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孜念扬起下巴,冷哼一声离开。脑海里却想起了玩伴白若兰的模样,若是那丫头瘦下来,应该就是李桓煜这幅贱了吧唧找揍的样子吧。
他的胸口一暖,莫名有几分期许。
李桓煜同李小芸腻味半天,三步一回头的同她道别。欧阳灿摸了摸脸上的淤青,暗道这是刚才同他动手的李桓煜么!
简直是个娘们。
黎孜念好笑的看着他们,他揪住缰绳,骑着高头大马,说:“李桓煜,李小芸到底是你姐,还是你未来媳妇,你大男人如此含情脉脉不嫌丢人么?”
李桓煜扭过头冷哼道:“小芸是我姐!”他的脸上闪过一抹不自在的神色,小声道:“早晚也是我媳妇……”
“还是你奶娘吧。”欧阳灿嘲笑道。
李桓煜脸上一红,说:“是有怎样。她还是我大丫鬟呢。我不需要其他人伺候。她给我梳头,给我穿衣,给我暖炕,怎么,你羡慕吗?”
“哎呦,被个胖子护着很自豪么。”欧阳灿笑着讽刺他。几年未见,小不点身高都快赶上他,明明看起来挺瘦弱,拳头力道倒是不小。他已经不能像小时候那般完胜了。
“你懂什么……我有人暖着我,小芸就是这般念着我,我当然自豪了。”
噗……欧阳灿受不了他的自作多情,转移话题,说:“六叔,咱们能不能直接去找我大哥呀,隋家那几个小子也不晓得什么样了。”
六皇子抬起头看了眼天色,道:“大舅说去咱们的目的地是西河郡县城。暂时不让出城。”
“不去前线老子去个屁。我想去找大哥!”
啪的一声,六皇子拍了他后脑一下,说:“去县城!隋家人也会在县城落脚。那有府邸,否则长途跋涉的你去哪儿洗个澡啊?你以为你真受得了长期熬在军营?”
六皇子可从未想过自个是来吃苦受难的。
欧阳灿撇了撇唇角。他清楚此次之所以会被扔来或多或少和六皇子有关系。否则,他们拿什么借口就把六皇子从京城弄出来?四皇子事出蹊跷,又正值老皇帝病着,他替父监国时期,难免结党营私,偏偏四皇子一没了不说,皇上病竟然大好。
俗话说,虎毒不食子,却难免皇上为了自身利益,默认其他人的行为。
欧阳雪嫡出长子是宫里的二皇子,所谓大皇子一出生便夭折了。二皇子是学究派,对政事丝毫不贪恋不说,还凡事喜欢纠结道理,略显不通世事,招人讨厌。别说皇帝不待见他,皇后娘娘也对这个儿子性格极其无奈。
而六皇子,出生于皇后和皇帝正闹矛盾的年份,从小在靖远侯府长大,和皇帝皇后都不亲。所以四皇子没了对于皇后娘娘欧阳雪来说,打击甚大。
她不由得怀疑皇帝参与其中,或者纵容其他人的行为,心底越发怨恨皇帝。
她和长兄靖远侯商议后决定京城留下嫡出二皇子,未雨绸缪将六皇子送到靖远侯府的地界加以保护起来。日后就算是皇帝同皇后彻底决裂,将储君位置传给贤妃娘娘所出五皇子,靖远侯府也可以寻由头拥立六皇子为帝,杀回京城。
这盘算打的精明,皇帝却不乐意放人。最后还是靖远侯亲自请旨,并且把自个的曾孙子打包送到前线,才将六皇子从京城弄出来。
正值战事,皇帝怕是还不敢妄动靖远侯府,多少留下颜面。
六皇子巴不得赶紧离开京城。他本是漠北地界的土霸王,性子懒散,进了宫后日日挨说,早就想回到舅舅家居住了。还有欧阳灿几个二货陪着他胡闹,岂不乐哉。
李桓煜离开东京郡以后,李小芸和李兰也准备启程。
东宁郡到京城约两个月的路程,在易如意的安排下,他们走的极其低调。
金家死儿子的事情因为没有证据,尚未有什么定论。但是李小芸曾被请入金家,后却又跑掉也是铁打的事实。若不是白嬷嬷动用靖远侯府的关系,金家早直接上门来抓李小芸了。
但是苦于靖远侯府这一层关系,金家不敢太过追究李桓煜的过错,只好吃哑巴亏。他们暗中寻找不利李小芸的证据,试图将她绳之以法。
易如意怕夜长梦多,借着绣娘子比试暗中送他们离开东宁郡。原本担心路上会遇到坏人,却听说白嬷嬷和王管事也要进京,于是大家一路作伴,倒也安生的上船走水路,抵达京城。
