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急忙拍开宜人的手,粉嫩嫩的小菱唇微微一撇,不跟宜人一般计较,她是小姐哦,才不要和坏丫鬟计较。
正在这时,却见管家进来通报道:“主子,外面有荣国府的老太君和链二奶奶求见。”
黛玉听了微微一怔,顺口问道:“外祖母她们来做什么?求见谁的?”
心中却又不免诧异,果然外祖母极其厉害,自己来了四哥府上不过这么些时候,她们竟然已经得了消息。
管家回道:“她们是女眷,自然不是求见四爷的,况且咱们府上,也就只有主子是女眷,必定是求见主子的。”
淡淡的罥烟眉微微一蹙,黛玉想起母亲临死前的谆谆教诲:“玉儿,荣国府本是虎狼之窝,虽然都是笑脸迎人,可谁知心地险恶?不能去自然最好不要去,若是一些时候躲不过去小住一两日,万事可要为自己留一个心眼。”
黛玉冰雪聪明,自然听出了一些端倪,见娘亲对贾家忌惮极深,心中自然而然也与外祖母家生出一些疏远之意。
宜人却是气嘟嘟地道:“就说姑娘身上不好,外人一概不见!凭什么呢?当日里太太还在,就打发人来接姑娘,这心也未免忒明显了。虽然太太去了,不知道那链二爷为的什么来,但是只怕也脱不开接姑娘进京的话儿,还不是舍不得林家!”
黛玉点点头,对管家道:“管家伯伯,就说四哥不在府上,府上并无女眷,不好接见她们,请她们回罢!”
虽然管家也有名字,原是叫金佳士伦,胤禛麾下的正经旗人身份,才有金佳氏一姓。但是黛玉从小叫惯了,一向都认为管家是姓管名家,正如康熙皇上姓康熙名皇上一般无异,故而从不改口。
金佳士伦听了微微一笑,阴沉沉的面庞上却是一点儿讽刺,道:“主子不知道的是,人家可是挑明了求见主子的。”
全府上下都十分喜爱这个小主子千伶百俐,也见惯了这小主子的聪明绝顶,可是既然要做禛贝勒府的女主人,势必是要见到无数的风风雨雨的,若是连一个小小的荣国府都应付不过来,日后还有什么担当?如何辅助爷的大好前程?
故而金佳士伦趁着今日胤禛不在府中的时候,过来禀告黛玉。
谁叫前几回贾家打发人来拜见的时候,都给胤禛推却。
黛玉沉吟了片刻,扶着宜人的手起来,道:“管家伯伯先去招呼着她们,说我一会儿就到。”
瞅着黛玉回房更衣,金佳士伦莞尔一笑,这个小主子爱美得很,不同的场合都有不同的衣裳。
大家闺秀,皆从细微处见功夫,如此懂得进退穿着打扮的,才是真真有着极高雅的情趣,油然书卷气弥漫府中。
金佳士伦见黛玉去更衣,便慢吞吞地到了客厅中,那贾母和凤姐儿,还有一些丫头婆子都翘首以望。
见到金佳士伦出来,贾母急忙道:“老身那外孙女可在府中?可愿意见老身的?”
瞧着她急迫的神色,金佳士伦淡然一笑,道:“老太君稍候,主子一会儿就出来。”
贾母听了这才放下心来,叹道:“都是我那女儿命苦,年纪轻轻就去了,让我白发人送黑发人。如今,给我留了一个极乖巧玲珑的外孙女儿,偏又不能养在身边。”
金佳士伦仍旧是不紧不慢地道:“去者已矣,老太君节哀顺变。玉主子在这里吃用皆极周到,老太君不必担忧。”
贾母正要说话,却见一群丫头簇拥着一个小姑娘过来,莲步轻移,足底生香,袅袅娜娜,颇有天外飞仙之感,不由得已然愣住了,登时热泪夺眶而出,叫道:“我苦命的心肝宝贝儿!”
黛玉才换了一身见客的衣裳,正往客厅里来,小小的心中,也极好奇自己的外祖母是什么模样儿。
乍然见到一个泪流满面鬓发银白的老母,黛玉便知道她是自己的外祖母了,便上前行礼,道:“黛玉见过外祖母。”
外孙女见到外祖母,原本应该是磕头为大礼的,但是黛玉毕竟是康熙已经指婚的胤禛的嫡福晋,高贵的身份摆在那里,虽然外面没有人知道,但是在禛贝勒府的几个心腹却都极为明白,故而,金佳士伦吩咐人不用送上软垫,黛玉自然也拜不得了。
想起亡故的贾敏,还有仍旧孑然一身在江南的父亲,黛玉自然也不由得哽咽难休。
贾母颤巍巍地搂着黛玉在怀里,不住细细打量着,眼泪便如滚瓜儿似的簌簌而落,道:“我的心肝儿肉,叫外祖母好想!”
