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次谈话结束之后的第三天,官媒上门了。
跟着官媒一道前来的,还有陈秋果的上峰都御史的夫人。
一进陈家正厅,那位圆脸盘的马夫人笑得极其喜庆,她紧几步上前,拉住吴氏的手,唤得亲切,“陈夫人好生有福气,不光令子人中龙凤,就是贵外甥女也是个聪颖可人、秀外慧中的好姑娘。这世子爷跟你家表姑娘真真是天作之合啊,王爷那边口风一透,哪个不争着抢着做这大媒。我就是脸皮厚,沾了我家老爷子的光,才抢到这媒人差事。”说话那个亲热劲儿啊,不知道的还以为她跟吴氏这个乡土气浓厚的婆子是至亲呢。
吴氏哪里经过这等阵仗,眼前这个可是儿子上峰的妻子,身上可是有二品“夫人”的诰命,再看这位马夫人身着姜黄缂丝缠枝莲纹织金锦对襟褙子,下身一条赤金撒花缎面的马面裙,头上插戴着一根双凤衔珠金翅步摇,真真是富贵逼人。吴氏恍花了眼睛,呐呐然不知如何应对,就僵硬在当场了。
黄氏赶紧上前一步救场,毕恭毕敬的行了礼,“马夫人客气了,还请上座。”可心里开始嘀咕开了,媒人来了,可听着说亲的对象怎么是世子呢?她先按下不表,赶紧为马夫人奉上茶水。
那马夫人却丝毫不介意,很是亲热地拉着吴氏的手,热络地坐在了上头,絮絮叨叨的说起来,三句话不离那世子爷如何一表人才,社稷栋梁,表姑娘如何贤淑聪慧,两人如何如何般配。
黄氏越听越不对,可坐上的婆母一直木愣愣的没个言语,她不得已硬着头皮搭话道:“马夫人,冒昧的问一句,不知夫人所说的这世子爷,到底哪位?”
马夫人一愣,立刻又笑的是合不拢嘴,“你看我这糊涂虫,怎么这都没提。二位怕是还不知道,昨个儿安王认下义子,当即上奏圣上,请封为世子。按说这事儿也太仓促,可咱们都知道,安王殿下从来就不是个寻常人,圣上宽宥,怜惜他不惑之年依旧膝下犹虚,当即准奏,不光如此,还下旨给这位世子爷指了二等侍卫兼指挥佥事的差事。”
“义子?”黄氏和吴氏面面相觑。
“可不是,就是新科武状元崔子卿啊,端端是个相貌俊美、武勇过人的年轻人,不过十六七的年纪,在校场上力压群雄,也难怪让眼光挑剔的安王也松了口。”
“王爷的义子。”吴氏有些局促的拽了拽袍子,“还是二等侍卫,还有什么佥事?”
“指挥佥事,虽然只是个四品的官,不过手上可是有兵马实权的,现在边境正是缺人才的时候,到时候往战场上走一圈,回来那可就不一般了。”马夫人一拍手,“瞧我说的,可都是世子爷了,以后袭爵就是,哪还看中什么几品几品的,瞧我都高兴糊涂了。”
吴氏本来一脑门的浆糊,现在就更眩晕了,天哪,袭爵什么的,难不成那崔家小儿子以后就是王爷了?是了,现在说起来,当今皇帝他也能喊一声大伯父……
黄氏眼见着自家婆婆两只眼睛开始发花,手指都抖了起来,就知道现在指望不上婆母了,还是自己上吧。
她笑着赶紧又给马夫人续上茶水,“马夫人可是替世子爷来来向我家夫君的表妹,董氏小碗提亲?”
“是,就是这位姑娘。”马夫人快人快语,直接从怀里掏出一张大红烫金的庚帖出来,递给黄氏,“这是世子爷的八字。”
黄氏递过来一看,果真上头写着崔子卿的名字,心里定了定,不管怎样,人没错就行,再说了,这可是锦上添花的天大好事啊,虽然夫君没有跟她吩咐过,但应下总没错。
黄氏也将早就准备好的庚帖拿出来,上头写着小碗的生辰八字和籍贯等等,交换给了马夫人。
马夫人眉开眼笑地接了过来,妥帖地放进怀里,还排着胸脯应道:“放心吧,交给我了,这就请钦天监的给咱们合了八字,到时候我还得再叨扰,商量定亲的日子,还有成亲的时间。咱们就妥妥帖帖的把这婚事半了,好让安王殿下早些抱上大孙子。”得,这话说得,好像义子的儿子就是自个儿孙子了。
不过这提亲就算过了,待马夫人前脚刚走,黄氏就匆匆忙忙进了小碗屋子,开门见山就问:“你可知那崔家二爷有了大造化,成了安王义子,还请封了世子爷?”
