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就凭你这样的毅力与心态,若真赢我岂不是老天瞎了眼!”安阳蝶衣不屑地甩头,可表情僵硬的面容还是泄露了她的几许动容,纵然很不情愿。
“你没明白我的意思呢。”程苒儿也不生气,少有的耐心与平静:“我说过今天离开并不表示我因软弱而退却,只是太过清楚那样处心积虑勾心斗角的生活根本不适合我这种人而我也不想再强迫自己去适应了罢了。不像你和柳暮烟自小受训,我这人从小就被宠坏了而且天生性格懒散,因为爱,我已经逼过自己一次,现在真是乏了……况且,明知前头没路还要千次百次地强行硬闯个头破血流,那是笨蛋,你说呢?”
“你……”安阳蝶衣神情原本已有所松动,却在程苒儿重新戴上面纱欲离开之时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蓦地回神,一个筋斗翻身挡其去路,硬声喝道:“你说了那么多,不过只是脱身之计吧?”
程苒儿也不含糊,立即止步反唇:“相不相信随便你。”
“好歹在皇室也呆了那么久了,不知道宁枉勿纵的道理么?”安阳蝶衣冷哼着眼看就要出招,一身红衣在凌乱的冷风中撕扯着发出阵阵“窸窣”。
然而,程苒儿面无表情纹丝未动,似乎笃定了安阳蝶衣那一掌不会挨着自己。而事实上,安阳蝶衣也的确是收掌了,冒着自伤的危险硬是收了掌,然后画面定格……
“南宫辰?”安阳蝶衣微张红唇僵直了身子,瞪圆的双眼直勾勾的不可置信地钉向了程苒儿了身后。
“我说安阳大郡主,”程苒儿很无语地仰头翻了个大白眼,终于忍无可忍地伸手在某位莫名其妙没了魂的眼下没好气地猛晃:“麻烦你专心点可以吗,跟人说话你眼睛往哪瞟呢,装淑女那么多年不知道礼貌怎么写啊?”
“你……”安阳蝶衣睁了睁原本就瞪得很大的双眼仍旧没怎么回过神来,竟完完全全无视了程苒儿,抬了脚就直愣愣地绕过她往她身后挪去,亦步亦趋,小心翼翼。
“安阳郡主,许久不见,别来无恙?”似是迎合安阳蝶衣的探寻,南宫辰大大方方地轻摇了轮椅自程苒儿身后的阴影之中缓缓而出,朝严重错愕中的安阳蝶衣很自然地递去一记轻飘飘的微笑,从容优雅,礼貌而风度翩翩。
“真的,是你……”当南宫辰座下的轮椅完完全全曝露在安阳蝶衣的视线中时,她彻底失了态,曾经不可一世的脸剧烈而软弱地颤抖着,断断续续溢出苍白唇畔的句子甚至带上了哭腔:“南宫辰,你,你怎么没……”
很明显,是被狠狠吓到的表现。
这样狼狈的安阳蝶衣倒是第一次见到,程苒儿转了身冷眼旁观这一奇怪的画面,努努唇,有疑惑,却不甚好奇。只在双方古怪的对峙过久之时,才朝那边沉默是金的南宫辰不咸不淡地扔去稍显不耐的眼色,以示提醒。
今晚的南宫辰似乎笑线别样发达,在收到程苒儿第N记升级版不耐烦眼刀之后,终于在她抓狂前好心地噗嗤一声轻笑出声,然后勾着弧度尚存的唇角看向神情呆滞的安阳蝶衣,淡淡开口:“安阳郡主,人的欲望是无穷尽的,若你还听得进在下一句,就好好珍惜把握住眼前,适可而止,知足常乐。”
不知是否是被触动了哪根心弦,安阳蝶衣骤然冷下了脸来,眼中愈聚愈深的某股莫名幽怨几乎要将南宫辰射穿。
而南宫辰则依旧保持着雷打不动的淡漠,很无所谓地照单全收后,转头对着程苒儿个颔首,后者立即默契地点了点头,擦身走过安阳蝶衣来到南宫辰身后,安静地扶上他轮椅的后柄便要推着离开。
“等等!你们什么关系?你凭什么保护她?”
安阳蝶衣这疑似声嘶力竭的突然一喝着实让程苒儿很意外,不由自主地便停下了脚步,微微低头望向南宫辰的后脑勺,心中疑惑扩大。
南宫辰没有回头,顿了半晌才幽幽而道,低沉缥缈恍然空谷传响:“没有任何人需要保护,如今的程苒儿不是你想动就能动得了的,我适才只不过是指了一条对你们俩都好的路而已。”
“……”身后的安阳蝶衣没再说话,只是粗重的呼吸仿若在诉说着什么,不甘,抑或是仇恨。
程苒儿满腹杂绪地默默推着南宫辰走了几步远,倏地又停了下来,有些犹豫地看了眼未发任何意见的南宫辰后转身,望着依旧呆立原地脸色异常难看的安阳蝶衣似有若无地微微一叹,用刚好能让她听见的音量轻轻说道:“安阳蝶衣,我还是没那种胸襟原谅你,所以小心千万别让我有机会报仇了。”
“……”安阳蝶衣怔了怔,竟头一次,在程苒儿面前露出真心的笑意:“我不需要你的原谅,只是既然事情都已经这样了,那为了所有人好,就别再回来了。你一个人死了,总比两个人在一起绝望要来得好得多,不是吗?”