白嬷嬷会选择同李小芸同路,确实有照拂她的意思。
金夫人如今正值丧子心痛,怕是不会轻易善罢甘休,万一买了杀手先把李小芸命要了怎么办。
总是要抵达京城后,方才觉得安心。
本来三年前,李劭和进京赶考的时候,白嬷嬷和王管事就是要回京的。不过是考虑到李桓煜身份特殊,京城是皇帝眼皮子底下,小主人若是被人认出比较麻烦,索性耽搁下日程。白嬷嬷和王管事留在东宁郡陪着小主人。
这次,李桓煜彻底走了,去投靠靖远侯府大公子欧阳穆,他们自然没必要久留在东宁郡。
原则上,除非皇帝去世,谨慎起见,李桓煜这辈子都不会有机会踏上京城的土地……
李小芸这一路上可谓是长见识。对于她来说,县城都已经算是热闹至极的地方。但是真正一路从漠北走到京城,她才彻底明白书上常说的井底之蛙四个字含义。她走过了繁花似锦,落英缤纷的江南青石板路,听过秦淮河附近船坊歌女们的声音,还看到了一幅幅令她着迷惊艳的刺绣织作。
这便是外面的世界么。难怪所有人都愿意走出去,走出去的人却极少愿意回来。
李兰所代表的如意绣纺在东宁郡是三大绣纺之一,在漠北就成了六大绣纺之一,如今到了京城,就成为北方绣纺中的小绣纺。
这还是如意绣纺第一年派人来参加京城的绣娘子和绣纺比试。以前不是没有收到帖子,而是嫌路途遥远,他们又主要在北方经营,所以从未上心。此次赶巧,李小芸没法在漠北东宁郡继续待了,易如意想帮衬他们一把,便让李兰带着一名凤娘子,协同李小芸三人来到京城。
所谓绣娘子比试除了个人参与以外,还有绣纺比试。三人成一组,取团体的成绩。因为后宫选女已经落下帷幕,李小芸同家里断了联系,所以并不晓得李小花和李翠娘的精选结果。
易家在京城毫无根基,李兰协同小芸和另外一名织绣娘子徐研一起住进了一所客栈。同时利用闲暇时间寻找房屋,打算先买下一座府邸。
易如意有借此机会了解南方市场的打算,成败与否不重要,一切慢慢来再说吧。
京城绣娘子比试内容很杂,并未只是刺绣。所谓织绣不分家,所以易如意才让徐研跟来。她是如意绣纺中织绣最好的凤娘子。
白嬷嬷有心让他们去李邵和新买的府邸居住,但是李兰思索再三委婉的拒绝。他们都是女眷,李先生家中无女主人,总是不合适的。再说李邵和身为翰林里给皇帝编书的人员之一,身份极其清贵,他们还是别给人家添麻烦才是。
李小芸也极其认可这个决定。她同白嬷嬷近五年相处下来关系比以前亲近多了。
此次她为李桓煜名誉不受自个牵连,毫不犹豫折返回东宁郡,先发制人写血书自责的事情,让白嬷嬷极其感动,更是亦刮目相看。
白嬷嬷将他们送到客栈,特意记下客栈名字,说:“小芸,要是有什么困难就来寻我。我虽然身份也不尊贵,但是好歹伺候过靖远侯府世子夫人的。”
李小芸心头一暖,道:“嗯,若是当真遇到麻烦,会去寻嬷嬷的。”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及其微妙,她有时候可以感觉到白嬷嬷骨子里对她的排斥和看不起,但是相处日长,此次又都是离开居住多年的东宁郡,竟是有一种在异乡遇到老乡的感觉。她甚是亲近她。
白嬷嬷心知他们身后有如意绣纺,怕是不缺钱财,还是忍不住又叮嘱好多方转身离去。李小芸望着李家马车远行了一会,才回到客栈的屋子里。她推开窗户,看向四周热闹非凡的闹市,不由得动了出去溜达的心思,又怕师傅说她。
李兰放下包裹,道:“觉得新鲜?一会带你出去见见世面。”
李小芸一怔,脸上露出兴奋的神色。京城,好期待呢。
“别高兴太早,咱们主要是去寻处宅子……我小时候来过京城,不过都不记事儿呢。京城买宅子有专门做此行当的人,据说每个闹市都有门帘的。”
李小芸嗯了一声,回头看向徐研娘子,说:“徐师傅,您同我们一起去吗?”
