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这里,小碗一直端着的疑问也有了答案——这绝逼是自己同乡!
还是个胆大鲁莽型的,恐怕也是刚穿来没多久,不知人情世故,也多亏任家没人多想,否则就不是请教养嬷嬷的事儿了。
尤夫人再也听不下去了,被闺女粗俗不堪的言论臊得满脸通红,她也顾不上仪态,抬手一把推开门。
刚巧门内有个身材高挑的丫鬟正要迈步出来,被忽开的大门吓了一跳,手里捧着的碎瓷片也差点抖掉了地。这才抬眼见到怒气冲冲的的尤夫人,赶忙蹲下去福了福,又小声道:“夫人,三小姐还在休息。”
“我都听到了,不用替那孽障遮掩!”尤夫人脸色难看,“秋茗,难为你了,若不是为了我那亲闺女,我怎么也不舍得让你离了我身边。”
“夫人哪里话,秋茗一个奴婢,伺候主子本就是应当应分的。”
“哼,应当应分的,那其他那些人都去哪里啦?主子让她们避开,她们还都真走了,真真都是实诚人!”尤夫人面色冷凝,“再去给三小姐去端一碗药来,这次我盯着她喝进去。”
说罢,又吩咐其余人等都留在门外,只带着杜嬷嬷和小碗两个进了内室。
这是小碗第一次见识到官宦人家出身的小姐闺房,任三小姐任书瑶的房间里透着一股书卷气,进门就能看到墙上贴着几幅名家字画,当中一个宽阔的黄花木书案,上头整齐的码了一摞宣纸、字帖,并几方名贵的砚台,紫檀木雕花笔筒里插的满满都是各式毛笔。只可惜,那些字帖也摆放的过于整齐,宣纸都是崭新的,砚台和毛笔上也是干净不见墨迹,恐怕主人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碰过了这些了。缘由小碗也想的明白,现在的任书瑶多半跟五岁时的小碗一样,连这大夏国的字都识不全,更别提提笔挥墨了。
不过,这任家真真富贵,从外头还不出来,标准的官员府邸,就连尤夫人身上穿的戴的,也仅是符合一个从四品官员正室的身份。可直到看见这任三小姐的闺房,一色的黄花梨木家具,前朝名家的字画,啧,小碗暗自咂舌,任老爷真不愧是管盐运的官员。
再左手边看,视线就一座雕花香楠木四扇曲屏遮挡住了,这面帛底绣了仕女图的屏风脂粉气浓重,摆在这书香笔墨之地显得有些扎眼。
小碗猜想,这屏风应该是最近才新挪过来的。
这时尤夫人默默打了个手势,小碗会意,和杜嬷嬷一道轻声移步至屏风后,屏息安静地候着。对此,尤夫人满意地微微颔首,这才独自绕过去看她的宝贝女儿。
小碗就在屏风后面,暗自揣度任书瑶的性子、摸样,支着耳朵聆听对面传出的声音。
“瑶娘,赶快盖好被子,大夫可是说了,要发发汗才好。你这丫头,怎么这么倔啊。”
“娘,我没事儿,身体好着呢。”这是任书瑶的声音,语气明显比刚才跟秋茗说话的时候软和很多,看来也不完全是不知天高地厚的主儿。
“乖,你这脑袋好没好呢,又跟着出这个岔子,想要为娘的命吗?”话到这里,尤夫人的声音已略带哽咽,看样子是真真伤心了。
“娘,娘,都是我不好,我盖上被子还不行嘛。”紧接着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应该是拉被子。
“你呀,怎么把下人都遣了出去,万一有个好歹,都没人知道。还好有秋茗在,为娘才能放心点。”
“我一睁开眼睛,满眼都是人,弄的我心烦意乱的。娘,别让她们都跟着我了,拉屎尿尿都得看着,烦不烦人啊。”
