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小归把周抑扬甩在身后，一个人大步走出医院门，但是身子才出去就马上退了回来。一直低着头走路，没有发现，现在外面正在下着雪，今年的第一场雪。
十一月的尾巴便下起雪，这对C城来说是有一点早，往年都是年末的时候，才会迎来初雪。
定在医院自动门后，隔着玻璃，游小归仰着头看着外面的雪花。纷纷扬扬，那股柔弱的力量却是可以掀起一个人沉重记忆的，那股柔弱的力量却是可以改变一个人心情的。
“诶？先下雪了？”就在游小归发呆的时候，她的身边想起周抑扬有些惊喜的声音。
“嗯，先下雪了。”不知道是饿坏了，还是看到初雪后心情激动，游小归收敛了自己的气势，没有跟周抑扬继续战火硝烟。
“等下，我去那把伞。”周抑扬转身向医院的服务台走去，在放伞的杂物桶里面抽出一把透明的塑料伞。当他准备再拿一把出来的时候，他的手定在了空中。片刻之后，鬼使神差地，他收回手，折回游小归身边。
见他回来，游小归双手抱在胸前看着周抑扬手上的伞，问，“只有一把了？”
“嗯……”周抑扬回答得有些迟疑。
“这样啊，算了，你自己打就可以了。”自动门打开，游小归像勇士一般冲了出去。没有伞正好，天知道她有多想要跟雪花亲密接触。
因为雪才下不久，柏油地面上只有湿漉漉的一层水，没有积起一层雪花。院子到处可见的停车上，倒是都有一层薄薄如霜的积雪。
看着开心地在每辆汽车的积雪上画画的小孩子，游小归羡慕不已，其实她也不是怕被笑作幼稚才不敢放心去玩，只是多次的教训，她现在害怕汽车，玩意她正在一辆车上画的开心，那车里面又有人怎么办？放弃了玩雪的念头，游小归享受着雪花亲吻面颊的冰凉感觉，走上了大街。站在人行道上的时候，一把伞也撑到了她的头顶。
周抑扬站在她的左边，“雪不小，不打伞的话就变成雪人了。”
“……”抬眼看他，游小归突然有种不适。对于整条街来说，一把伞不算什么，但是对于伞下的两个人，那是一个小世界。
绿灯亮了，周抑扬用肩撞下晃神的游小归，“过马路了。”
“哦。”
重新遇到之后，这是两个人相处最和平的一回，伞下面，也许受环境的影响，两人谁都没有开口说话。
伞外，雪花越来越大，也越来越密，唯一不变的是降落速度。零下温度的街面，凝住之前的雪水，再落下的雪花，开始保持晶状流浪在地面。短短几分钟的时间，整条街已经被染成白色。
外面喧闹，伞内却安静得异常，游小归终于忍受不了了，再三过滤自己的话，她挑了一句不会破坏现在气氛的。“我们去吃什么？”
“你想吃什么？”
“你请客的话，你来决定吧。”
“那，关东煮可以吗？”
“嗯。”
对话虽然很短，但是对两人来说却是最和平的对话。
其实两个人在一起不吵架，也不会死掉啊。轻声吁气，游小归脑中跳出句话。莫名其妙地，她产生了一种想要偷看一眼周抑扬的想法，犹豫着，她侧仰脑袋。
左边的周抑扬好像在想着什么，两眼专注地看着前方，鼻尖被冻得有点泛红，双唇紧闭。盯着看了几秒，她转回头，心绪却开始了难以平息的紊乱。
我是真的很讨厌他吗？如果是那样，为什么会觉得他的侧脸好看，更是为什么会感觉这样跟他走在一起会心暖暖的。
游小归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在薄薄的积雪上按下脚印，一个脚印代表一个问题，转身回望，她有整条街的问题需要有人来解答。
“看什么呢？”周抑扬也随游小归停下，转身看着走过的路，“有东西掉了？”
“没有。”游小归摇摇头，连忙岔开话题，“关东煮的店铺怎么还没到？”
“前面就到了。”
“哦，那快点走吧。”
快一点向前走，不要让身后的一串串问题再缠上她，她游小归不能活在过去，她现在的生活更是不可以被任何人和事打乱。
终于到了关东煮的小店，收起伞，周抑扬帮游小归打开门，她正要迈步进去，但是无意间，却发现了周抑扬左肩头，有一小片白雪。
是因为伞倾向自己这边的关系吗？感觉到一丝未知的东西席上心头，游小归马上摇摇头，叫自己保持清醒，没良心的暗忖，也许是他肩宽，伞盛不下而已。跺跺脚上雪花，游小归走进店里。
在窗边的排桌找到两个座位，两个人脱下外套，坐下。良久，没有一个人去买吃的，游小归感觉不对劲，挑眉朝周抑扬看去，正巧，周抑扬也看向她。
“你怎么不去买吃的？”
“我以为你去啊，不是你请客吗？”
“是啊，既然我掏钱了，你不能勤劳点儿，跑跑腿？”
“还有……”游小归完全被打败了，一脸“世界真奇妙”的表情看着理所当然的周抑扬，“还有你这样的！”
