自己竟然有过莫名地愉悦,其实,被人关心的感觉也很不错。而看见她一脸怨念而又对自己谄媚地笑着的时候,很多时候都想大笑一番。
她会不会等下去?
迦叶城上,一抹黑色静静立着,虽有慵懒华贵之气,却掩饰不住眉间的睿智之色,一改往日的邪魅,居然还有淡淡、浅浅的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