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见见……。”崔子卿刚要吐出口的话,又吞了回去,他垂着头,踌躇片刻,“我就是想看看未来嫂嫂,身体可是大好了。”
“可是高夫人吩咐你来的?”尤夫人却是不相信最是看重脸面的崔家,能做出让小叔子来看未进门的嫂嫂这样的事。
“那倒不是,我离得近,听说了,就过来了……。”崔子卿吞吞吐吐的,顾左右而言他。
“小女早已康复,不劳你惦念。想必贤侄功课繁忙,我就不留你了。”语毕,尤夫人就朝着崔子卿端起茶杯。
看尤夫人直接做出端茶送客的姿态,崔子卿顿时急了,“哐嘡”站起来,“能见见三小姐身边的人也可以。”
尤夫人一挑眉,对这个莫名要求着实不解,可又实在不耐烦与这个无赖性子的晚辈周旋,若是只是见见下人,想必是没有大碍的,干脆就应下这个要求。
屏风后的三人面面相觑,谁去呢?
任书瑶先是看向秋茗,但一贯驯顺的秋茗垂下眼睛,咬着嘴唇微微侧过头去,她已经委婉的表达了拒绝的态度。
任书瑶只得又把请求的视线移到小碗身上,没想到小碗倒是干脆的应下了,这才放心的舒了口气,若是小碗的话,一定能够应付这个让人头痛的少年!她投给小碗一个感激的笑容,带着秋茗从后门悄悄退走了。
小碗原地等了片刻,等尤夫人带着一众仆妇走了之后,才轻巧地绕出了屏风。
崔子卿低着头,正百无聊赖地把玩腰上一块墨玉双螭玉佩,听到脚步声,方才抬起头来。看到来人正是笑意盈盈的小碗,顿时双目一亮,一跃而起,忙不迭地问道:“怎么是你?怎么来这里了?”
“也没什么,不过是杜嬷嬷打发我过来照顾三小姐一段时间。到时你,搞什么名堂?”对崔子卿的问话,小碗轻描淡写略过了。
崔子卿搔搔鼻头,脸上露出罕见的尴尬表情,“杜嬷嬷不太方便见我……刚好听说嬷嬷在任府教导三小姐,我就头脑一热,跑过来找她了。直到进了二门,才临时想起来要编造理由,所以……。”
小碗顿时就笑出声来,特别是联想到刚才尤夫人被接二连三地噎回去,心下越发痛快,最后干脆笑得直不起腰来。
“好了,好了,有这么好笑嘛。”崔子卿眉毛一竖,瞪了过去,结果小碗笑得更厉害了,才泱泱地撇过脸去。
好一会儿,小碗才缓过劲儿来,这些天阴郁的心情也随着大笑发泄出去。看着崔子卿鼓起来的白嫩脸颊,忍不住伸出手指刮了一记。
崔子卿好像被马蜂蛰了一下,立刻捂住脸,往后跳了一大步,虎着眼睛瞪她:“疯女人,你想干嘛。”手指划过脸颊的触感仿佛还在,泛起一阵阵火辣的热度。这是第二次了,三年前这厚脸皮的女人就捏过自己的脸。
小碗咳了一声,正色道:“不闹了,说吧,你来任府是想见杜嬷嬷的吧。可惜,她这几天刚巧休息,明天才会过来呢。”
崔子卿听到这话,原本暴涨的气势突然暗淡下来,明亮的双眸也失去了神采。
小碗突然有些不忍,不禁多事地补上一句,“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我可以帮你捎句话。”话刚出口就又有些后悔,她现在自身难保,实在是不该再去参合这些贵人的是是非非。可惜那点子懊恼心情在看到崔子卿又泛起光芒的眼睛时,又烟消云散了。罢了,崔子卿总是能撞到她的软肋,对这么个漂亮少年偶尔破例什么的,也,也正常吧。
“真的?那你跟杜嬷嬷说,我不是不听话,而是半年多没有收到她的音信,实在挂念的慌。而且,我过来安阳是打着读书的名号,父亲也是同意的。请她,不要生我的气。”崔子卿咬着嘴唇,斟酌片刻,又补上一句,“还请她继续等待,我一定会接她回来的。”
书信?小碗想到这些年几乎不断递出的厚厚信纸,恍然大悟,原来杜嬷嬷长久以来书信往来的对象竟是他。虽然杜嬷嬷人已经离开崔府三年多了,可她对崔子卿的惦念却丝毫没有被割断,想到这半年来杜嬷嬷脾气也越发的急躁,看来也是跟没有接到崔子卿的消息有关联。
可又是什么原因让他们断了书信?又是为何杜嬷嬷如此决绝地拒绝与崔子卿见面?小碗很快又压下脑海里的疑惑,这些已经不是她该探究的了。
小碗微微颔首,将崔子卿的话重复了一遍,直到他点头确认无误,又忍不住安慰道:“杜嬷嬷也是记挂你的,也请你保重,还有以后做事切不可再如此莽撞了。”
“小爷还用得着你来说教?今儿不过是,不过是意外罢了。”崔子卿斜着眼睛,高高地抬起下巴。
看少年又恢复了那傲娇的小模样,小碗这才真正放心了,又嘀咕了一句,“这要是三小姐问起话来,我该怎么回答呢?要不就实话实说?”
