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出去才看到同样守了一夜的安王却不见了人影,他朝一个管事妈妈问起了去向。
那婆子毕恭毕敬地答道:“王爷看过小世子就回去了,奴婢看着神色有些不大好,世子爷要不要?”
这话说一半留一半,崔子卿想想安王好歹也是四十多岁的人了,这一夜熬下来想必也不好过,这婆子的话一说,又让他提溜起心来,别是熬着了吧,那老头也是个倔的,有个什么毛病总是藏着不说,心里委实放心不下,披上厚实的毛皮大氅,去了王爷住的苍覃居。
没想到,这个时辰,安王竟独自坐在书房里,伺候的人都被遣了出去不说,屋子里连只蜡烛都没点。崔子卿推门进来的时候,就看到这幅场景。
昏暗中,安王默默地坐在宽大的紫檀雕花高背椅上,一向挺直的腰背似乎微微佝偻起来,晨曦微弱的光从窗纱透进来,给他深刻的五官打上浓重的阴影,更显得寂寥落寞。
崔子卿眼神暗了暗,他举手躬身,“义父。”
“啊,子卿,你来了。”安王似乎刚刚主意到书房里头多了一个人,他立刻撇过头去,然后就想起了什么,回过头来慌乱地将摊在桌上的一幅画收起,没想到竟不小心碰掉在地上。
崔子卿赶忙上前两步要捡起来,离近了才看清画上竟是骑在马背上英姿勃发的外族女子,笑容洒脱灿烂如同夏日朝阳,眉眼深刻秀美,竟与自己如此相似。这是安王妃——崔子卿的手仿佛火烧一般收了回来,这是第一次,他第一次看到她的画像。
安王仿佛没有注意到一般,躬身捡起画像,用手掌轻轻摩挲一下,轻叹一声,又小心翼翼将那画卷起,收进一只通体一丝花纹也没有的乌木匣子中,又起身将身后一只顶柜打开,将那匣子放了进去。就着微弱的光线,崔子卿隐隐约约看到其中似乎码放了无数只同样的乌木匣子,整整齐齐罗列其中……崔子卿不自觉的攥紧了手指。
等收好画,安王复回到座椅上,又恢复到人前一贯儒雅洒脱的姿态,他温和地询问:“小碗可安好?孩子可睡下了?嬷嬷丫鬟们可照顾的周全?”
崔子卿一一答复了,然后,“义父。”崔子卿思忖片刻,还是主动提起话头,“我爹他给孩儿取了名字。”
安王一愣,半晌才轻轻点头,“崔先生想的周全。”
崔子卿脸上就有些发烧,没想到义父竟然如此反应。他再是心粗也知道,这是崔学知和贺靖两个打擂台呢。他认义父在先,又在王府里娶妻,让他爹气个倒仰,有苦说不出,就把心思放到这上头了。不是义父义子嘛,那必须不能改姓啊,不光崔子卿不能改,那孙儿也必须是崔家的!气死你个贺靖,让你心眼多,全白瞎!就提前半年给孙子取好了名字,早早书信给崔子卿。
“义父……。”
“傻孩子,我又如何让你为难?”安王长叹一口气,“我知道你志向远大,有意去往北疆,如今你这孩儿已然诞下,你去吧。我早已跟圣上和诸位将军打过招呼。”
“义父。”崔子卿一口气梗着,无论如何也说不说话来,这个孩子姓崔,若是他上了战场有个好歹,那安王岂不是又没了香火承继?更何况,他心里对自己的身世已经明镜似得,一直硬撑着不承认,不过是为了崔父十几年一片慈父之心。可如今,安王对他的心思又如何?崔子卿犹豫了。
“去吧,我儿休得做如此小儿女姿态。北疆那里才是你起飞之地……。”
安王言语中满是激励,崔子卿心有戚戚焉,不禁豪情万丈,抬起眼刚要说些什么,才恍然看到逐渐明朗的日光打在安王的脸上,那一直总是带着笃定淡然的眸子里,竟然一片红丝。是疲惫?还是?忽然间,崔子卿忽然想起刚进书房那时,安王撇过头的一瞬间——难道,他在默默的流泪?!
“义父!”崔子卿上前一步,不再犹豫不决,“还请义父为您的孙儿取名。”这个孩子就姓贺吧,他本也是皇家的骨血。滕白去年给大哥添了个儿子,爹爹已经有后了。这个孩子,还是姓贺,待他有了其他孩儿的时候,再姓崔好了。
“子卿!”安王果然也是激动万分,声音都颤抖起来,再不复刚才还淡然的模样,“好,好,好,为父早已想好了许多名字,待小碗醒了,你们小两口参详片刻。”他飞快的从书桌一角拿出一张纸条,上面写着十来个字,递给了崔子卿,还催促道,“天都亮了,你也赶紧回去歇息一下吧。”
待崔子卿晕晕乎乎走了出去,安王才长吁一口气,心满意足的靠在椅背上,带着志得意满的笑,“崔老头,跟我斗,你还太嫩了。”好歹是一夜没睡,安王打了个哈欠,揉揉眼睛,哎呦一声,“这姜汁抹的太多了,唉,多年不用的招数,使起来还是不够纯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