这世上有种人,亦敌亦友,亦善亦恶,只是立场不同罢了。
“嗯。”听懂了安阳蝶衣的话中之话,程苒儿突然觉得很是释怀,抬头最后朝书房里那若隐若现地人影留恋万般地狠望了一眼,然后与南宫辰一道,绝然离开。
“喂,就一个已有了孩子的娘亲来说,你的身材保持得不错。”空气中悠悠地飘来一句渐行渐远似讽似侃的笑言。
安阳蝶衣听到之后愣了很久,半天才终于反应过来程苒儿指的是什么。下意识地低头望了望自己平坦的小腹,兀自笑开,几许苦涩,几许寂寞。
呐,程苒儿,有时候对你真是既佩服又嫉妒。你与表哥之间牢不可破的爱情与信任,你越锉越勇仿若杂草般坚韧无比难以除根的惊人生命力,还有,你那明明平凡却莫名地到最后总能令所有人如众星拱月般为你所吸为你折服,情不自禁珍惜你保护你的魅力……
慕容子然这样,慕容子浩这样,柳暮烟这样,甚至到如今连南宫辰都……
你何其不幸却又何其幸运,若非立场悬殊,或许连我也会忍不住地想要拿你当知己密友真诚贴心地对待,依赖。
刺骨寒风之中,佳人幽叹……
这头,程苒儿与南宫辰已在复杂的沉默中不知不觉离开了玥王府,于回客栈的途中无聊漫步。
走着走着,或许察觉到这样久违了的无言状态实在太过诡异,程苒儿找话题似的突然低头附耳,打破了彼此间的静寂:“诶,东儿西儿呢?”
几乎没什么间隙,南宫辰顺口就出了声:“适才在王府之中说是肚子饿,我便由他们去了。”
呃,今晚的南宫辰,貌似和平常不大一样……
程苒儿不动声色,纯活跃气氛地继续没深度的调笑:“哈哈,你看你这师父做的,还比不上人家烤鸡了,嘿嘿……”
“你想恢复容貌吗?”
“吓?”程苒儿被南宫辰这没头没脑的突然一句给弄懵了,下意识地便停住了脚步,手足无措。
“如果能恢复容貌,你愿意去努力吗?”对程苒儿的反应毫不意外,南宫辰摇了轮椅掉转方向,深邃的双眼直勾勾地逼视而去。
“我……”程苒儿先是有些茫然,但很快便镇定下来,没有心急多问,只干脆道:“如果简单的话,会吧。”
南宫辰毫无笑意地勾了勾唇:“这答案倒是新鲜。”
“首先我得承认,是女人都爱美。”程苒儿耸耸肩,重新扶上南宫辰的轮椅一边推着走一边说道:“不过对现在的我来说,还真是有点无所谓了。也许以后我不这么想,但至少现在,这一刻,我并不是那么的在乎。”
“以后……”南宫辰意味深长地重复了一遍,喃喃而问:“那是什么时候?”
“呃,应该……”程苒儿抬头望月,若有所思:“是等我有能力再重新爱上个人的时候。”
南宫辰转头而望,星月之下,程苒儿眉眼弯弯,那抹笑意天真却又无奈得苦涩沧桑。
夜半时分,天边一声诡异的鸦鸣过后,一直沉寂着仿若从无人烟的禁宫突然响起很轻微的窸窸窣窣,若不细听,很容易让人误会为枝叶迎风舞动的天籁之响。
大约足有一刻钟又过去,一如鬼魅般矫捷而轻巧的人影终于从宫门前一棵嫩叶繁生的高大榕树上稳稳落下,于月光下不无顾忌地久久瞻望着身前那扇被封条层层缠绕的腐朽宫门。闪动的漂亮长睫之下埋藏着某种说不清的复杂,似悲哀,似怅然。
这里,好像荒废很久了呢,没有欺软怕硬的宫女太监,没有戒备森严的守卫,更没有卧薪尝胆的弃妃,再也没有了……
默默凝视着面前一片刺眼噬骨的荒凉,一身素色黑纱的程苒儿裹紧了面颊上被夜风猛烈撕扯的纱巾,轻叹口气后从怀中拎出一团暖乎乎毛茸茸的东西出来,柔声道:“笨笨,快醒醒,到了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