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为公元2014年七月,中华大地,一列由东部沿海驶往内陆西安的高速列车上。
王端把目光从窗外飞速略过的剪影上收回,双目有些发涩。
“端子,快点回来,你爹要不行了!”
接到母亲的电话,王端一夜未睡,一早就买了车票,向家赶去。
“嗡班则尔萨垛吽------”王端下意识地吟起一段经咒,吟经诵咒,总能让王端从莫名的心动中安定下来。这篇咒文出自《金刚萨陲心咒》,王端从小吟诵,早已养成习惯。
王端小时候得过一场重病,父母花光家中积蓄,也未能治好。幸好一位游方的道士经过王端家门,多看了几眼,当即断言王端乃天降孤星,早夭之命,如果送到附近的寺庙,或许可暂时躲过眼前劫数。纵然如此,也不过苟延残喘,至多也活不过三十。
王端家旁深山中有一座古刹,这段经书便是那古刹中一位老僧传授。如今十多年过去,那老僧早已圆寂,只是这经文王端从不敢忘记。
王端家贫,自小不爱与村中其他孩童玩耍,却独爱看书。四书五经,道家典藏乃至佛门经典,只要有书,无论内容,都能沉下心思,仔细研读。
在外人和父母眼中,王端是一个长相敦厚,性格文弱的书呆子。这种形象多次招来同村其他孩童的耻笑及父亲的愤慨和无奈。
这也难怪,作为一个世世代代依仗出卖体力,在田间进行劳作而营生的家庭和村社,强壮的身体才是正正经经的庄稼人应该具备的优良素质。读书不能填饱肚子,这是母亲经常唠叨的内容。
好在王端考取了大学,这让形式有些好转。无论哪个时代,读书人在考取功名前后都是完全不同的两个概念。王端成了村里的楷模和说教的模板。这种忽然而来的荣誉让王端整个家族都在村里的地位多少抬高不少。
王端现在才知道,村里人并不是真的敬重他为一个读书人,而是敬重他考取了所谓的“功名”。
“XX站到了!XX站到了!”
王端深吸口气,不觉紧张起来。
贺知章所说“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大抵就是如此感觉。
王端再次将经咒吟诵,心神稍安,他迈出车门,寒风如冰,那种熟悉的寒冷,却能让王端安定下来。
父亲对于任何一个人孩子来讲,无论在精神上还是在灵魂上都如同大山一般稳固和沉重。父亲是一片天,没了这片天,王端不知道前方的路是否还能继续走下去。
眼中泛着泪光,可是王端却不想让身边的人看出异样。他有着自己的尊严,这种尊严构筑在他深深的自卑之上,而敏感脆弱和好强。他必须让自己外在表现出坚强。
“你们还讲不讲理?打了人还不让我们上告?”女人的声音明显外强中干,虽然极度愤慨可是却难掩双目中的惊慌和无奈,她吼叫着,恨不得把嗓子扯出来,她只恨自己的声音不够大,不能够让头顶的苍天听到。
“大姐,你只要在这上面签了字,答应给你的钱,一分都不会少!”刘主管憋着一肚子火气,他再次看了眼手里的撤诉申请书,心神稍定,只要手续齐全,即使出了意外,日后追责,他也可推个干净,“大姐,我们也是奉命行事,还请你配合我们工作。”
“刘主管,我早就说了,这些刁民,都是些狗皮膏药,黏得很。要我说,不动点手段他们是不会服软的!”二六子对这个赵主管的软弱做法早就不满,再这样拖下去,早晚坏了大事。
这王家也不知道怎么怎么得罪了那位大爷,昨夜的电话,现在想起来,还让二六子有些心神不宁。
“干什么?你们干什么?”王端这时候终于赶到,他从人群中挤过去,看到父亲一脸病容地卧在门口的草榻上,母亲半跪在父亲身前,只是不停地流泪,心中腾地升起一口火气,语气冰硬,“妈,怎么回事?他们是谁?”
“你就是王家那位正在读书的王端?你来了就好,你妈说,你家的事由你做主。”不等刘主管说话,二六子抢到前面,两只眼睛不停打转,神情中闪过一丝阴狠之色。
“你是哪个?”王端将父母护在身后,眼前的发生的一切,完全超出了他的承受范围。
一直以来,他都是一个孩子,一个学生,家里的一切,都是父母在操持。而现在,一夜之间,他却要扛起家里的重任。
父亲一向身体健壮,怎会一夜病倒!
这年头在王端脑中一闪而过。
“王家娃子,咱们都是聪明人,如果不想让你父母受到伤害,我劝你还是赶快签了这份协议!”刘主管生怕被二六子抢了头功,硬生生挤到人群前面,撕破脸皮道。
“你这话什么意思!朗朗乾坤,竟公然恐吓!”王端气苦,父亲惨白的面容看在眼里,心如刀割。
“嘿嘿!说句难听的,就是你父母真的出了意外,又关我什么事!”刘主管双目中闪出意思狡黠,眼角似有似无地瞟向后方。
人群后的一片密林处,寒光一闪!
“啊!”
一声惨叫,方才还站在王端面前两米处刘主管整个身体忽然毫无征兆地滚到王端脚下,刘主管胸口,一把乌黑的匕首,闪着凶光,照到王端脸上。
“王端杀人了!王端杀人了!”
人群中传来一声惊呼,看热闹的民众惊慌失措,向四周奔逃。
“端子。”
王端头顶一下子炸开!
血!漫天的血液,浇在王端身上!
“端子。”
王端木然转过身去,父亲已然坐起,脸色更加苍白。
“端子,把这个拿住,快走!去后山!记住,我们是先秦------”
话,戛然而止,又是一瓢温热的血液浇在脸上,父亲的手忽然重重垂下,一颗水蓝色的珠子落在地上。
“爸!爸!”王端下意识地将父亲抱起。
十几年来,父子之间从未如今天这般亲近,只是今日一抱已然是阴阳相隔。
“王端杀父!”二六子明白过来,脸上显出疯狂之色,这帮家伙下手还真是果断。
村民们被眼前的血腥场面惊住了,有几个胆小的早就吓晕,其余的也都四散开去。
“端子,拿住这个,快走!”母亲将那颗珠子从地上捡起,再次放到王端手中,眼中忽然流出一丝笑意,“记住妈妈的话,这世上最不可信的便是人心!今日你的路还会很长,有可能会更加艰难,可是无论处于怎么样的环境,你都要记住,除了自己,不要相信任何人。”
“妈!”王端看着母亲胸口洇出大片大片的血花,下意识地将那颗珠子握在手里。
“你们这些人,都得死!”王端缓缓站起身来,脸上血液尚温,可是心却已凉透。
为什么?为什么?这一切,宛若一场噩梦!
“你天命孤星,一生克父克母!”
“你有身无神,命当天孤!”
“你命当早折,夺亲之命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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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刻薄的话,王端很久没有听过,如今被村民们捡起,句句剜心!
“我不能死!纵然我是天降孤星,我也要找出父母的死因,我也要手刃仇人!”
王端看着一步步向自己逼近的警察,眼中凶光一闪,就跳入自家院内。
王端家院背靠大山,家中有一口老井,直通山中一处枯泉。
村后的山,是始皇帝的陵寝,骊山,骊山上满是灌木。
王端猫在一处土堆后面,大口大口喘着气,此时,他多么希望自己同以前读过的武侠小说中的主人公一样,身怀绝世武功。他第一次体会到个体的渺小和脆弱。他第一次生出对力量的渴望和追求。
以力破万法!这才是人生应该追寻的目标,王端心中一阵激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