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笑容顿时敛起,两行清泪流了下来,仿佛春日中初绽的牡丹带露,平添了一份素净和淡雅!
见宝钗如此装腔作势,探春与湘云又忍不住劝解宝钗,宜人冷笑了一声,道:“想必宝姑娘竟是贵人多忘事了,主子就是主子,奴才就是奴才,八福晋的话,想必也不曾记在心里罢?谁和你是姐妹?凭什么和格格称姐姐道妹妹的?就是三姑娘她们几个,官家小姐的身份比你金贵着呢,也没听她们像你这样胆敢不分尊卑大小!”
说得宝钗面色登时惨白,她原以为自己如此过来,又是存着好心善意,这里总该要顾及着禛贝勒府的声名体面,软声软气和自己说话,不会给自己没脸,却不曾想到,尊卑之分,主仆之分,竟在她们眼里如此分明!
探春念着宝钗是王夫人最看重的侄女,忙拉了宝钗衣袖一把,对宜人陪笑道:“宜人姐姐消消气,宝姐姐倒是一番好意,只是念着姐妹情深,反将规矩略差了一些儿,却也不是有意而为之,还请姐姐恕罪。”
宜人意味深长地看着探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彼此心中皆明白。三姑娘,好歹你可是国公府里正经的三小姐,说起来,身份还在云姑娘之上,和云姑娘同是官家的小姐,说话做事,却听一个商贾家出身的小姐,真个儿是让外人好笑!”
一席话说得探春脸上一红,湘云也是瞪眼不语,唯独宝钗心中已是惊涛骇浪。
这么些年来,人人都给她的势头压得抬不起来,也都觉得她是理所当然众位姑娘之首,却没想到宜人竟一言说出。
虽然仍旧没人说自己什么,但是上下身份尊卑的身份还是在那里的,自己日后如何调遣探春湘云等人?
自己最是懂得礼数之人,虽然心中不愿意,这个身份的规矩,她还是得逼着自己守着。
惜春听得心胸大快,素日里最瞧不起的就是探春湘云两个,明明都是官家小姐,身份原比宝钗尊贵,却事事皆以她马首是瞻,今儿听了宜人这一番话,才是吐了一口气,忙重重咳嗽了一声。
陡然见到两个小公子不知道何时在厅中,钗探云三人皆有诧异之色。
宜人是看黛玉男装惯了的,一看到便认得是黛玉,忙掩住了声音中的笑意:“两位小公子怎么来了?”
说着才对钗探云道:“这两位小公子,是我们金佳管家家的,常常也跟着料理些外面的事情。”
话既然说出来了,三人只得敛衽一福,道:“见过两位金佳公子。”
惜春不免心中大为得意,故意粗声粗气地道:“还没进来,便听着你们争论,倒是争论什么呢?”
宜人忙将方才之事细细说与她听,惜春皱眉道:“真个儿竟是不消停的,倒是想来禛贝勒府分一杯羹不成?”
目光陡然间凌厉无比,扫过宝钗和湘云,最后却瞅着探春道:“听说贾府如今忙着元庶福晋省亲之事,怎么倒是有空过来的?可别醉翁之意不在酒才好。”
宜人笑道:“何谓醉翁之意不在酒?”
惜春道:“这还有什么?三位姑娘都是待字闺中,尚未许得人家,女儿家不说在闺阁中规规矩矩地过日子,大喇喇地登门过来,可不就是瞧着四贝勒如今尚未大婚,你来我往的,未必没有结亲之意!”
说得宜人扑哧一声大笑,真个儿这个四姑娘,果然是不客气的刀子嘴!
黛玉也忍不住一笑,不过惜春说得却是事实,虽说薛家有这个意思,谁能说贾府没有这个意思?
毕竟论身份,探春在宝钗之上,人又英气爽朗,神采飞扬,且模样在三春中最好,倘若结得姻缘,可比宝钗嫁入更好。
轻轻咳嗽了几声,黛玉缓缓地粗着嗓子道:“咱们家四爷,果然是祸水呢,乱了不少女儿心。”
背着手在钗探云三人跟前踱步,纤白的手指在探春眼前晃了晃,道:“三姑娘,难不成,竟也是想嫁进我们禛贝勒府?”
探春登时涨红了脸,道:“公子这是什么话?素来女儿家皆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小女虽是包衣家的女儿,好歹也是从小读书认字的,终身大事皆是要家中父母做主,岂能想这如此羞耻之事?”
倒是个懂得规矩的女子,不过,惜春却冷笑道:“话虽如此说,保不住贾府的老爷太太就有这门心思,想将三姑娘送进禛贝勒府里呢!也难怪了,贾府如今大姑娘在太子宫中为妾,薛家又跟九贝勒交好,大老爷和八贝勒又极亲近,唯独剩下这个对谁都不冷不热的禛贝勒府,倘若能将自家女儿送进来,岂不是又多了一株大树好乘凉,何乐而不为?”
