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少,他希望是如此。
他蹑手蹑脚地向前移动,尽可能不发出声音,但还是听到自己发出了许多响声。他感到自己的心在怦怦直跳,于是强迫自己放慢脚步。树林十分稠密,他看不清前方六七英尺以外的地方。他开始担心自己根本找不到维修楼。就在这时,他从右边的棕榈树梢上方,看到了维修楼的屋顶。
他从侧面绕过去慢慢向屋子靠近。他找到了门,把它打开,走了进去。里面很黑,他的脚绊到了一个东西。
那是一只男人的鞋子。
简罗皱皱眉头,他推开门,继续往里走。前方出现了一条狭窄的通道。他突然想起来他其实并不知道该往哪里走,而且他的无线电话也忘了带在身边。
也许维修楼里的某个地方会有无线电话,或者只要他找到发电机就可以了。他知道发电机是什么样子,它可能在下面的楼层。这时,他发现了一个通往下面的楼梯。
下面更黑,什么都看不清楚。他沿着管子摸索着向前移动,两只手往前伸出,以防有东西撞到头。
他听到一声动物的号叫,吓得停住了脚步。他凝神细听,可是声响没有再出现。他悄悄地向前移动。突然有什么东西滴到他的肩膀和裸露的手臂上。这东西像水一样,还是温热的。他在黑暗中摸了一下。
黏糊糊的。他嗅了一下。
是血。
他抬起头。看到迅猛龙就站在管子上,离他的头顶只有几英尺。血从它的嘴巴里一滴一滴往下掉。简罗突然产生一种奇怪的超脱感,他想恐龙是不是受伤了。然后他跑了起来,可是迅猛龙跳到他的背上,把他推倒在地上。
简罗强壮有力,他使劲一推,把迅猛龙推开了,随后在水泥地上往旁边一滚。他转过身来,看到迅猛龙侧身倒在地上喘着气。
没错,它受伤了。它腿上有伤,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杀了它。
简罗赶紧爬起来,想找件东西当武器。迅猛龙还在地上喘息。他拼命地想找个东西——随便什么东西都可以——来当武器。等他转身一看,迅猛龙不见了。
它发出一声怒吼,这吼声在黑暗中回荡。
简罗伸出双手摸索着,在原地转了一圈。突然间,他的右手感到一阵钻心的疼痛。
是牙齿。
它在咬他。
迅猛龙头一扭,简罗被提到空中,接着掉到了地上。
马尔科姆躺在床上,浑身被汗水浸透了。他听到无线电话“咔嗒”一声响了。
“有消息吗?”马尔杜问,“你有消息吗?”
“没有任何消息。”吴说。
“见鬼!”马尔杜说。
无线电话静止了一会儿。
马尔科姆叹了口气,接着说:“我等不及想听听他有什么新计划。”
“我希望,”马尔杜这时说,“大家都去旅馆,重新聚在一起,可是我不知道怎样去那里。”
“游客中心前停了一辆吉普车。”吴说,“如果我把车开过来,你能上来吗?”
“也许能。可是你不能离开控制室啊。”
“反正我在这里什么事也做不成。”
“确实如此。”马尔科姆说,“控制室里没有电就不能算是真正的控制室。”
“好吧,”马尔杜说,“我们试试看吧。情况好像不太妙。”
马尔科姆躺在床上说:“说得对,是不太妙。看来好像灾难临头了。”
吴说:“迅猛龙会跟着我们跑的。”
“现在我们还是较占优势。”马尔杜说,“开始进行计划吧。”
无线电话接着被关掉了。马尔科姆闭上眼睛,缓缓地吸气,集中全身的力气。
“放松,”爱丽说,“别紧张!”
