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妃听了一怔,便即明白,看着室中过来伺候着的姬妾们,却不曾看到元春,不觉眉头一皱,冷冷地道:“元庶福晋何以不曾在跟前伺候?本宫什么时候允许她私自歇息了?”
众人忙道:“回福晋的话,元妹妹身怀六甲,身子笨重,故而在房中歇息。”
太子妃面上冷笑,却问吴氏道:“吴儿,你这身子有几个月了?”
吴氏忙扶着肚子躬身道:“回福晋的话,奴婢这身子有七八个月了,十月里便到时候了。”
太子妃扫过众人道:“本宫倒是忘了,不知道元庶福晋有几个月的身子了?”
众人皆是争斗不已的侍妾,皆有幸灾乐祸之意,忙回道:“算来,倒是明年二月该当临盆,比吴姐姐晚了二三个月。”
阿穆立即便道:“这可奇了!吴庶福晋有了七八个月的身子,尚且知礼地过来服侍福晋,规规矩矩的倒是个好性情;如何这元庶福晋竟不知礼数了?难不成,仗着这肚子里的哥儿,便不将福晋放在眼里不成?”
一侍妾周氏冷笑道:“福晋和八福晋有所不知,这元姐姐自负琴棋书画无所不通,尤擅琴艺,模样又远比我们生得好,故而将太子殿下迷得是神魂颠倒,撒娇撒痴,求了殿下准她不用过来伺候福晋的,奴婢们岂敢说什么。”
太子妃听了心中更怒,吩咐人道:“即刻吩咐贾氏过来,本宫倒是瞧瞧,她有多大的本事,将主子都不放在眼里了!”
忙去了两个丫鬟,唤了元春过来。
元春秉性聪颖,且素来在宫中是小心谨慎,步步为营,好容易有了身子,自是细致妥当,唯恐宫中的这些阴谋诡计,弄掉了她腹中的哥儿,又因其母嘱咐怀了哥儿便得好生将养,万不可劳累了,这才趁着奉太子银两的时候,求了这个恩典。
今见太子妃声色不必往时,众位姐妹又都有幸灾乐祸之意,不免心中胆战心惊,忙扶着肚子甩帕子行礼。
“奴婢元春,给福晋请安,给八福晋请安。”
太子妃碧蓝的掐丝珐琅指套或并或翘,端着一碗茶细细尝了一口,才冷眼看着元春,道:“元姑娘这身子有几个月了?”
语音圆润温柔,竟是让人有一种如沐春风之感。
元春素知太子妃语音越是温柔,则越是有极毒辣的心思,忙恭敬道:“有五六个月了。”
太子妃道:“各位姐妹们给殿下开枝散叶,使得咱们大清皇室子孙绵延,原也都是功德。本宫也不是不能容人的,只要你们一个个守着自己的本分,由着你们跟太子殿下撒娇撒痴,讨赏这个,讨赏那个,这些,本宫都不在意。”
众人忙躬身道:“奴婢们谢福晋恩典,必定谨守本分,不敢逾矩。”
太子妃满意地点点头,笑面如一缕春风:“这就是了,乖乖的,自有甜头给你们,可别仗着怀了殿下的骨肉,就不将本宫放在眼里,竟也懈怠了自己的职责,咱们毓庆宫,可是容不得这些不守本分的奴才!”
元春听了这话,不禁后悔不迭,额上也是细细的汗珠密布,一声不敢吭。
阿穆探过身子含笑对太子妃道:“嫂子也莫气,咱们旗人家的女儿,自然都是安分守己过日子的,也只一些奴才家中教养不当,也没个眉眼高低的,嫂子吩咐几个嬷嬷好生教一番规矩就是。再说了,奴才就是奴才,一家子也都是奴才的命儿,爬不上天去的,仗着殿下的一点宠爱,就山鸡长了凤凰毛不成?”
太子妃听了亦笑道:“偏生有些奴才,竟就是不知道些规矩的,以为做了殿下的屋里人,一家子就金贵了,好生可恶。”
说着面上生笑,温和地对吴氏和元春道:“两位妹妹如今都怀了殿下的骨血,本宫也都一视同仁,想着你们也都好些年不曾出宫与父母团聚的了,本宫就准你们明年元宵节出宫三个时辰,回娘家省亲,也好叙叙天伦之乐。”
一言既出,喜得吴氏忙连声谢恩,诸位姬妾皆羡慕之极,不免多瞪了元春几眼。
消息传了出去,吴氏之父吴天豆急忙看地方建园子,等着女儿回娘家省亲,亦是喜悦之极。
见吴家如此,贾家岂甘落后?