探春面上的血色登时褪尽,容颜苍白如雪,颤声道:“我们家才不会有这样的心思,女儿一个个都用来联姻!”
惜春轻轻一笑,道:“是与不是,三姑娘如此聪颖之人,岂有不明白的?”
说着摇摇晃晃踱步到了宝钗跟前,上下打量了一番,道:“可惜这么一副花颜月貌,竟白白存了这些心思!”
宝钗心中正在为贾府竟也有将探春送进禛贝勒府里的事情震惊不已,听了惜春的话,依然强自镇定道:“可惜什么?”
惜春笑嘻嘻地露出一口玉石般的牙齿,在宝钗跟前闪闪生光,道:“宝姑娘不也是有进府之心的?这样一副倾国倾城之姿,且琴棋书画无所不通,也学贾府大姑娘与人做妾,岂不可惜了?”
黛玉一旁也抿嘴一笑,对宜人道:“宜人姐姐,你说上一回年家的小姐想嫁进我们府中,如今怎么样了?”
宜人听了这话,忙大声道:“回金佳公子的话,先不说这年小姐如此不懂得规矩,大喇喇就扬言要嫁给四爷,要进了咱们禛贝勒府,声名早已败坏殆尽,这些我也无话说了,却得说咱们四爷是如何处置的。”
说到这里,故意顿了一顿,踱步道:“万岁爷也曾劝过四爷纳了年玉慧,不拘什么侧福晋,就算是一个侍妾的位份,只怕年玉慧也是愿意的,毕竟她看中的是四爷,不是福晋的位子,一是拉拢了年家,二则多妻多妾也有颜面。咱们四爷果然是对格格一心一意,当场便拒绝了,亦不惜惹怒了皇上万岁爷。”
惜春听了只点头,道:“这就是了,这才是真正的好男儿!果然咱们格格是个有福气的。”
对黛玉挤挤眼睛,扮了个鬼脸,让黛玉不知道是羞涩还是好笑,总之一张脸涨的通红,黄粉也遮掩不住那丽色生春。
惜春眼儿一转,又问道:“当日里咱们格格处置内鬼,尚且杀鸡儆猴,毫不手软,如今四爷可是怎么做的?毕竟外头可是有着不少人都觊觎着侧福晋庶福晋格格的位子呢!”
黛玉笑道:“这些我却是知道的,说起来,倒也是该让三姑娘宝姑娘都听听才是。”
她的四哥,才不会让给别人,很该让她们知难而退,不然日后指不定还有多少人呢!
宜人忙对黛玉道:“这些怎么好劳烦公子来说?可别吓着了三姑娘和宝姑娘!”
目光如水,定定地看着宝钗,看得宝钗心里是七上八下的,干笑道:“却不知道是什么,还要宜人姐姐说出一二来。”
好半日工夫,宜人才笑道:“四爷吩咐了,但凡是存着不该有的心思,四爷绝不饶恕!这个年小姐不日即将昭告天下定亲了,说媒的,可巧就是四爷,许给了的,竟是我们田庄上的一个长工。这长工为人也是敦厚老实的,长了这么大年纪,都不曾娶亲,四爷恩典,给了他这么一房媳妇,从此夫唱妇随,倒也是一段佳话!”
听到这话,宝钗面色煞白,惜春也吃惊不已,眼睛只管看着黛玉。
黛玉对惜春点点头,的确是如此。
宜人又笑道:“这是年小姐正经的终身大事,岂能是我随便胡言乱语的?怎么说,年家也都是禛贝勒府里的奴才,四爷的吩咐,虽然不及万岁爷金口玉言,却也是千斤之重,不听便是大不韪的罪名!况且这件亲事,还是我们四爷亲自登门做媒做保山,彩礼东西样样不缺,岂有回绝之意?”
惜春听了心中止不住的笑意,原来这个冷面贝勒爷,竟还会如此行事。
咽下口中的笑意,惜春忙道:“可不就是?那年小姐口口声声要嫁进禛贝勒府里,虽说长工身份低了一些,到底也是禛贝勒府里的奴才,和年小姐倒也是极为相配的,也全了年小姐的心意,岂不是两全其美?”
宜人笑道:“这话原是如此,我们四爷的性子,想必也没人不知道的,明儿个倒是瞧瞧,谁还愿意步年小姐的后尘!”
宝钗秉性聪明,虽从来不露自己心意,可是宜人这些人如何瞧不出来的?
她更明白宜人这番话是说给自己听的,却不曾想到,胤禛果然是冷漠无情,竟将年玉慧娶给府下的长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