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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无眠的死者

图恩鬼鬼祟祟地溜进房间,他看了眼正在窗前作画的哈桑,然后把怀中的包袱轻轻地放在窗前的桌上,细心地揭开系扣,就像是温柔地解开少女的发髻一样。

面对眼前出现的“宝物”,他不由得再一次感叹:“真是太美了,这根本就是世界上最美的艺术品!”

哈桑是图恩的室友。他转过肥胖的身躯,脸上的横肉挤出个惊讶的表情,慌张地喊道:“你这个疯子,你真把这东西偷回来了!”

“有什么要紧的!这样的珍宝,怎么能放在这种破学堂的破博物馆里!”图恩的手温柔地抚摸着那宝物细致的表面:“你这种成天画女人的变态,根本就不理解什么叫艺术……”

图恩手里摩擦着的,是一颗光洁的骷髅头。

哈桑看他一脸享受的样子,忍不住骂道:“我的画才是艺术,你这个变态人渣!”

这颗头骨,是德翡纳学堂第一百一十七分院的藏品。

作为重视传统的学堂,校方每个学期都会组织全体学员,游览校属博物馆。虽然图恩来这所学校七年了,也无数次进入了这所藏品匮乏的博物馆,可是这颗头骨还是昨天才第一次看到。

图恩是在走廊角落的玻璃柜里看到它的,玻璃柜的铭牌上写着“冥界女神诺伊的头骨”。

图恩轻蔑地笑笑,那样的宝物当然是不可能放在这所破学校的。唯一吸引他的,是这颗头骨精巧的形状。凭借吟游诗人的直觉,他立刻就想像出头骨的主人生前的样子。他兴奋不已,哈哧哈哧地喘着粗气,含混不清地喊道:“真,真是太美了!”

唯一发现图恩掉队了的人是哈桑,他看着图恩的样子很不正常,就赶紧跑过来。

图恩曾经说,自己在五岁那年,第一次见到诺伊的画像时,就已经深深地爱上了诺伊女神。当然,他当时也是面红脖子粗地喘着大气,就像对着这颗头骨一样。

哈桑看了一眼铭牌,本着对朋友的好意,给予图恩善意的提醒:“每个学校都有诺伊头骨的藏品的,就算有真货,也肯定是在破坏神的皇宫里,根本轮不到我们这种下水道学校的!”

着了魔的图恩粗暴地把他推到展柜前,说道:“我当然知道的!但是你仔细看啊!如果这颗头骨的主人还在世,会是多么美丽的女人!”

作为一个胖子,哈桑的脾气总是好得很。但是当图恩捂着胸口,深情地说这是自己第二次初恋的时候,自我陶醉中的他被哈桑一个巴掌打飞出一丈远。

图恩当然不肯善罢甘休。作为一个胆大妄为的行动派,他今天就把头骨偷了回来。

此时此刻,图恩全然不顾哈桑嫌弃的表情,抱着骷髅一脸决绝地看着圆滚滚的朋友:

“死肥宅,我决定了,我要复活她。你给我护法。”

哈桑立刻骂道:“你脑子烧掉了吧!”但随即,他就鬼使神差地点点头。

图恩满意地笑笑,他早就猜到,哈桑一定会答应。

图恩的能力对于哈桑来说很神秘。在哈桑看来,图恩总是能莫名其妙地在学院考核中打倒别人,而且特殊能力评定也是学院里最高的S。同时,图恩的导师又是著名的天才吟游诗人卢修斯。所以就算图恩吹出再大的牛皮,哈桑也没法彻底不信。

当然,图恩这回并不是完全在吹牛。

他解下项链,上面的坠子是一颗木材质地的小立方体。但是图恩把小立方体丢在地上的时候,那颗骰子般的东西突然就膨胀成一个巨大的木箱。

木箱看上去是用廉价的冷杉木随意拼凑,但却散发着奇异的魔法气息。所幸房间还算宽敞,不至于把二人从窗户挤出去。

图恩把手放在一侧的木板上,原本没有丝毫缝隙的木板就像大门一样缓缓地向里打开了。

明明打开的一侧对着窗口,但是木箱以内却黑漆漆的一片,就像是看不见底的深渊。

“本来想让你在外面待着,不过我改主意了。”图恩眯着眼睛,狡黠地笑道,“这么美妙的场景,只让自己一个人看到实在是太可惜了。一起进去吧,不枉我们当了七年室友。”

