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色跟着崔子卿多少也会些拳脚功夫,跟踪人还不在话下,他先是跟踪了李金宝两天,观察他平常往来的人家。可万万没想到李金宝竟真的和从前大不一样了,除了跟普通商户的正常应酬之外,他是赌场也不去了,听戏也戒掉了,那些不三不四的酒肉朋友们也不见来往,平日里就是酒铺子和自家宅子两处来回,大大出乎五色的意料。
他来往的人员单纯到五色都无从怀疑起,他只能把目标又放到了酒铺子上。话说李金宝的李记酒铺此时在杭州这边已经是小有名气,这开业以来都是尊法守纪,待客热情周到,连个吃醉酒闹事的都没有,左邻右舍的风评也都不错。五色白日里遍访不到线索,无奈之下又趁夜潜了进去查找一番,可是满眼都是封了口的酒坛子,他一个外行人杵在当中只能傻眼,翻看了许久也没有个头绪。
眼看着天色就要亮起来了,此行就要一无所获了。五色无奈了,可犹记得小碗当日的语气非常沉重严肃,这事关少爷,他丝毫不敢懈怠,只能抱着死马当着活马医的心态,去了李金宝的宅子,这是最后一个目标。五色利落地翻墙上了屋顶,盘算着再看一天,若是还没有头绪,就回去再跟小碗商议对策。
没想到,就在东方泛白的时候,西厢房里出来一个人,轻轻推开五色的房门,轻车熟路地摸了进去。
这人就是两年前和李金宝合伙开铺子的酿酒师傅老杨,据说他孤苦无亲,被李金宝好心救下,又收容在他家厢房里。可在这个时候,他蹑手蹑脚的行为引起了五色的怀疑,他悄悄揭开一片瓦,一股子浓厚的香甜味飘了出来,五色眉头皱了起来,他屏住呼吸,朝屋内看去。
只见卧房内点了一只小小的油灯,李金宝并未入睡,而是躺在榻上,手持一根长长的烟枪,口中不时吐出白色的烟气来。看到来人,他赶紧一个轱辘翻起身,“杨先生,您有什么吩咐?”声音谄媚而又畏惧。
那老杨挺着胸脯,轻蔑地看了他一眼,“少吸两口,别误了夫人的大事。”那态度,跟白天里谦逊随和截然相反,竟好像换了一个人似的。
李金宝赶紧把烟枪放下,搓着手,“哪能呢,这个月的刚给送去,我都问清楚了,天天喝,没一天拉下的,错不了。”
老杨不置可否地点点头,“夫人对咱们的进度不太满意,我看既然没人能看出来,不如加大些分量吧,就从下个月的酒开始。”
“您老说的是。”李金宝点头如捣蒜,见老杨从怀里掏出一个鸡蛋大小的盒子,眼睛一亮,伸出手立刻抢了过来。
老杨赶紧缩回手,厌恶地用帕子擦了擦手指,“这个月的阿芙蓉膏,你少用些,看你这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说完就转身就走了出去。
待大门被掩上,那李金宝喜不自胜的又拿起那杆烟枪,从那小盒子里抠出一些膏状物抹在黄铜的烟枪头上,继续吞云吐雾起来。
看了这一幕,五色虽然没有完全明白其中关节,但是问题所在已经非常清楚了。他不敢耽误,小心放回瓦片,待天一亮就跟小碗回了话。
“小碗姐怕打草惊蛇,就让我以外地客商邀他商谈的名义,将灵宝哥约了出来,用蒙汗药放倒他,就这么偷偷运进了府里。”五色恭恭敬敬地回了话。
“阿芙蓉膏是什么?酒是怎么回事?”寒月瞪大了惊恐的眼睛,死死盯着小碗。
小碗叹了口气,“阿芙蓉,是洋人的叫法,那乌香你们可知道?”
“乌香?”一直默不作声的崔子卿,此时终于开口了,他声音低哑,“前朝皇帝曾用了进贡来的乌香,三十年不上朝。”
“是的,乌香又叫阿芙蓉、鸦片,是罂粟的果实汁液凝固后炮制而成。太祖下令禁止此物从番邦流入,而后又有安王妃上奏当今圣上,定下了凡贩卖乌香超过一两的,均处以死刑的律法。可见,这种东西害人之深。”小碗声音很沉重,她指向一直发抖,甚至流出鼻涕眼泪的李金宝,“看他的模样就知道了,这才不过一昼夜没有服用此物,就已经是如此作态了。”
话音还未落,那李金宝仿佛是破罐子破摔一般,扭动着身体朝小碗蠕动过来,嘴里胡乱喊叫着:“阿芙蓉,阿芙蓉,快给我,快!”声音尖利嘶哑,他已然丧失了理智。
寒月一言未发直接软到在地,她捂着嘴惊惶地看着仿佛疯了一般的弟弟。
崔子卿紧紧地抿抿唇,看着这荒唐的一幕,半晌,他哑着嗓子低声问道:“我喝的酒里面,也是这个东西?”