“小爷我的事情,干嘛要汇报给她,她算哪根葱。”崔子卿最是看不惯小碗一副畏手畏脚的奴才样。
“那是,她是我主子,您呢,算是哪根葱啊,我看我还是实话实说好了。”小碗忍不住就开始回刺他。
“那可不行!杜嬷嬷知道了会生气的。你别动,让我想想法子。”杜嬷嬷余威尤在,崔子卿顿时慌了手脚,他叉着腰来回踱了两圈,索性依着自己的性子耍了横,抬起手就扯下了发冠,那一头乌亮的长发立时披散下来,他斜着眼看向小碗,长而浓密的睫毛在眼睑处投下一片阴影,“就说,小爷我留你给我整理头发了。”不等小碗回应,直接将手中发冠使劲儿摔在地上,嵌满了珍宝的缠丝金冠顿时凹进去一块,几粒宝石瞬间滚落。
“……。”小碗沉默,这败家的倒霉孩子啊啊啊啊,刚刚还嘱咐过他,不要再莽撞做事,这片刻后就开始耍横了,也不知道杜嬷嬷之前是怎么调教出这么个公子哥的。看着面前这个双脚分立、一脸坦然站在厅中间的少年,红衣墨发,唇红齿白,又让她想起三年前那个雌雄莫辩的霸道孩子了。她轻叹了口气,真是孽缘啊,索性也就破罐子破摔,就这么说给任书瑶听吧,爱信不信,反正她也不真是任家的奴才。
“我服了你了,您真是我的爷。”小碗拉着崔子卿坐下,又从怀里摸出一把桃木梳,“还好我有随身带着梳子的习惯,要不只能让你披头散发跑出去了。”说着,轻柔又熟练的拨开发丝,从发根道发梢,一缕一缕,慢慢地梳顺。
小碗的手指很灵活,在他的头发上下翻飞,手指按压在头皮上的力量不轻不重刚刚好。崔子卿微仰着头,眯着眼睛享受这片刻安宁的时光,自从杜嬷嬷走了以后,就一直是五色给伺候他洗漱,他可从来没有感受过梳发也是一种很享受的事情。
此后两人都没有再开口说话,花厅里一片静谧,崔子卿的耳畔只能听到发梳滑过头发的沙沙声,还有小碗清浅的呼吸,那一瞬间,他有种被小碗的气息包围的错觉,长久以来紧绷的神经似乎也放松下来了……
“好了,你觉得怎么样?”
小碗清脆的嗓音让崔子卿一个激灵清醒过来,他才意识到刚刚有一个瞬间,他似乎睡着了。他赶紧站起来,离那个奇怪的女人远远的,有些不自在的清清嗓子,“还凑合吧,就比五色的手艺好那么一点点。”
不知为什么,忽然又不敢将视线放在小碗脸上,他不自在的一扭头,几缕小辫子正巧拍打在脸上。小辫子?崔子卿这才注意到他的新发型,一头小辫子!竟然是一头五颜六色的小辫子啊!
“你搞的什么名堂?这是什么东西!你脑子被驴踢了吗?”刚才那点奇怪的感觉立刻不翼而飞,崔子卿怒火中烧,指着面前一脸无辜的可恶女人怒吼。
“这不挺可爱的吗?正巧我还带了打络子的彩线。”小碗咪咪笑,非常满意自己的杰作,人长得漂亮就是好,什么造型都能hold住啊。
“快给我重新梳!”崔子卿怒视。
“难道不好看吗?”小碗睁大一双眼睛,用无辜的眼神看着崔子卿,“我花了好多功夫才梳好的呀,你看,手都酸的抬不起来了。”说完,还故作委屈地揉了揉手腕。
“真麻烦。”崔子卿暴躁地揉揉脑袋,心一横,“罢了,反正小爷是男人,不在乎皮相。那就这样吧,我先走了。”还真就要抬头走人。
这孩子还真吃这一套啊,小碗似乎抓住了崔子卿的软肋,心底不禁有了暖意,又为自己耍的小手段有些惭愧,几步走到崔子卿的跟前,温言软语道:“先别急,我再给你调整一下就好了。”
看崔子卿犹犹豫豫地低下头,就伸出手拢了几下,用金色的发带将小辫子都绑在一起,就重新整成了一条乌黑油亮的辫子,可爱中又带着勃勃英气。小碗绕着崔子卿走了三圈,确定自己的手艺完美无误,这才放崔子卿出去。
临别前,小碗挥了挥手,“安心吧,明天一定会转告杜嬷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