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这话,倒是不由得一声长叹,道:“原以为只是无稽之谈,倒是没想到竟是真的,传出了皇上病了,也传出破蕾一说。”
八公子心中忖度半日,却默默无语,心中冷笑一声,雍正此举,亦不过就是想激自己过去罢了,他算计一生,岂能再为雍正所算?
说起来,果然不出雍正所料,这位名满保定的八公子,的确便是圈禁中已经中毒而死的允祀,此时神采飞扬,虽心中不满,却哪里有圈禁的落魄?
他算着惠太妃不会善罢甘休,最后,倒是给予了他一线生天。
自从离开圈禁之所,他亦没有远去,便在此立业成家,原本他性子最是温和圆滑,才学极高,只是心中为恨意权势蒙蔽,方不得显现,此时借着这个,从文人出身,倒是给他博得了一席之地。
雍正深知自己的性情,自己又何以不知雍正的性情?
重病了么?他倒是不信,除非,他亲眼看着他死在自己的眼前。
允祀唇边含着浅笑,笑里藏着刀,便是雍正重病,黛玉破蕾,他也不信!
他等的是什么?就是一直等着,雍正会比他早死,皇帝之位又岂是寻常人可做的?那般的劳累不堪,他就不信,以雍正刚毅又爱憎分明的性子,不会一心一意为百姓做事。
终于,让他盼来了一线曙光,果然重病了!
不管如何,他就是要比雍正活得长久,看看老天先收了谁的性命去!
素日里,他斗不过雍正,可是他可以再寿命上胜过他,再大的仇恨,也会为时光消磨而尽,再大的斗心,也会随着时光淡去,可是那一口气,却是不得不讨回来,谁命长,谁胜利!
只是消息是从别人嘴里传出来的,他倒是有七分不信,便是自己的人传出来,只怕他亦不会相信十分,谁不知道,雍正之心深不可测,他可不能再让其算计进去了。
允祀这里默不作声,亦没有举动,皇宫之中,却是焦急不已。
雍正的病,越来越重了,连日里雨丝浓密,却忽而转为乌云连绵,雨虽听了,天却暗了,像是一块灰蒙蒙的破布,却让刀割不透。
黛玉急得人也瘦了一圈,形容越发憔悴,看在雍正眼里,也疼在心里。
雍正的病,越来越重了,时不时地昏迷,像是费尽心神劳累过度所致。
昏迷了一回,醒来的时候,弘历还是对他回报朝局是否有动荡,他的眼深深地凹了下去,眼神却是很有精神,吃力地点着头,轻声道:“弘历你做得很好,你是来日的帝王,你就要安抚臣民之心,这些不用请示朕了。”
看着雍正颓败的模样,弘历忍住了许久的眼泪终于滑落下来:“皇阿玛!”
雍正如今瘦得,也如一把骨头似的,明黄色的袍子穿在身上,竟是有些空荡荡的,没有了往日的英挺健硕,他的病,岂是假的?
雍正看着弘历,问道:“保定有什么动静?”
弘历一听,便知道他问的是那位八公子,轻声道:“倒是没什么动静,虽说让他进京待诏,他倒是拿着架子不肯进京,惹得官员也抱怨连连。”
雍正长吁了一口气,道:“这才是允祀啊!”
疑心病极重,纵然是自己尚且不相信,何况别人哉?
一声闷雷,迸破了天上乌云,一线亮光,又引得大雨滂沱,不似春日绵绵细雨了,是不是,老天也感应到了世间的争乱呢?她的心,无语。
还未入夜,可是天却黑了,沉闷得吓人。
雍正半靠着,脸上毫无表情。
黛玉咳嗽了几声,嗓子有些发干,雍正忙吩咐宫女服侍黛玉喝茶。
这些时日里,黛玉为他的病到处张罗着,还要操心朝内的事情,毕竟弘历并未经历极多的风雨,做额娘的也是要一旁指点着,只怕今儿个,她都粒米未进呢,真是让他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黛玉点点头,莲步轻移,出了内室,在外面端了一杯茶,细细品着,明明应是甘醇的茉莉花茶,此时却是独闻花香,未吃茶甘,入口苦涩得很。
黛玉闭上眼睛,心中像是翻江倒海一般难受,到最后,她还是引人注目的啊!对于额上的桃花,她倒是不以为意,原以为不过天生而已,只是却不知道,为什么父亲从没跟自己说过呢?
她以为,四哥是她的桃花,成败在于四哥,却没想到,她竟是四哥的桃花么?成败在于她?因为她,所以四哥败?天命所归?什么是天命所归?
唇边勾勒出一抹淡丽的笑,她终于明白了,这就是天命所归,这就是那支让自己纠缠心中多年的凤凰签罢?
