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翻身钻进桃花夫人怀里,杏脸生晕,微有愠色,抱怨道:“四哥平日里最凶最聪明了,怎么如今就像咱们家的阿黄一样听话呢?姨姨说不见四哥,四哥就不进来啦?玉儿还要见四哥呢!”
阿黄就是禛贝勒府里的一条大黄狗,很是听话,常常围着黛玉转悠,想吃辟邪吃剩下的肉块。
桃花夫人格格一笑,抚摸着黛玉道:“今儿是十三,明儿是十四,玉儿去拜见你外祖母一回可好?”
黛玉不解地瞪着黑白分明的大眼,满是问号地道:“很快就十五了,玉儿要和姨姨四哥影子哥哥一同过中秋。”
胤禛抬步进来,亦坐在床沿,柔声道:“娘亲考虑得很是周全,以往我很少在意这些人情礼节上的事情,倒是我不曾考虑周到的。虽然不想你过去,但是你和贾老太君地血缘之亲却是抹杀不掉的,你年幼不懂事倒好,只是你如此聪颖伶俐,若是不去,未免让人有机可乘说你不孝。”
黛玉叹了一口气,像小大人似的道:“好罢,玉儿最乖了,就听姨姨和四哥的话。”
眼珠子陡然滴溜溜一转,随即道:“为什么是明天呢?今儿不是更好?虽然姐妹们刚回去,可是她们终究并不是明堂正道来接玉儿的,玉儿不去倒也是在理的。今儿玉儿去,就是拜见外祖母,又不是让他们来接的,意义大大的不一样。”
胤禛看着桃花夫人,桃花夫人点点头,道:“玉儿这话也有理,既然如此,今儿去倒也好,若是贾老太君留你,也好有缓和的一日,住一日,与她脸面上好看一些,她日后也不会说什么了。只是,不管如何,明儿必定得回来,咱们预备过中秋。”
胤禛道:“孩儿这就去吩咐人预备拜礼,和出门的车轿等物,也让金佳另行派些可靠的家人陪着去。”
外面的事情胤禛吩咐好了,这里黛玉亦已换好了出门的衣裳,因同桃花夫人偷笑道:“玉儿家里穷得很,没有银子,也没有几个家仆,若是带了极多的人去外祖母家里,倒是让人说咱们家的人去白吃白喝了,因此只雪雁和王嬷嬷陪着玉儿去就是。”
故而只带了雪雁和王嬷嬷,桃花夫人到底不放心,派了慧人和自己身边最得力的丫鬟风月一同去。
黛玉递上的拜帖是以禛贝勒府的名义,贾母原本正在闷闷不乐三春竟不曾接到黛玉过来,这时候黛玉亲自登门拜见外祖母的消息传进里头,不觉喜笑颜开,急忙带着邢夫人王夫人凤姐三春等人齐迎出了大厅。
原本就是逢家国大事,乃至于朝廷圣旨降下方才打开正门,家常出入,皆从角门,就是王府贝勒府亦是如此,故而此时的贾家正门不开,黛玉亦只是她的外孙女,自然不用如此的排场,便是从角门出入也不算怠慢的,偏生今儿是禛贝勒府的帖子,谁敢怠慢?因此黛玉地轿子从正门一径沿着甬道到了正厅前方才落下。纵然有人不服,也是无济于事。
轿子停在正厅前,雪雁掀起帘子,黛玉扶着慧人的手款款下轿,逶迤上前,一双妙目顾盼之际,只觉得此处锦绣灿烂,华丽有余,沉稳不足,比之朴素淡雅的禛贝勒府,此处更有一种尘世的浮华之美。
黛玉素知贾家虽是旗人包衣,骨子里却还是以是汉人的千古文化为荣,皆依汉人礼数,虽然如此,却也有极多的风俗,穿衣妆饰用饭等等,却皆又随旗人风俗,黛玉却从小跟着胤禛长大,故而骨子里倒是有些旗人的豪爽大方,不免有些小心翼翼。
不等黛玉上前见礼,贾母已经颤巍巍到了跟前,一把搂在怀里,呜呜咽咽提着贾敏哭个不住。
见贾母口口声声都是贾敏,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伤心渲染得众人都情不自禁地涕泣起来,王夫人等忙上前劝慰,笑道:“好容易大姑娘回来,外面有风,还是进来屋子里说话才是,别冻着大姑娘。”
贾母连连点头,拉着黛玉的手就往自己房中走去,一面走一面笑道:“正是,可别冻着玉儿。”
各位太太奶奶姑娘以及丫鬟仆妇们簇拥着进屋,许是人多的缘故,围得是水泄不通,一阵浓郁的胭脂花粉味道,让黛玉小鼻子里痒痒的,又不能失礼,只得拿着手帕掩口,装作咳嗽,却不料这举止在众人眼中,竟是怯弱不胜。
好容易进了屋中,丫鬟们多已退下,贾母攥着黛玉的手给她引见了邢夫人王夫人与李纨。
黛玉一一拜见,一双明眸凝视着一身淡素妆饰的李纨,笑道:“这是大嫂子罢?果然是有嫂嫂的风范。”
听了这话,凤姐忍不住笑道:“这可也奇了,难不成,我竟不是嫂子了不成?才进了这门儿,就先只顾着认大嫂子。”
凤姐因去了几次禛贝勒府,故而与黛玉极熟,贾母却笑道:“你不过也就是一个泼皮破落户,哪里能跟你大嫂子这样的老实厚道人比的?幸而玉儿只认得珠儿媳妇,若是认得你,还指不定得让你搂去多少东西去!”