徐研年过三十,不及三十五岁。
因为绣纺比试大多数是为了推新人,超过三十五岁的人是不允许参加的。
徐研面露疲色,笑着看着李小芸,说:“你和兰妹子去吧。我歇会。”
李小芸点了下头,下楼从厨房借了点热水给徐研泡了一壶养血茶,说:“徐师傅这几日脸色不好,稍后我们不在要照顾好自个呀。”
徐研微微一笑,看向李兰,道:“小芸这丫头真细心。”
李兰蹙眉,轻笑道:“她是个好孩子,所以大家才愿意帮她。”
徐研嗯了一声,心里自然了然她和金家的矛盾。这事儿在东宁郡早成了茶余饭后的八卦了。好在李小芸着实是令人喜欢的好孩子,大家都同情她被爹娘舍弃,逼着同打女人的傻子成亲。
好在这傻子后来是死了,否则又平白无故糟蹋了个好姑娘。在老板姓眼里,特权人永远不是啥好东西。更何况金浩然智力未开发,言辞直接胡闹,有欺男霸女的历史。
李小芸换了一身浅黄色单衣,墨黑色的长发挽起,留了一缕发丝垂在肩头。这是京城当下比较流行的未婚发髻,她一路走来看到好几种花样,忍不住入乡随俗特意打理一番。她不愿意漏财,所以和李兰两个人谁都没带任何玉饰。
李兰换上一条干净的墨绿色长裙,然后将发髻盘起来,露出了洁白的额头。
李小芸看着她,笑着说:“师傅,你真好看。”
李兰一怔,眯眼笑道:“还好吧。我娘生的更好,所以我爹才会违背祖父的意志娶了我娘。本来祖父要给娘说其他婚事儿的,毕竟是养女,来历不明。”
李小芸听她提及自个身世,没忍住问道:“师傅,这些年学习下来,我突然觉得您教我的绣法技艺比一般常见的都要好。说不出来的清贵。”
李兰唇角扬起,笑了一下,悠悠道:“你听说过几大名绣么?”
李小芸一怔,没想到李兰会顺着她的话说下去。若是往常,师傅似乎都很是回避,这次居然主动讲起来关于她所学习的绣法了吗?她急忙扬起头,认真道:“看书上写过四大名绣。”
“是呀,四大名绣。除此以外还有许多绣法也都是极其珍贵的传承。你所学的绣法和顾绣渊源极深,因为我娘,就是曾经的顾家承嗣大房一脉的嫡出女儿。”
天啊……
李小芸嘴巴张开,却是没说出一句话。她学习的竟然是大名鼎鼎的顾绣,这可是堪比四大名绣,甚至曾经被后宫嫔妃偏爱的一种高上大绣法。
顾绣有些人也称其是画绣,是以名画为蓝本的刺绣,凭借技法精湛、形式贵气高雅闻名于世。它起源于吴郡的顾氏家族,据说是某一代的嫔妃隐居在吴郡创造出的一种别致绣法。
一般来说,顾绣绣品使用的丝线比头发还细,针刺纤细如毫毛,配色精妙。
绣制时不但要求形似,而且注重表现作品本身的神韵,做工精细、技法多变。仅针法就有施、搂、抢、摘、铺、齐以及套针等数十种,一幅绣品往往要耗时数月才能完成。
其中所绣山水、人物、花鸟均精细无比、栩栩如生,备受贵人们推崇喜爱。直至今日,顾绣虽然落寞,却依然是同四大名绣齐名的绣法。
李小芸不由自主的挺直腰板,原来她所学传承来头很大,并非路边阿猫阿狗出来骗人玩的。最要紧的是,她可是唯一传人!
李兰自然感觉出李小芸脸上的得意,无奈的笑了,说:“别高兴太早,吴郡顾家人还活着呢,他们自称正统,你我自然成了歪门邪道。”
李小芸这才想起师父说她娘是顾氏继承绣法名门正统的大房一脉,怎么会流落到了李家村呢。还有如今吴郡顾氏尚在,莫不是有什么内情渊源?
李兰看她面露异色,考虑到她已经决定让李小芸继承她的意志,便直言道:“具体内情我也不是很清楚,但是你还记得黄怡身边的秦嬷嬷吗?”
李小芸一愣,说:“秦嬷嬷么?就是让咱们帮她绣过底图的那位嬷嬷。其实现在仔细回想起来有些诡异,莫非她早看出师傅技法超群,所以才主动通过我来寻师傅么?”
李兰柔和一笑,目光深远悠长,说:“嗯,我们谈过一次的。她同我娘家有些纠葛。后来从她那里了解到一些事情,再加上我娘亲曾经和我讲过的细节结合在一起,倒也有些眉目。”
“什么眉目,得罪人了?”
李兰点点头,说:“对方里应外合,收买顾氏宗族几乎人家。再加上顾家枝繁叶茂,家族庞大,但是绣法精髓却只传给大房嫡系,早就被亲戚积怨了吧。因为一段孽缘,我们这一脉被人诱导卷入后宫夺嫡之争,最终被牵连甚广。男的发配边疆,女的冲做军妓,沦为贱籍。”
李小芸捂住嘴巴,不由得浑身发汗。果然是得罪谁都不能得罪皇家。
一个刺绣世家能干出什么大事儿?莫非是绣品内容犯了谁的忌讳吗?李小芸见师父李兰面色深沉,也不敢多说什么。
她叹了口气,想起昨日才看的书。这世上最冤枉的怕就是史上屡见不鲜的文字狱罢了。可能是文人酒后随便大手一挥抒发的情感,落在有心人眼里就能是颠倒黑白,蔑视皇权。莫名其妙连累全家族掉脑袋!
太可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