一杯茶还没喝完,雨倒是停了,可是赛过桃花绝艳的海棠却是纷纷扰扰落了一地,满地的红,也染红了满地的水,不就是滚滚红尘么?
“皇后娘娘,万岁爷叫您呢!”李德全轻轻地在旁边说着。
黛玉急忙起身,放下茶碗,一个箭步走了进去,却看到雍正手中的白绢血迹殷殷,似盛开了的桃花,开得妖艳华美。
闭了闭眼,再睁开,眼里已经有着不顾一切的决绝。
人影穿透珠帘,声音清越,像是穿透了一生一世。
白裙在风中蹁跹,像是舞出了生命的旋律。
寂静的养心殿,因为雨后,云散雾开,照得十分明亮。
黛玉不顾一切地跑到了雍正的床前,双手紧紧地抱着他的身,不肯松手,也不肯放手,轻声道:“四哥,四哥!”
她呢喃的声音,如同天空中飘下的旋律,很甜,很糯。
轻柔的吴侬软语,再一次飘扬在养心殿中。
雍正似乎没有察觉自己身上的重病,也不管他刚刚又咳嗽了出声,只是伸手抚摸着黛玉的长发,她一路跑进,脸颊红彤彤,像是盛开的娇艳桃花,盘得高高的云鬟也披散了开来,再看她一身素裳白裙,却是有着绝然的神采。
那白裙上,是帝王墨画出的桃花,映红了满室的流光华彩。
黛玉却是露齿一笑,似鲜花盛开,娇妍欲语,“四哥,你抛不开我的!”
很多女人,抛不开身外的荣华富贵,所以想活下去,因为后辈应该孝顺她,她应该成为那高高在上的宝塔尖,尤其是皇后,一旦帝王驾崩,她就是皇太后,为后宫之中的长者,新帝皇后自然也应孝顺于她。
可是,她不想,再美好的宫阙,没有四哥,那就是一潭死水。
为君王殉葬,古来有之,只是,如今,她却是愿意为她的丈夫殉葬。
成也桃花,败也桃花,那桃花,说的不是自己,是四哥!
她明白了,什么都明白了,那么凤凰签,死在最爱她的人手里,那也是她唯一爱的男人,除了四哥,谁还是最爱她的人、又是她最爱的人呢?
凤凰签,解的是事实,那谶语,也会成真。
雍正叹息着:“玉儿,你真是傻。”
傻得无可救药,傻得,让他心痛。
死,好简单的一个字,死了,一切都一了百了了,他的名字还会留在青史之上。可是留下给玉儿的,却是重重的创伤和悲哀,鸳鸯失伴,大雁失侣,剩下的一个,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
黛玉却是仰头在笑,笑得清艳,又回到了从前,那桃花下的少女。
雍正抱着她,她也抱着雍正,都有些凉凉的身体,却越发火热起来。
一团火,似乎活在了他们的心中,照得心中也是亮堂堂的,驱散了寒冷和孤寂,剩下的,唯独有热情而已。
过了良久良久,雍正才吻了吻她额上的桃花,在他眼里,开得这样好看。
“我没事的。”雍正说着,眼里灰败的神采似乎恢复了一些精神。
黛玉终于松了一口气,不管如何,她会珍惜与四哥的一点一滴。
她一生,已经没有所求了,所以,她就是走,也走得轻灵。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说的是话,可是她却知道,死,不是代表结束,她与四哥同赴黄泉的时候,那牵着的手,并着的肩,一定很温暖很温暖。
雍正闭上眼,吻着黛玉,有些柔柔的叹息,可是却没说话,他知道,他还能活着,没有看到允祀的败,他又怎么能死?
看到雍正没事,上上下下又打量着他,果然没有奄奄一息的感觉,黛玉才放下心来,娇嗔道:“四哥,你坏透了,吓得我都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黛玉依偎在他怀里,像以往一样,俏眼望着窗纱上的花影,道:“四哥,你还记得么?宫外的生活是最真实的,平淡无奇,可是却是活生生的,那让我们觉得自己像一对最平凡的夫妻。”
她想,过了不惑之年的自己,是不是也爱唠叨往事了呢?
雍正的手指穿着她的青丝,这是暮年的自己,最爱的,轻笑道:“怎么会不记得?小时候,你就是爱跑出去,不肯回家,想看看山山水水。”
黛玉呢喃道:“是啊,我喜欢看黄河滔滔,我爱看山峦秀色,我觉得一生的壮美都溶在了山河的壮丽之中。我的心不大,可是却能容下山川;我的心不小,可是也小如鸡眼。我生命中,也有一曲凤歌,那是我不服输地想陪伴在你的身边,可是,四哥,你不知道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