“你知道我们在这里谈的是什么?”马尔科姆说,“所有那些想控制的企图……我们说的是已有五百多年历史的西方人的看法。这些看法早就出现了,当时意大利的佛罗伦萨是世界上最重要的城市。科学最基本的观点,就是以另一种新方式来重新看待现实,它是客观的,它不取决于你的信仰或国籍,是合理的。这种观念在当时很新鲜,令人振奋。它使人们对未来充满希望,并结束了几百年来古老守旧的中世纪制度。在科学面前,中世纪的封建政治、宗教教义和可恶的迷信土崩瓦解了。但是,事实上这根本是因为中世纪这个时代本身已无法再持续下去。它经济落后,不尚理性,不能适应当时正兴起的新潮流。”
马尔科姆咳嗽起来。
“可是现在,”他继续说,“科学已成为有几百年历史的信仰体系。跟在它之前的中世纪制度一样,科学开始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科学获得了太多的力量,因此它本身在应用上的局限开始明显地暴露出来。虽然,因为科学的作用,使得地球上多少亿的人们可以生活在一个小小的世界里,可以聚集在一起,可以相互联系沟通。但是,科学不可能替我们决定该如何对待这个世界,或者该如何生活。科学可以研究出一个原子炉,但却不能告诉我们不要去建造它;科学可以研制出杀虫剂,但却不能告诉我们不要使用它。因此,我们的世界有许多至关重要的方面受到了污染——空气、水,还有土地——全是因为科学无法控制。”他叹了口气,“这一切对个人来说都是再明显不过的了。”
一阵沉默。马尔科姆躺在床上,双眼闭着,他的呼吸显得十分吃力。谁也没有吭声,爱丽觉得马尔科姆好像是睡着了。突然间,他猛然坐了起来。
“同时,科学原有的理性知识方面的正当理由也逐渐消失了。自牛顿和笛卡儿以来,科学显然为我们带来了可以控制一切的前景。科学自以为凭着它对自然规律的认识,最终可以控制所有一切。但是到了20世纪,这种说法完全瓦解了。首先,海森堡的‘不确定性原理’对我们所能了解的亚原子世界设立了限制。我们说,那没关系,反正我们没有人生活在亚原子世界中。后来,哥德尔的定理对数学这种科学的形式语言做了类似的限制。数学家过去一直以为,他们的语言有一种特别的、本质上的可靠性,源自逻辑定理。现在我们总算知道了,我们称为‘推理’的东西其实只是一场随心所欲的游戏。它并不像我们想象的那么与众不同。混沌理论证明了,这种无法预测性是我们日常生活中所固有的,就像暴风雨是无法预测的一样。因此,几百年来,科学所提供的那种宏伟前景——控制一切的梦想——在我们这个世纪破灭了。随之消失的还有那些正当的理由,那些科学所作所为的全部依据。让我们听听它是怎么说的。科学总是在说,它目前也许还不是无所不知,但将来会的,最后会的。但是现在我们知道事实并非如此。这只是毫无根据地自吹自擂,就跟一个孩子因为相信自己会飞而从楼上跳下来一样愚蠢,一样大错特错。”
“这话说得太偏激了。”哈蒙德一边摇头,一边说。
“我们正亲眼目睹科学时代的结束。科学和其他过时的制度一样,正在毁灭自己。随着它的力量愈来愈强,它已显示出没有能力可以控制自己的这种力量。因为现在这个时代,事物皆飞快地变着。50年前,人们还在为原子弹而如痴如狂,那就是力量,没有人认为还会有比这更有威力的东西。然而,只过了10年,我们又有了遗传工程,遗传的威力比原子弹强得多,而且很快地人人都会运用它。它会出现在后花园园丁的工具箱中,会被应用于孩子的实验中,也会出现在恐怖分子和独裁者的简陋实验室中。这样,每个人都会异口同声地问:我应该如何使用我的力量?而这正是科学认为它回答不了的问题。”
“那么会发生什么情况呢?”爱丽问。
马尔科姆耸耸肩膀说:“一种变化。”
“什么样的变化?”
“任何重要的变化都跟死亡一样。”他说,“只有等你到了那里,你才能看到另一边是什么样子。”说完,他就闭上了眼睛。
“这个可怜的人!”哈蒙德摇着头说。
马尔科姆叹了口气。“你知不知道,”他问,“你,还有我们大家,有多大的可能可以活着离开这个小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