贾政亦忙回了贾母,与贾赦贾珍商议,拆建园子,又趁此机会将园林扩大,到底秉着接驾之名,虽违制却亦在情理之中。
偏生贾府这么些年来,每每孝敬太子宫中,又处处替元春打点,还要在朝堂上走动,家中又都是排场使费惯了的,一时之间,竟银钱接不上手,贾政不免心中郁郁,王夫人更是心生烦恼。
好容易期盼到女儿为自己扬眉吐气,岂能如此便给女儿失了颜面?怎么说,贾府也不能落在了吴家后头。
思来想去,王夫人只得去求贾母,道:“老太太也是知道的,好容易咱们大姑娘怀了太子殿下的哥儿,又得太子妃准了回娘家省亲,那吴家竟是挥金如土,大肆建造园林,满城之人无不极口称赞,咱们虽不能如此,好歹也别失了大姑娘的颜面。”
贾母听了,沉吟片刻,才缓缓地道:“咱们家官中的库存,竟不够建造园林不成?”
王夫人忙道:“虽有十几万的银子,可是大大小小灯烛帘笼花木山石等等加起来,还是短了十几万两。”
贾母不觉叹道:“倘若在以往里,这几两银子也不算什么,如今你娘家又是京官,史家也在京中待职,薛家虽丰厚,却怎么说也并非是咱们贾家的亲戚,唯独玉儿家是极富贵的,偏生又生出这么一档子事情来,倒是不好筹措。”
王夫人登时急了,道:“依老太太的意思,这可如何是好?”
贾母沉吟道:“若说敏儿女婿不曾给玉儿留下什么家产,我却是不信的。玉儿如今也算是禛贝勒府的女主子了,虽说三年后才能大婚,可是嫁入皇室,嫁妆必定是早已预备好的,林家七八代的富贵了,且代代皆是肥缺,虽说不上有几千万的家产,几百万两倒还是有的,如今还有些女婿留下的势力,想必不可小觑。”
听贾母娓娓道来,王夫人眼波一闪,忙躬身道:“虽说果然如此,只咱们怎好跟大姑娘开这个口?”
贾母登时撂下脸来,道:“我什么时候说要你们跟玉儿开口要银子了?咱们家纵然不济,这几两银子还是能拿出来的!别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有了银子你们就私藏,到了要紧时候,又跟我推说没有银子,不过就打量着我有几两梯己,一个个都算计着这个不成?也别让外人笑话了咱们家,建造个园子也没钱了!”
说着吩咐鸳鸯道:“鸳鸯,取十万两的银票来给二太太,余者所缺,你们便想法子筹措罢!”
王夫人虽得了贾母一番说落,可是却得了十万两银子,心中自是喜悦,忙连声道谢接了银票。
贾母冷眼看着王夫人面上的喜色,又道:“我素知你极敦厚的,且是天真烂漫之人,喜怒不喜遮掩,只是那赵姨娘虽是个混账老婆,好歹也是环儿和探春的生娘,该她得了的,也不许吩咐凤丫头克扣了她的。”
贾环如今得了黛玉的眼缘,来日里必定能成大器,只要他娘在这里,他纵然割袍断义,也还是得乖乖地回来。
王夫人听了,虽然不悦,却只得躬身答应了。
如今黛玉极威严大气,贾府自然也不敢再有看轻之举,如今得了元春省亲一说,忙吩咐人与黛玉报喜。
看着过来报喜的鸳鸯鹦哥两个,及身后的四个婆子,黛玉不觉莞尔一笑,淡然道:“既然如此,回去替我恭喜外祖母了。”
说着叫来刘嬷嬷道:“嬷嬷,既然外祖母家中有如此喜事,咱们也很该赏些什么东西。”
刘嬷嬷想了想,方菊脸含笑道:“难得格格一番子恩典,奴才家有喜事,自然该赏些东西的。奴婢瞧着那盆玛瑙石榴盆景儿倒好,且咱们府中也是用不到的,莫若赏了过去,也算是合了元庶福晋身怀骨肉的身份和景儿。”
黛玉点头道:“也好,到底是积年的老嬷嬷,想得竟比我周到些。”
说着便吩咐宜人使唤几个妥当些的婆子,亲自到贾府打赏。
鸳鸯和鹦哥都有些面红,却又不敢说什么,只得问了黛玉好,黛玉也问了贾母身子好不好,两人方告辞回去了。
见一行人皆去了,宜人不禁啐了一口唾沫,道:“不过一个侍妾回娘家来罢了,摆什么架子?赫赫扬扬地怕别人不知道似的。还过来跟格格报喜?凭什么?难不成还想让格格出银子给他们整治园子不成?”
黛玉好笑地道:“来报喜的两个丫头又没有什么不是,你对着她们的背影啐什么?”
宜人这才回过神来,抚了抚额头,长叹道:“我竟忘记了,怎么说,我也是丫头,和她们没什么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