见黛玉已经哭得小粉脸通红,慧人心中疼惜,便上前劝慰道:“如今老太太见到姑娘,原是一件喜事,如何反哭得这般伤心?姑娘身上不好,大夫和尚谆谆嘱咐着不让哭的。”
贾母忙拭泪笑道:“对,对,对,见到玉儿,原是喜事一件。”
宜人和可人上前给黛玉重新打点妆容,黛玉心情平复了一些,才对贾母破涕一笑,道:“瞧黛玉竟糊涂了,外祖母上了年纪,腿脚不好的,如何能站着?快些儿请坐,可人,也不给外祖母上茶。”
说着又打量着站在一旁的绝色少妇,一双丹凤眼,两弯柳叶眉,粉面含春,丹唇凝笑,却不曾穿着一般媳妇的大红衣着,想来也是想到了黛玉新近丧母,太过奢华鲜亮惹人忌讳,只宝蓝百子刻丝袄子,深紫百褶曳地裙,愈发显得身材苗条,体格轻盈,更有一种爽朗干脆的气质让人难以忘怀。
凤姐也正在打量着眼前这个姑娘,不由得暗自诧异不已。
素日里在荣国府,也算是见过了绝色胚子的三春,自觉不少大户人家的小姐,连自家的丫头子也还略逊三分,虽然早知贾敏才貌冠世绝伦,但是却也并不以为然,哪里知道见到黛玉,才真真是非凡间的人物。
她也不过就是极简单素雅的妆扮,想来还是在娘亲孝中的缘故,浑身不见一丝鲜艳的颜色花样,松松的发髻值用一根白玉簪子轻轻挽着,身上也是大户人家里极寻常的料子,可是裙摆浮动时,却是说不出的风致绝伦。
也许是方才痛哭过一番,双眉似蹙非蹙,淡如一抹轻烟,双眼澄澈而晶莹,似乎经过水洗一般,更觉得娇美。
凤姐亲昵地拉着黛玉的手,眉眼含笑道:“想必这就是老祖宗心心念念的林妹妹了罢?世间竟真有这般出挑的人物?浑身都没半分人间烟火之气,瞧来我倒是要好生讨好妹妹一番,也能染上一些脱俗之气呢!”
黛玉道:“链二嫂子过誉了,黛玉年幼弱女,哪里能称之为什么出挑脱俗。”
凤姐忍不住细细打量了一番,然后才送到贾母身边坐着,笑道:“到底是江南水乡的人物,真是清雅温润,瞧这肉皮儿,还有这轻柔欲融的天籁之音,怪道老祖宗眼里心里念个不住呢!”
黛玉道:“黛玉让外祖母记挂了。”
贾母端详着她的小模样,忍不住搂在怀里又呜咽起来,道:“当年这些儿孙,所疼者唯有你母,偏她竟先我而去。”
黛玉想起母亲,依然一阵心酸,她怎么能忘记,那天父亲将自己托付给胤禛的时候说的话?
娘,她的娘,她那风华绝代的娘亲,是给贾家卖出去的啊!
“外祖母不用太过伤心了,娘娘在天之灵,想必也不愿意看到外祖母如此伤心难过。”
细细柔柔的声音,竟如涓涓细流一般,轻易抚平了贾母心中的悲痛。
见黛玉虽然小小年纪,身量尚小,形容亦未足,但是进退有致,款客待亲,宛然小主妇的模样,贾母不由得更是喜欢到了十分去,拉着黛玉的手笑道:“好孩子,小小年纪就这样懂事,可比宝玉强到了十分儿里去。”
黛玉淡淡一笑,道:“娘娘去了,黛玉不能叫爹爹心里挂念,自然是要好生照顾着自己的。”
贾母忍不住又垂泪道:“可怜我的小心肝,这样小小年纪就寄人篱下。好孩子,如今家里有好几位姐妹都盼着你回家,贝勒爷的府上固然尊贵,可是到底你和贝勒爷非亲非故,寄人篱下恐惹人厌烦,不如跟外祖母回家可好?”
黛玉听了一怔,婉转地道:“外祖母一片好意为黛玉,黛玉自是感激不尽,只是娘亲在世之时,与父亲商议,让黛玉居住四贝勒爷府中,也是有着照应的意思。四贝勒爷府上人少是非也少,黛玉十分自在。外祖母身为一大家子的长者,泱泱大族上下四五百人,都要外祖母周全照应,黛玉自不能给外祖母更添烦恼。”
贾母自然是未曾想到黛玉竟会直言拒绝,只得含泪道:“好孩子,到底是极孝顺的,只是,我已没了你母亲,如何能叫你寄人篱下,反不在我膝下以慰我丧女之痛?咱们家大业大,断没有叫你寄人篱下的道理。”
黛玉轻叹道:“外祖母固然是疼黛玉,只是外祖母可曾想过?在外祖母家中,黛玉到底还是外姓人,依然是寄人篱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