“我哪样了，撑伞撑得我胳膊酸了，你帮忙去买吃的不过分啊。”
“哼——”游小归忍了，没好气地，她伸手夺过周抑扬的钱包，不客气抽出两张红艳艳的大票儿，狠狠剜他一眼，便向排队的地方走去。
“你要吃多少啊，还拿两百块！”
“……”回头瞪他一眼，游小归继续去排队。
真是，好不容易和平一会儿，现在又开始战火硝烟了。排在队尾，游小归心里泛起失落的涟漪。
“呵……”坐在位子上，周抑扬转身看着长队的尾巴，浅浅的笑意在嘴角漾起。这样的情景，以前在学校食堂经常上演，为什么那个时侯没有此时心里的这种珍惜，珍惜之余还有一丝酸酸的……
回转身子，周抑扬看着窗外的大街，车来车往，个个放慢车速。如果时间的速度也可以随人的意愿放快放慢就好了，这样他便可以把今天调到最慢那速。刚才走在街上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他想要见游小归男朋友的念头越来越微弱，甚至，他变得不想见到那个男人，最好一辈子都不见。低头把玩手机，周抑扬第一次觉得自己是个白痴，当初为什么要说那样的话，要她带男朋友来生日聚会。
无意按到拨号快捷设置的功能，周抑扬心里突然有一颗五味炸弹爆开。按键1，他妈家的电话，按键2……游小归的电话，从知道了她的号码那一刻，他便这样设置下。
没错，他猜得对，自己应该还是喜欢着游小归，因为这份感情，两年里一直一个人。
身上没再感觉到炽热的视线，游小归终于勇敢地将头转向玻璃窗那的位子。那个熟悉的背影，在以前的食堂中她见过无数次，每一次都像今天一样，安静地坐在那里等着自己端饭回去……有一种错觉在游小归心里晃过，两人好像回到过去，但是头脑突然清醒，现在，早已物是人非。梁晴说，他有了一个漂亮的新女朋友。
深呼吸后，游小归心情复杂地紧抿起唇。买好食物之后，她小心地端着餐盘这回原路，在周抑扬身边坐下，将餐盘往他那边推推，“刚才剩下的钱，我留作跑腿费。吃吧。”
一百多块，应该可以买瓶看起来不错的红酒，明天的生日聚会，游小归是坚决不会空手而去的。
“嗯。”周抑扬因为心情复杂到极点，实在懒得多说话。他简单应了一声，便开始端着杯子吃起东西来。
游小归瞄他一眼，没说什么，也低下头吃起来。
窗外，雪下得更大了，真的犹如鹅毛那么大根，左右不定飘飘扬扬，好像颗颗迷路的心。
窗内，整个店铺被橙色灯光笼罩着，墙角的音响还时不时懒洋洋地唱着暖洋洋的歌。
“哈喽，大家好，这里是音乐广播电台，我是DJ——小童。”一曲流行歌结束，音响里面传来舒适的女声，“啊，窗外的雪真是越下越大，看着那些雪花，不禁让我想起我朋友跟我说过的一句话，她说，在初雪的那一天，如果你跟谁在一起，你们就会永远在一起……是不是真的呢？今年的初雪，小童跟所有正在听广播的朋友在一起，希望你们永远都会跟小童一起欣赏音乐哦。那么为了配合窗外的雪，我们一起来欣赏bandari ——班得瑞乐团的 the first snowflakes ——初雪……”
话音消失，悠扬的钢琴声缓慢地飘出音响，弥漫了整个店铺。
初雪的那一天，如果你跟谁在一起，你们就会永远在一起……游小归嗤笑一声，她不是情窦初开的少女了，她才不会相信这种话。但是，她却不能自制地向周抑扬那边转过头，一句令自己都惊讶的话从嘴边溜出来。
“你当初跟我分手的原因是什么？”
面对突如其来的询问，周抑扬整个人都愣了，眼睛好像都不会眨了。
两人面对面，之间的空气好像凝固一般。
“嗡——嗡——”就在这个时候，周抑扬外套里的手机，响了起来。
解除了石化状态，周抑扬脸上的尴尬之色却没有退去。他掏出手机，按下接听键，“喂，杨饴，什么事？”
“阿姨醒了，烧退了，她说要回家。”
“哦，知道了，我这就回去。”
听到一个女人的名字，听到他说就要回去，游小归幽幽地耷下眼皮。
想得到逃命机会一样，周抑扬迅速穿上外套，便起身准备离开。
“那个，我有事，先走了。”
“走吧。”没有看他一眼，游小归装出不耐烦的样子挥挥手。
“伞给你留下了，回去的时候用。”
“快走吧，啰嗦什么。”
《初雪》悠扬的琴声依旧盘旋在店铺的上空，窗外的雪花也依旧扬扬洒洒，只是现在游小归心情低落许多，周抑扬更是心乱如麻。
“游小归，你到底别扭什么？难道说，你……你还喜欢周抑扬吗？”她伸出手，在满是哈气的玻璃上画了一个大叉，但半响过后，她又抹去了叉，改画了一个大大的问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