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夫人听了这话笑了起来,“你这孩子想法好怪?你爹是那等宠妾灭妻的人吗?除非你爹视功名利禄为粪土,拼着老脸不要,那还有一两分可能。再说了,就算生了男孩又怎样,你亲哥哥可是都二十了,说不定过两年也要有儿子,他才是任家的嫡长子。”
尤夫人到底老练,三两句就把事情掰开来说清楚,任书瑶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才不得不承认是自己鲁莽了,可到底是不甘心,“撇开这些不谈,爹娘是贫贱夫妻,最该是相濡以沫了,可爹爹怎能背叛娘呢?”
背叛?面对女儿单纯又执著的目光,尤夫人眼中闪过一丝酸涩,随即又被掩盖住。
她笑着看向小女儿,“这怎么能叫背叛,你爹娘的感情最是牢靠,怎会因为一个贱妾就有裂痕呢。白氏不过是一个玩意儿罢了,也值得拿来说嘴。”
任书瑶虽然还是膈应,但想着母亲是听着《女四书》长大的,夏虫不可语冰,两人的价值观不同,母亲最是贤良不过,想必真的没有放在心上吧。这么想着,心里才稍微好过了一些。
尤夫人深深地望进女儿的眼底,那里还是一片懵懂天真,她意味深长地说道:“瑶娘,待你嫁人之后,为人行事务必要正,身正不怕影子斜,只要你做的够好,自然不怕那些鬼蜮伎俩。只要你自己不弯下腰去,就没有人能够骑到你的脖子上。你可是听明白了?”
任书瑶隐约有些感触,但母亲的一片慈母心却是再明白不过,她反思这次发生的事情,心下感激不已,遂正色道:“娘,孩儿明白了,谢谢娘的教诲。”
“明白就好。”尤夫人轻拍女儿的手,“下次再说出那等大逆不道的话,就罚你写十张字。”
任书瑶吐了吐舌头,又跟尤夫人歪缠一会儿,才被尤夫人以理事的理由赶了回去。
可就在任书瑶的背影消失在门外的一瞬间,挂在尤夫人脸上的笑容顿时消失了,她半阖着眼,遮住眼底的寒光,“那贱人怎么样了?”
一直侍立在侧的心腹王妈妈赶紧凑近,小心回话,“回夫人的话。昨儿来诊脉的大夫说,是有了两三个月的身孕,要好好静养。”
“哼,既然她自己找的大夫都这么说了,那我就成全她。你过去跟她说,有了老爷的骨血,那就好好保养吧,孩子没落生之前,一步也不许走出那小院。”
“是,夫人。”王妈妈顿了一下,露出疑惑的神色,“可是,怎么会有孕呢,那次小产之后,我可是亲自……。”
“是呀,给我好汤好药的供着,我倒要看看,十月之后她能生出个什么来?”一抹厉色闪过尤夫人的眼睛。
尤夫人使出雷霆手段,白姨娘有孕的事情很快就被压了下去,随着白姨娘被禁足,十几个丫鬟婆子被打了板子,这件事就再也没有人敢拿来说嘴。
任书瑶很快就没有心思再去琢磨这件事,崔家的管事正式递上了拜帖,这次再不会弄错,崔家大少爷崔子闵,也就是任书瑶未来的夫婿,是真的要来了。
因着上次崔子卿闹得乌龙事件,尤夫人再不许任书瑶跟个外男同处一室,即便是任书瑶三番两次纠缠撒娇,最后也只是松口答应给她想个折中的法子,让女儿能远远的看上一眼。
远远到底是有多远呢?直到崔子闵到的那天任书瑶才明白。
先是一大早就被抓起来盛装打扮,细细抹上胭脂,额际贴上花钿,戴上鎏金穿花红宝步摇,穿了提前熨烫好的茜色织锦缠枝纹高腰儒裙,然后由尤夫人身边的丫鬟引到了后花园。
难道是在园子里头见面吗?素未谋面的少年男女在园中相遇,隔着满园芬芳馥郁、争奇斗艳的花儿,那惊鸿一瞥就成为了终身厮守的开始。
想象着那个画面,任书瑶脸上热热的,心里就像揣了兔子一般。可是,前头带路的丫鬟并未停步,继续向前,直到进了园里一栋观景的阁楼。
在阁楼里?母亲想通了?难道决定留给他们说话的机会吗?
想到即将这么近距离的看到未来夫君,自诩是现代女性的任书瑶也免不了手心冒汗,心跳如鼓。
只可惜,待到登上了二层,空当当的阁楼里只有带着丫鬟的任云心,她还是一脸懵懂的样子。
自从白姨娘的事情闹了出来,任云心行事就更加低调,总是称病不出,再少在人前露面。
“怎么是你?”任书瑶控制不住尖着嗓子嚷了一声,这不是相亲吗?
