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房里,李小芸的手腕虽然被捆住,手指头却异常灵活。
两只手夹着针不停的挑着手腕处的绳子,因为她背对着针线盒,偶尔没注意就扎到了肉,她也不觉得疼。一想到可以跑掉,心气就变得十足,皮肉疼相较于心里受到的伤害,早就变得不值得提及。
麻绳线粗,李小芸主攻捆绑处圆疙瘩的地方,待把那挑松了,一切就变得好办。约莫一个时辰,在李小芸不屑的努力下,她总算是把手腕从绳子里挣脱出来。
她站了起来,觉得两腿发麻,一下子倒了下去,摔了个马趴。她坐在地上,揉了揉腿,过一会又试着站起来,这才感觉到四肢能够平衡。眼看着天色渐亮,李小芸收拾好行装,从窗户跳了出去。
她扫了一眼门口处的火折子,差点有一把火烧了拆房的冲动,后来琢磨若是动静太大不就有人知晓她走了么。况且烧家里柴房在情理上会被人声讨,索性忍一时吧。于是她关上窗户跑着离开。
清晨,一抹余白透过远处漆黑色的夜幕冲破下来,隐隐可见日出的光影。李小芸眯着眼睛,头一次感到自由的可贵。全家人牺牲了她的婚事保李小花进京,她凭着的一张脸却无所成事儿,不是还要靠其他人的助力,命运始终被人牵引。
那么,她李小芸为啥不去京城。
她不需要谁为自己牺牲,她就靠着一双手,定要走遍天下。到时候一定要让看低过她的爹娘刮目相看,这世上或许借助他人之力成功的会快一些,但是凭着自个闯出来的路才是大道。这一切换来的荣耀心安理得,可以睡上安稳觉。
李小村,东宁郡,她都不会再有任何留恋了……
李小芸一路狂奔,根本无效顾及披头散发的模样,竟是用了不到一个时辰就跑到城门口处。好在她模样比较醒目,从小城门口处的小兵就认识她,见她气喘吁吁狼狈不堪,没多问什么还让同僚捎了她一段路程。
李小芸暗暗记下模样,日后若有机会定要好好报答。如今她的想法极其清晰,善待我的人定要加倍还回去,不待见我的人再也不稀罕。
她昨天睁着眼睛顺着柴房窗户看了一天的天空。因为窗棂很窄小,所以天空便是小的。她想起了李先生曾经给桓煜讲过的故事,叫做井底之蛙。如今,她便是这种蛙吧。
可能是当时撑眼睛撑的太久了,如今眼角闭一下都会泛着疼。其实当时不是她故意为难自己,而是不愿意哭。她怕一闭眼泪水就会顺着眼缝流出来,她不喜欢这样的自己。于是,她把所有的委屈打碎了牙齿咽进肚子里,相信终有一日,他们会化成一颗金刚心,这世上便再无人可以伤她半分。
易家后宅院子就和如意绣坊隔了一个街道,她跑上去敲门,看门人李伯吓了一跳,道:“小芸姑娘吗?不是昨个才送信说暂且不回来了,你这是怎么啦。”他急忙开开门,将李小芸迎了进来。
李小芸顾不上那么多,说:“赶紧关上门,莫说我回来过。我要见易姐姐和师傅。”事不宜迟,她一路上也想了好多,决定不管如何先走再说。
东宁郡内金家骆家可谓一手遮天,怕是郡守大人都不乐意管这事儿。
她如今可以指望的背景一个是如意绣坊,另外一个便是李劭和。不过天高皇帝远,远水救不了近火呀。况且,李先生初进翰林院,正是一堆人眼红的时候,翰林院又是朝堂上最清流的地方,她真心不愿意拖累了李劭和。李家同金家这门亲事儿,摊开在权贵看来,李小芸根本不占理的。
这是一个什么样的时代?