小碗不禁莞尔,这任三小姐真是有趣的姑娘,不过想象一下那场景,嗯,确实挺有压力的。杜嬷嬷刀子一样的眼光扫过来,她拉平嘴唇,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哪家小姐不都是这样。你出嫁的时候,为娘的还得给你添上几房人带上呢,要不还不被亲家看了笑话。”
“娘,我还小呢,我连他是谁都不知道,我不想这么早就嫁人,我在家陪陪您不好吗?”嗲着声音在撒娇。
“傻话,哪家姑娘不都是这么过来的。唉,算了,你不喜欢人多,那就给你屋里减几个人,就留秋茗一个二等的,竹叶、芭蕉两个三等的,其他人都在屋外伺候。好了,别摇我的袖子了,我这还有一件事,正要告诉你。杜嬷嬷带了一个叫小碗姑娘给你做伴读,也帮着你收收心,可不许再淘气了。”
“什么?!杜嬷嬷自个儿折磨我还不够,还叫了帮手过来,不行不行,坚决不行。”咋咋呼呼的声音。
“我看行,正好管管你这性子。”尤夫人可是知道杜嬷嬷她们还在边上呢,干咳一声,打断女儿的话,“杜嬷嬷,小碗,你们过来吧,正好让她们两个小姑娘认识认识。”
杜嬷嬷和小碗这才走出来,给躺在架子床上的任书瑶见了礼。
趁着行礼的功夫,小碗用余光偷扫了一眼。那姑娘穿着素白的丝绸里衣半坐在床上,容貌上跟尤夫人有几分相像,圆脸盘,大眼睛,眉毛浓黑,很是端庄大气的样子。不过此时任书瑶的动作可不大气,小姑娘正撇着嘴,别着头,捂着耳朵缩在床角,就是不看她们。
小碗暗笑,这姑娘肯定原先年龄就不大,撒娇的功夫是一等一的,但其他方面还是嫩了些。也多亏了她投了好胎,来到这富贵的人家,又有心疼自己的娘亲,行为举止上就算过分了一些,也能帮忙圆过去。
不过,到这里,小碗已经彻底打消了和同乡相认的念头。如今两人的身份好似天渊之别,在这些贵人眼里,她小碗也不比一根杂草强上多少。这姑娘能折腾会闯祸,她可不想为此搭上小命。
“小碗,瑶娘虽比你大上两岁,可是被我宠坏了,还是小孩子脾气,你平时里多劝劝她。之前的事情忘了就忘了,那琴棋书画不记得也罢,反正嫁了人也没功夫摆弄这些了。不过规矩上可不能有错,你多多提点她。”这话说的语重心长,何尝不是尤夫人的一片慈母心。
这话似乎也触动了任书瑶,她总算是折过头来,勉强朝着小碗点点头,总算是没那么抗拒了。大家都暗暗松口气,小碗则笑着应诺。
尤夫人轻轻拂过女儿的脸庞,道:“娘还有家事没有处理,先走了,你好好歇着吧。今天也不用上课,我让杜嬷嬷先回去,你闲了就跟小碗说说话。你不是总想出去玩嘛,她出身市井,正好可以与你说说外面的事情。”
又轻声嘱咐了几句,才于杜嬷嬷相偕离去。
这屋内一时间便安静下来,两个少女面面相觑,任书瑶立刻露出不耐烦的神色,“下去吧,我可不要跟屁虫。”
小碗也不生气,慢条斯理地从梳妆台下端出绣凳来,自顾自坐下了。
“你干嘛呢?这是我的房间,你出去,听到没有!”任书瑶眼睛都瞪圆了,这都是什么人啊,母亲一走就这幅摸样。
小碗慢吞吞道:“三小姐,我天不亮就赶着过来了,站了快有一个时辰,实在是累得慌,您就让我歇歇脚吧。”
果然,小碗吃准了任书瑶的脾气,她这么一解释,任书瑶倒是生不出气来,反倒不好意思的摆摆手,“啊,对不起,我不知道。要不,你出去坐吧,我这边不需要人伺候。”