任云心瑟缩了一下,咬着唇垂下头,两排小扇子一般的睫毛颤巍巍垂下来,“我也不知道,我也不想的……不是,不是,只要是母亲吩咐的,我自然都愿意……。”
“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你会不会说话啊。”任书瑶皱起了眉毛,知道今天要见到崔子闵了,她兴奋地一晚没睡好,天不亮就被拉起来上妆穿衣,一腔兴奋又紧张的心情,在没看到预想中的人之后开始变坏,让任书瑶的暴脾气见风就着。
“对不起,对不起……。”任云心闭紧眼睛左右摇头,耳垂上的珠子来回晃动。
任书瑶急了,逼紧一步,“你不要一副我在欺负你的样子,我干什么了我。”
任云心脸色煞白,看起来要晕过去的样子,跟在她后头的丫鬟跟木头人一样,也没有为主子辩驳一句。
倒是小碗看不下去了,不光是为了任云心,更是为任书瑶,这副场景被传出去可是对名声大不利,何况今天是特殊的日子,谁知道那个崔子闵会从哪个犄角旮旯钻出来。若是被他看到任书瑶欺负小百花这一幕,那真就是天雷狗血的误会。她赶忙笑着插嘴,“三小姐莫急,一切都有太太安排呢。想必是时候未到,不如心平气和等下去。”
“母亲让她来的?”看那边任云心拼命地点头,任书瑶才疑惑地说道,“怎么会呢,不是说好要见——”
“太太自有考量,看这满园的桃花开得正热闹,正好和四小姐一同赏花品茗,也是极风雅的事。”小碗顾不上失礼,再次打断任书瑶的话,尤夫人既然没让任云心知道,还还是不要破坏她的打算吧。
任书瑶不削地撇撇嘴,大咧咧坐定,端起茶喝了一口,便不搭理妹妹。
好在尴尬的气氛没维持太久,楼下蹬蹬蹬上来一个婆子,正是尤夫人的心腹王妈妈,她笑容可掬地福了福,“太太吩咐了,今儿天气正好,园子里花朵开得也盛,正好叫两位小姐来这里透透气。”
那边任云心呼了口气,捂着胸口笑道:“谢谢母亲有心了。”又想着拉任书瑶说会儿话,可不管是说什么,任书瑶都是耷拉着脸,有一搭没一搭的回话,到最后竟然嘎嘣嘎嘣嗑起了瓜子。
任云心捏着帕子坐立不安,实在是找不到话题好说,咬着下唇小心翼翼道:“三姐姐可是心情不好,要不,我为你抚上一曲可好?虽然我的技艺还远远不及姐姐。”
任书瑶撇了她一眼,点点头,六月的阳光正是灿烂,射在这座小阁楼上,让盛装的她感到越来越闷热,她不耐烦任云心没话找话说些什么刺绣、琴谱之类没营养的话了,索性听听曲打发时间。
任云心顿时松了一口气,在远远的角落里坐定,早有机灵的丫鬟抱来了古琴,当她的双手放在琴弦上的一瞬间,整个人的气势陡然一变,紧接着就有悠扬古韵地琴音从指间流淌而出,如同终年积雪的高峰下流过的山涧小溪,天真烂漫中不失隽永的气韵。
就连小碗这种只有浅薄鉴赏能力的外行人也能听出来,任云心在琴道上颇有天赋,不仅仅是娴熟的技巧,更多的是灵气,让听众能够沉溺其中的丰沛情感。
就连任书瑶也很快沉浸了进去,眉宇间的燥乱逐渐消散,不知不觉中竟过了一个时辰,直到王妈妈再次出现,小声在任书瑶耳畔耳语,她才反过神来。
“三小姐,闵二爷跟老爷说完话了,这就来。夫人会着人引着二爷来园子里走一走,您就就在这上头看一眼。”
果然,还真是不折不扣的,远远的,看一眼。
任书瑶眉毛一挑,王妈妈早有准备,淡淡地一句“莫要辜负了太太的一片心意”,就让任书瑶熄了火气。
崔子闵终于进了园子。
那边的任云心还沉浸在演奏之中,丝毫没有察觉这里的动静,任书瑶没有打断她的演奏,来到窗前,隔着绯红的纱帘,凭栏眺望。
朦朦胧胧之中,有一个白衣广袖的年轻男子缓步走来,在阁楼前驻足停留,引路的婢女也很有默契地远远退下。
任书瑶又往前逼近一步,手指刚触碰到纱帘,就被王妈妈一把拦下,“三小姐,这可使不得。”面上带着笑容,确实毋容置疑的坚定。
任书瑶瞪大了眼,这人都到了眼皮子底下,还不让好好看看,隔着帘子就只能看个轮廓,有看跟没看又有什么区别?
那王妈妈不等任书瑶开口反对,就转头对着秋茗和小碗道:“太太的意思是,丫鬟代主子相看也是常理,不算坏了规矩。”
这一句话就堵上了任书瑶的嘴巴,她忿忿地坐下,看着眼前两个丫鬟,“你们谁去?”不自觉的就看向小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