女孩私会情郎叫做不贞,自择婚事儿叫做私奔,违逆爹娘叫做不孝,定好的亲事悔婚叫做不义。金县长科举出身,门下又有师爷,随便几篇文章就可以把李小芸刻画成不贞不孝不义不洁的女子。若是以前的李小芸,她是不怕的,她爹娘如今怕是也想不到这一点,才会见到点蝇头小利就许下婚约。
走出来的李小芸,深知吐沫可以淹死人,于是便更不想让李桓煜知晓她的处境。她思前想后,认为眼下唯一可以帮自己的只有如意绣坊。
第一,她的卖身契还在这里,绣坊可以告她爹毁约。
第二,易如意是女子,总不能说传出她和易如意的龌龊事儿吧。
易如意和李兰看到李小芸一阵烂模样都吓傻了,李兰瞬间红了眼眶,抹眼泪道:“你爹娘到底还是人吗?你如此待他们,他们怎么可以这般对你。”
李小芸一怔,眨了眨眼睛,目光温柔的看向她,说:“师傅,不哭。我没事儿。”
易如意愣住,她看着清晨明亮的日光下站着的女孩。她模样说不上多好看,头发更是乱七八糟,一身衣服上沾着杂草,破破烂烂,手腕处隐约透着晾干了的血痕。可是她就是那般沉静温柔的戳在那里,不卑不亢,亦不需要谁的怜悯。
有那么一瞬,她认为李小芸将来必成大器。唯有经历过伤害的人才不会轻易跌倒。人的成熟是一点点锤炼出来的吧。
李小芸不愿意耽误时间,直言道:“师傅,我想立刻启程离开东宁郡。”
李兰呆住,道:“你去哪里?你连外省都没去过,就打算一走了之吗?”
李小芸咬住下唇,说:“走投无路了。我和家里彻底闹翻,爹娘执意让我下个月就嫁入金家。那傻子不但脑子不好,脾气还大,踹死过怀孕的丫鬟。如今他大丫头又怀孕了,金家为了让我进门承诺把那丫头处置了,孩子打掉,可是,我凭什么啊。谁的命不是命,或许我若是很走了,那一对母子也可以保全下来。况且,我又不想嫁入金家,让别人给金夫人生孙子吧。”
易如意顿时明了其中含义,说:“我懂了,这就令人备车和包裹,你先去前往漠北主城。我祖父拜把子的兄弟是靖远侯府下面的将领。你先去那躲着,至于如何上京,这是后话。你可知从漠北去京城多远吗?一路险恶,金家和骆家势大,你个姑娘家跑不掉的。若说出了漠北以后,我们易家都帮不了你什么。”
李小芸无比感激的看着易如意,道:“真谢谢你了,易姐姐。”
“不要这么说,小芸。”易如意摸了摸她的头,说:“路是你自个拼出来的。若是你不上进,怕是至今还在小村庄里,早就被你爹拿来孝敬给金家了。不管如何,至少我们还有机会搏一把,可以选择走什么样子的路,这已便是最好的结果。”
李小芸胸口一暖,憋了好久的泪珠一下子就落了下来。但是这不是委屈的眼泪,而是感动。她攥了攥易如意的手,说:“我不会让你和师傅失望的。”
李兰早在一旁哭的泣不成声,李小芸不是她的孩子,却胜似她的亲妹子。这孩子从小就被欺负,还那么懂事,从未厌弃别人,一直努力的靠自己过活。可是,他们家人却不认可她,居然把孩子弄的遍体鳞伤,执意令她嫁给个暴虐的傻子。
她看不下去,心痛的要命。她一直觉得李家村近几年风头太盛,不管是村长还是改名的李铭顺都太自以为是了。可知物极必反,今日走的越高他日摔的越惨。对于这些贵人们来说,东宁郡他们都看不上眼,更何况一个小小的李家村。
村长啊,真是利益熏心,被猪油蒙住心了,才会对自个的孩子下如此重手。
众人心知耽搁不起,立刻行动。突然院子里一阵骚动,外院管事不停喊着:“我的李少爷,您慢些走,这里都是女眷,您进不得啊。”
李小芸莫名心慌,慢吞吞的回过头。
远处,朝阳倾洒而下的青石板路上,迎面走来一个身材修长的俊朗少年,他步履轻快,高昂着下巴,白嫩无暇的脸上隐隐带着几分怒气。那双漂亮的眼睛好像黑葡萄似的深邃漠然,眉头聚拢,扬声喊道:“李小芸,你不过是滚回家一趟怎么变得这么惨。早就说过让你别回去的。”
李小芸深吸口气,此时那有功夫哄李桓煜呢?
李桓煜大步走上来,越走近越觉得眼前的一切触目惊心。他心疼又愤怒的摸了摸李小芸的头发,说:“他们把你怎么了,是你爹还是你哥,我去宰了他去。”李桓煜气的肩膀处颤抖,转过身拎着剑就要走。
李小芸急忙拉住他,她的目光落在李桓煜饱满的额头上,想到自己即将远行,心里涌上一股不舍的情绪,低声唤道:“桓煜……”
李小芸的声音很少这般温柔,仿佛可以将李桓煜融化了。李桓煜心头一热,回过身,眉头紧皱,咬住唇角一字字的问道:“说,到底怎么回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