小碗眉毛一挑,暗道那老狐狸动作够快的啊,不过面上不显,淡淡地说道:“不知。有舅母和嫂嫂做主就好。”
黄氏一腔八卦的热情就被小碗这不冷不热的态度打蔫半拉了,得了,这表姑娘都不兴奋,她也不好兴奋的不成样子啊。好吧,黄氏随便说了两句就退了出来,兴奋劲儿头一过,她又开始犯了愁,这表姑娘的嫁妆怎么办?陈家家底一穷二白的,至于董家?那就别提了。本来给小姑子春丫准备的嫁妆就不丰厚,这表姑娘这更犯难。这下子好了,陈家要嫁出一个世子妃,她就算大肚的想拿自己嫁妆补贴,怕是都拿不出手吧。
黄氏一个头两个大,按理说该婆母操心的事儿,可看今儿吴氏的反应就知道,肯定指望不上了。她咬咬牙,表姑娘高嫁是好事,她这个当家的媳妇必须把这差事办好了,要不不仅陈家丢脸,就怕连安王府,甚至圣上的脸面都丢了。这嫁妆必须得办,还得办的漂漂亮亮,砸锅卖铁也得办好喽!
那边黄氏咬牙切齿的下决心,小碗浑然不知,她压根还没想到这茬呢,待黄氏一走,她就卸了珠钗,又跟身边的丫头吩咐了一声不要打扰,就上床睡觉了。
为什么?
因为崔子卿该出现了。
深夜,氤氲的云逐渐遮住了一弯新月,陈家的四合院里静悄悄的,只有一两个打着灯笼值夜的下人还在院中走动。
一道矫捷的身影轻巧地从院墙上翻下来,悄无声息的顺着墙壁摸进了一间三进的屋子旁边,确定四下无人之后,轻轻推开了那扇门——
昏黄的烛光忽然亮起,一个穿着月白色衫子的少女手持烛台,似笑非笑地看向那个忽然僵直在原地的身影,轻声说道:“状元郎,哦,应该叫世子爷了,真是辛苦您了。”嗓音清悦,仿若钟乳石上一滴水珠滴落在磐石之上,雅致又清冷。说完这话,不待崔子卿的回应,便扭身进了内间。
后头的那个刚才还身手矫捷的崔子卿,现在已是呆立在原地,满怀着一腔无处可渲的思念之情而来,可小碗那一句话就让他逼出了一脑门子冷汗,就算他再粗大的神经,也隐隐感觉到那似笑非笑的面容下不友好的情绪,那一瞬间竟生出些许拔腿就跑的想法来。可再偷眼看去,那微弱的烛光透过薄薄的长衫,将窈窕的身影勾勒出优美的曲线,勾得崔子卿不自觉的吞了吞口水,一腔热血滚滚袭来,分分钟就掩住那丝本能的惶恐,他赶紧抬起腿,亦步亦趋地跟了上去。
内室里小碗已然坐下,手执一只汝窑素色茶壶,缓缓地朝杯子里注入碧绿的茶汤。
崔子卿的两只眼珠子定在那只执壶的手上,在那天青色的茶壶衬托下显得那么白皙圆润,她的动作行云流水一般,原是他见过前次百次,再熟悉不过的,可……又好似许许多多年未见了,生出让大粗人崔子卿说不清道不明的怅然之情,深邃的眸子暗了暗,他们从来没有分离那么久过,久到似乎要重新认识一般。
小碗放下壶,将那只茶碗朝呆愣愣的崔子卿推了推,“坐吧。”
崔子卿这才反过神来,赶忙接过来,埋头就喝了一大口,结果被茶水呛得连连咳嗽,好半天才缓过起来,看小碗拖着下颌静谧的表情,又强作镇定的大马金刀地坐下了。
“那个……。”崔子卿顿了顿,小碗这般从容笃定的姿态,让他说话都困难起来,“最近过的好吗?”
“挺好的。”
“陈表哥做事太不妥帖,当初誓言旦旦说必会好好照顾于你,可结果,那家伙现在还在杭州处理那堆破事,将你一人留在人生地不熟的京城,真真是可恶。”崔子卿想想就懊恼的不行,早知道……
小碗端起杯子,抿了一口茶水,慢慢地说了一个字:“哦。”
“小碗,对不起,让你受委屈了。”崔子卿耷拉着脑袋,小碗一而再不冷不热的态度让他沮丧起来,勉力撑起的气势也瘪了下去,颇有些委屈地撇撇嘴,慢慢诉说起来,“我刚来京城的时候就想过来看你了,可王爷说,为人不能言而无信,我得取得功名才能践诺,不能为了一时儿女情长,坏了你后半生的幸福。我听他的,忍着没来,一心一意习武读书,好容易考上了武进士。
可他老人家又说,武举不比文举,武进士多如牛毛,根本算不得什么,在军队里一比不上行伍出身的,二比不上世袭的,若是连殿试前三名都进不去,那还不如不考为好,省得说出去丢人。”
崔子卿耷拉着头,回想起那段悲催的日子,“我本无所谓的,大不了进了军队从头打拼,可王爷又说了,你年龄不小了,再等不起了。我想了又想,觉得他说得对。”
小碗牙根搓了一下,nnd,女人的年龄乃是不能言说秘密,一而再再二三的提醒她已经是个大夏朝剩女,这是找死的节奏咩?
崔子卿毫无所觉,继续絮叨着,“他说他不是挟恩图报的那等小肚鸡肠之人,为大夏朝提携后辈也是职责所在,我听着也算有道理,所以即使不想跟他沾上关系,可还是妥协了。那一个月里,就只顾着跟他走访亲朋故旧什么的,实在是抽不出时间来看望你,不过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个缘由,后来,大殿上圣上就点了状元与我。”说到这里,崔子卿偷觑了小碗一眼,里头有七分得意,三分羞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