“这就要问灵宝了。”小碗看向被五色死死按在地上的灵宝,“说吧,夫人到底是谁?老杨交给你的到底是什么东西?他们的目的是什么?”
原本还在激烈挣扎着的灵宝,在听到“夫人”二字的时候,忽然僵直不动了,他喘息着,狂乱地摇晃着脑袋,不断不断地重复,“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乖,只要说了,我就把这个给你。”小碗从怀里掏出一只小巧的錾胎珐琅园盒,在李金宝眼前晃动了一下。
那李金宝在看到小盒子的一瞬间,整个人暴起,要不是身上还牢牢帮着绳索,就差点将五色掀翻在地,在看到小碗又要讲盒子收起的时候,他终于忍不住痛哭出声,“给我,给我,我什么都说。是夫人,就是府里的高夫人,老杨是她派来找我的,她说要给我钱,让我给少爷喝那种酒,我没想答应的,真的没想答应啊,我李金宝再小人,也不敢忘了少爷的恩义啊。”说着说着,眼泪鼻涕狼狈的糊了一脸。
后来,那老杨锲而不舍的跟着李金宝,随着他出入各种酒色场所,在李金宝付不出钱的时候,总是二话不说就慷慨解囊,而且从不提出条件。反复几次之后,李金宝也放松了警惕,跟着他吃吃喝喝。直到有一天,李金宝看到老杨拿出烟枪在他跟前吸了两口,告诉他这是人间极乐的时候,他耐不住好奇心,受了诱惑,吸食了第一口。从此之后就一发不可收拾,他再也离不开阿芙蓉,再也离不开老杨的控制,不得不听从老杨的命令。
毒品最可怕的不只是会摧毁人的身体,更会击垮人的意志,让人丧失尊严,卑微地苟延残喘,直至在潦倒落魄中死去。
“他没让我干别的,就是让我每个月给少爷送酒。这酒是什么他从来没说过,不过我偷偷听到他说,这就是——就是鸦片酒。”李金宝拼命地抬起头,朝崔子卿叫道,“我知道我不是人,可我也不想少爷真有事,我给少爷的酒都是兑稀了的,里头掺了其他酒水。真的,我不敢不送,怕他们看出蹊跷来,我只能做到这点了。少爷,你杀了我吧,我不想活了。”说着就一头朝地上撞过去。
崔子卿长腿一迈,一把抓住他的发髻,一只手就把他提溜起来,他冷冷地说道:“丢人显眼的玩意儿,你的命在小爷手上,死不死你还说了不算。”说完朝地上一丢,跟五色和寒月道,“你们两个把他弄出去,看了烦心。”
五色二话不说,把李灵宝塞回木箱子里,拉着软着腿的寒月,迅速退了出去。
屋子里迅速安静下来,小碗缓缓走到崔子卿身边,默默地拉起他攥地死紧的拳头,一根一根掰开他的手指,他的掌心赫然有了四个深深的月牙印,小碗把自己的手放进了那只汗湿的大掌中,十指紧紧交握。
她抬起头,深深地看进崔子卿暗沉的眼眸中,启唇道:“我们会一直在一起的,不是吗?”嘴角含笑,声音清脆,就像每一个日子平常的日子一样。
崔子卿遽然收紧手掌,将小碗的手紧紧握住,他倔强地抿着唇,定定地看进她的眼底,“不要害怕,我不会变成灵宝那样的。”
即便是这样突如其来的冲击,崔子卿依旧是笔直地站立着,年轻俊秀的脸庞上尽显坚毅之色,可小碗太了解他了,她在那双浅色的眸子里读出了一丝丝彷徨和脆弱。可即使是这样,子卿依旧在最先想到的却是来安慰她,那一瞬间,小碗的心揪得生疼。
她向前一步,柔顺地倚进了崔子卿的怀里,脸颊紧紧贴在他的胸膛上,浅笑道:“怎么会呢,我的少爷怎么会跟那个灵宝那个无赖一样呢?不会有事的,或许戒断的过程会很痛苦,但是我的少爷可是流血不流泪的男子汉,肯定能挨过去的,挨过去就好了,会恢复地跟从前一样。”
崔子卿一直僵硬的身体慢慢软和了下来,他轻哼了一声,回手揽住小碗,不自在地辩驳,“只说能恢复就行了,谁让你罗里吧嗦说一堆的,小爷我还要你个女人安慰不成。”
“是,我的少爷最棒了。”小碗趴在崔子卿的胸膛上,听着他恢复平静地心跳,长久以来提着的心也终于稍稍放松下来。
什么都没有子卿重要,先帮他戒了毒瘾。再然后,高氏,咱们走着瞧,小碗眼中渗出了锐利的杀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