哈桑对着一箱黑暗咽了口口水,跟着图恩走了进去。

一旦进入了木箱,就会发现视野变得开阔而明亮,看起来甚至比他们所在的房间还要大两倍。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满墙各式各样的诺伊画像,以及一只棺材。

“这是奎因特老师交给我的。”图恩的语气有着压抑不住的自豪。

卢修斯·奎因特,和女神诺伊一样,都是十二英雄之一,被称作吟游的神。他告诉图恩,这原本是“世界旁观者”琪普洛莎曾亲手种下的一棵冷杉,后来丰饶之神欧罗取走它,做成了这样一个木箱。至于这些事情是不是在吹牛,图恩无从考证。

在哈桑羡慕的眼光中,他搬过边上的一张木桌,整理好木桌上的红色桌布,把那颗假冒的诺伊头骨安稳地放上去。

接着,他打开颇为简陋的棺材,里面是一具穿着白衫的女尸。大概是因为由极为完善的魔力封存,它的肌肤和毛发都泛着像雪花一样晶莹的光泽,似乎能证明这是一具尸体的,只有两片聊无生气的苍白嘴唇。

“是雪莉!”哈桑惊呼,他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压低着声音骂道,“你这个人渣!”

图恩面无表情地在棺材前面坐下,双手合十,像是在祷告——恐怕这是作为吟游诗人的图恩最擅长的事情了。

这样的祷告持续了十二分钟。哈桑咬牙切齿地盯了十二分钟,最后才慢慢地平静下来。

吟游诗人的“十二分钟”,来源于这片大陆的故事,而图恩此时的祷告,歌咏的也正是这个故事——在上一个世纪,十二位英雄来到神的所在地“庭院之门”,其中的十位成为了新的神。

图恩敬仰的诺伊女神在此后发生的战争中,为了给饱受灾难的原大陆住民制作通往新大陆的通道,选择了自我牺牲,可是最终却失败了。

即便如此,在原大陆的住民之间,仍然流传着各种形式的诺伊崇拜。在这个学院里,就有两个诺伊狂热者,一个是图恩,还有一个是校长穆伊。

口味独特的穆伊喜欢穿着铠甲的女神,图恩则喜欢诺伊穿着长裙拥抱花束的画像。这两个人经常为女神的装束争论不休乃至刀戈相向。他们的疯狂程度放到整个大陆来看,也算是信徒中屈指可数的佼佼者了。

祷告完毕,图恩弯下腰,环抱着取出雪莉,摆放到桌上。当他的手触碰到雪莉的身体时,耳边传来了哈桑充斥着不满的急促呼吸声。

图恩回过头对哈桑微微一笑:“现在的雪莉,身体很暖和啊。”

倘若雪精灵活着的话,身体会像夏天的井水一样冰凉。

看着图恩略带哀伤的微笑,哈桑的眼眶开始发烫。他想问图恩很多问题,但是最后没有多话。为了不让眼泪掉下来,他只好仰着头喊:“有机会你最好跟我解释清楚,不然我揍死你!”

图恩有些轻松下来似的摇摇头,用几束红色细丝分别穿过头骨的眼眶和口腔,然后分成几束缠绕在雪莉的四肢、腰身和脖颈上。最后一束,系在他的黑色长发上。

他吟诵起庄严又压抑的诗篇,红色的细线骤然汇聚成一根根缎带,在图恩的朗诵下涌动着,就像一条条微妙的血色河流。

淡淡的光晕笼罩在雪莉的身体上,如果世上有种东西叫作“生命的光华”,那应该就是这样朦胧又耀眼的。

图恩很满意哈桑没有阻止他。哈桑不愿意看见死去的朋友身体就这样消失,图恩当然也是。最后,当他看见那阵光晕里缓缓坐起一个纤瘦身影的时候,他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雪莉早已不在了,只有这么做,才有可能让哈桑彻底接受这个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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