一席话说得众人都笑了起来,李纨笑意虽淡,却不免细细打量着黛玉,心中暗自赞叹不绝。
见三春皆与黛玉极热络,贾母更是笑得合不拢嘴,邢夫人也只笑着看着,并不吱声。
王夫人想了想,问凤姐道:“月钱可发了下去了?大姑娘来了,一应月钱使费,也都和姑娘们一样。我吩咐你给大姑娘裁衣裳的缎子你可预备好了?趁着姑娘来,叫婆子们来给姑娘量量尺寸。”
风月跟着桃花夫人,素来厌恶贾家的虚伪,亦瞧出了王夫人隐隐有显摆自己管家之意,便款款上前行礼笑道:“多些二太太的好意了,只是我们姑娘年纪小,衣裳已经极多了,家常自有贴身的丫头来亲手做活,况且素来不穿外面女工上的人做的衣裳,太太就不用吩咐外面的婆子来给姑娘量尺寸了,姑娘最厌这些不干净的婆子碰她。”
王夫人神色有些尴尬,却丝毫不动声色,笑道:“小女孩儿家,原都是极爱干净的,也罢了。只是我如今管家,自然是不能怠慢了大姑娘的,该预备给大姑娘的东西,都是按着规矩,自然是一丝儿不能少了的。”
黛玉倒是一怔,心中不免有些疑惑,王夫人此言,自然是昭然她管家的身份,可是为何不是大舅母管家?
忽而目光一转,却见到邢夫人神色有些讽刺,李纨低头,神色却也是淡淡的,一颗小心儿不觉转了几转,已经有些明了了其中的尴尬,想来是二舅母管家,却又让凤姐来管家,所以邢夫人和李纨心中都有些忿恨不平之意。
贾母却似没能看到,只拉着黛玉笑道:“可巧,也到中秋了,咱们一家子倒是能团圆了。”
看着贾母如此喜悦的神色,黛玉倒是不好推辞,想了想,才笑道:“玉儿从小都是四贝勒养大的,如今他身上有伤,京中万岁爷又不在京中,玉儿竟不能单留着四贝勒独自在家过中秋,故而,倒是辜负了外祖母的意思。”
听了黛玉款款的话语,贾母不觉也有些失望,却并不露丝毫,毕竟四贝勒贵为皇子,与他有些瓜葛,家里的大树便多了一株,便笑叹道:“到底是我的玉儿,难得有此心,倒是让外祖母也不好强硬留着你在家里过节了。”
说着又笑道:“虽不能过节,好歹陪着外祖母过一晚,明儿再回去罢。”
黛玉笑着点点头,总算是放心了,倒是也不觉敬佩起贾母拿得起放得下,万事心中皆有丘壑。
惜春见黛玉并不喜欢与这些人交接,便拉着黛玉笑道:“姐姐,前儿我们在贝勒府的园子里玩儿,今儿你也要瞧瞧我们的园子,我还特地吩咐人做了一架秋千,倒是好玩得很。”
贾母听了亦笑道:“倒是你们小女孩子去玩儿罢,没的陪着我这老太婆沉闷得很。”
惜春也不等黛玉推辞,已拉着她到了园子里,果然处处雕梁画栋,各种构筑皆以金为主,红绿蓝三色为辅,重墨浓彩,更觉得华丽中有一种沉闷肃穆,不比黛玉的院落里处处透着淡雅活泼。
惜春荡了一会儿秋千,见黛玉一径沉思,便娇笑道:“林姐姐,你想什么呢?”
黛玉笑道:“我在想,怎么不见大嫂子和兰儿?我很是想见兰儿呢!”
惜春听了这话,跳下秋千,俏皮地歪着头看黛玉,笑道:“我以为姐姐是很想见宝哥哥呢,却原来竟是兰儿!”
黛玉奇道:“你这话有些不对劲,为什么想要见宝哥哥?”
惜春皱着小脸,因带着黛玉往李纨住处去,才笑道:“谁都知道宝哥哥是老祖宗的心肝儿肉,哪一个不是来了都先想见宝哥哥的?却惟独姐姐一声儿不曾在外祖母跟前提起过他,我自然是好生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