“三小姐……。”小碗偷着抬眼觑她,咬咬嘴唇,做出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任书瑶耐不住性子,“想说就说吧,不怪罪你就是。”
小碗长舒了一口气,“三小姐真是好性子,既然您不怪罪,那民女可就说了。我虽名义上是杜嬷嬷的弟子,其实不过是个服侍人的丫鬟,她将我送到您身边来,那是抬举我呢。若是,她刚离开,我就也跟着出去了,真是,真是不知道该怎么再面对她老人家。”
任书瑶瞬间脑补出一连串的师傅欺负小徒弟的戏码,恍然大悟了,同情地看着小碗“原来如此,说起来咱们都是难兄难弟。唉,杜嬷嬷那么凶恶,说多了都是泪。罢了,你到了我这里,我来罩着你,至少,在这屋里头,我还是能做主的。”
小碗露出恰如其分的感激笑容。
这姑娘本性果然单纯,只可惜与这时代格格不入了,只怕吃亏的日子还在后头。这段时间,就算是看在老乡的情分上,她也会尽量帮助这姑娘适应宅门里的生活,等她顺利出嫁了,自己也能脱身出来。
这时,门口传来秋茗的声音:“小姐,药热好了,我给您端进来。”
任书瑶眉毛一竖,刚要责骂,就被小碗按住,她作出稍安勿躁的表情,然后起身,绕过屏风出去了。
不一会儿,小碗端着药汤走进来,笑着说:“我吩咐秋茗先回去歇着了。”
“我不想喝这玩意儿。”任书瑶皱着眉头,显然十分抗拒。
“唉,其实呢,原不该我管这档子闲事的。只是,”小碗欲言又止,直到任书瑶忍不住看过来,才接着说道,“看刚才夫人的意思,院子里那些出去偷懒的丫鬟婆子,少不得要吃一番排头。”
任书瑶一脸茫然。
“三小姐,这人到哪里都少不得要守着一些规矩。比方说,你是世家的小姐,就可以呼奴唤婢,那举止也要娴静得体。可若是您行事上有了不妥当,那必定就要出茬子。如今,这茬子就到了伺候你的下人身上。”见任书瑶要开口反驳,小碗一根食指就挡住了她的嘴巴,不慌不忙接着说,“先不必反驳,你可知道先前摔了头的时候,那些丫鬟仆妇的下场?”
任书瑶先是一愣,然后脸色紧跟着就不好看,显然是想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嘴唇嗫嚅了几下,才勉强道:“那其实……可,这次没有那么严重吧。要不,我去找母亲求情去?”说完,就用询问的眼光看向小碗。
这姑娘本性还是好的,就是有点冲动鲁莽了,自己尽力多教导她吧,小碗轻叹,“这倒不用了,毕竟她们也有错处,你去求情可能反倒不好。只是你且记住教训,凡是谋定而后动。那这药,你还喝吗?”
这次,任书瑶不用人再劝了,端起药碗一口气喝个精光,小碗又从旁拿了蜜饯,喂她吃了进去。
“你从秋茗那里截了药来,不怕被别人说你刚来就出头争功吗?”只要肯动脑子,任书瑶还是挺聪明的,很多事情还是能看的明白。
小碗爽朗一笑,满不在乎,“难得你能想到这点。不过呢,我又不是任府的奴婢,早晚要离开,想必秋茗也知道这点。”
“是呀,看我又想茬了。”任书瑶吐了吐舌头,眼里满是亲近,“你跟那些个丫头都不一样,我就喜欢你这爽快的性子,有什么说什么,遮遮掩掩的猜得我累死了。你放心吧,只要你对我好,以后跟着我混,肯定不让你吃亏。”
小碗听了这话,弯了嘴角,不置可否。
咚咚咚,敲门的声音。
“三姐姐,你在吗?”娇怯软糯的少女的声音紧跟着传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