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入夜开始,小雨就开始下了;如今天已经泛起鱼肚白,这雨依旧不停,阴沉沉、软绵绵的,惹人烦躁。
腊月二十八,已经极其接近年关了;因为是北方的缘故,往年这时候大地早已经一片素白,哪里还会有这样的雨;怕是从天空坠下来之时,就已经变成了冰渣。
林寂伏在窗沿这样想着。
屋里有些冷清,除了桌子椅子外并没有其他的布置;可见这一家客栈并不高档,非常普通。
固然这样生活对林寂来说有些难捱,不过他并未抱怨。在踏出京都的那一刻,他就撇下了夏廷三皇子这么一重身份。
“汴州还真是冷的可怕,若是以前的我,想必无论如何也忍受不了吧?呵呵!”他抖了抖袖子,皱巴巴的长衫便立刻带起了一些灰尘。见此一幕,他讪笑一声,似乎是自嘲。
京都的父亲怕是还在战斗吧!
林寂反身回到床上,硬邦邦的的床板被他压得咯吱作响。
实际上他并不希望自己的父亲还在同那些人争斗,可是他的想法改变不了神州大陆的局面。没战斗么?没战斗的话,为什么整个冬季都未见飞雪?
除了父亲的玄神天火之外,他想不到还有谁能连无上天威都改变。或者紫云宫的哪位仙子和至道峰的道人也能改变天威;但是林寂知道,这两人并没有修炼火系功法。即便是改变,想必也并非是这种方式。
“为何!为何我就不能同父亲一同战斗呢!”
林寂捏紧了拳头,眉头半皱;哪怕是这问题在他离开京都的那一刻,如何想也无用,他依旧不止的去想。
“实力!实力!”林寂长舒了一口气,面色沉重。
不由得他不沉重,因为他的修炼资质,实在差的可以,或者他根本就无法修炼。
大夏王朝纵横三千里,地大物博,各种宝物不知凡几;作为夏皇宠爱的第三子,他用过的灵物不可数记,但依旧,他连炼心一重都没有达到。
灵台都无法铸就,何谈炼心?
炼心九重都不能踏过,他便算不上一名修行者……他多么希望自己是个普通人,或者一生也难以接触不到一个修行者。
可惜他是夏廷的三皇子。
他总不能不顾宫廷深处那与天魔抗争着的父王以及两位兄长。
这便是生来。生来是不可改变的。
“二十八便在今天,或许只有三清宫才能改变我如今的处境……”林寂有些微微茫然的自语了一句。
他也不知为何会生出这样强烈的修炼执念,毕竟父亲那样的存在也仅能堪堪抵御住天魔的进攻;而他即便是能修炼,还有炼心九重…合气…通玄……。
莫说通玄境,想必十之五六的修炼者也终身处于合气境……他努力不想这些;毕竟他连灵台都未筑起。
小雨渐息,天露晓光。
太阳仅仅是为了发光,仅存的暖气对于遍布与汴州的凉意来说,无疑等同与泥牛入海,街道上依旧冷的吓人。
林寂依旧披着单薄的长衫,却并不觉得很冷。这么多年的灵物倒是为他打下了强悍的身体基础。
“隔窗晓春到,边北亦冬寒;往来三清宫……”
“时长安……”
一个儒生打扮的清瘦中年走上街,目光便在街尾……
“林寂老弟,我这诗可好?”
中年走了两步来到林寂近前,神色还算怡然。
“未合辙,并不押韵……而且后一句为何只有三字?”林寂看了看眼前中年,这人是他前些日子认识的,名叫李青莲,看似普通。
“哈哈!合辙押韵,又如何遂了心?”李青莲笑了一声,摇头言道。
“李兄,你这话便有些偏激了;诗本就是陶冶情操之物,不合辙不押韵便称不上是诗了!”林寂微微一笑。
“看见这阴雨,我便知道春天要来;但即便是春天,也无法脱去这凉意……三清宫屹立在汴州许久,我也往来过许多次;只是见到了长久的安宁……”
“林寂老弟,即便是能进入三清宫当弟子……依旧是修炼难……修炼难的人数不可计,但仍然是修炼难……”
“修炼难者!可得长安也!林寂老弟不欲脱离这平仄与押韵;又何须别去这长久安宁呢?”
林寂微微一愣,继而一笑。
早知道李青莲绝非俗人,却也没有想到他早就看出了自己的处境。
这几句话很明显就是给他的指点;他也顿时有了些上心。毕竟并不是走到哪里都可以遇到高人的。
“俗人岁数不过百,如何长久?安宁也无处可谈了吧!”
“千万年久,海枯石烂。俗世依旧没有变……同样的韵律只是换个诗名;但是千古绝唱还是代代相传……”
“我说要长…”
“长又如何?”
“我仅仅想同父皇并肩!”
“狗都想吃肉!”
“你也不懂?”
“没人懂!”
长街上已经多了些人,这些人大多都很悠闲的走动着。
“你知道生活是什么吗?”李青莲开始问道。
“不知道!”
“生活就是一个屁,也是一阵风,形容为一场雨也无不可。”
“何解?”
“不知道这个屁响不响,但总要放出来!不知道这阵风吹向哪儿;但还是要吹。一场雨下完又变成了云……之后在下一次。”
他的形容很新奇,但是听完之后,隐隐觉得有些道理。
李青莲看了看长街远处,继续道:“我们俩就像是一对****一样站在街头讨论生活,甚至不知道为什么要讨论,你觉得有意义么?”
“按你这么说,我过得每一天都没有任何意思……”林寂耸了耸肩。
“我猜你这些日子一直在想着你家王宫深处,想着可怖的天魔;想着你不能修炼的痛处,于是便想要发奋图强……于是便想要进入三清宫,于是便想要逆天改命,于是便想要凭一己之力拯救父亲哥哥……”
“有错吗?”林寂皱了皱眉。
“错了错了!你错了!”街旁慵懒趴着一只流浪狗,它忽然口吐人言,讥笑的说道。
“阿弥陀佛……施主可知世界并非世界,只是名为世界?”一个面色安详的老僧不知何时走到了他的身边,开口说道。
“林寂兄弟,随我来……”
霜寒,谁舞温情化缠绵。一曲楚歌唱的这样美。
突兀的视觉变化让林寂有些不适应,不过他仅仅片刻就反应了过来,立在虚空中,下首的宫殿仿若透明。
这似乎是大夏的皇宫。
林寂眼中,那绰绰约然的身姿舞动在宫殿中心,便仿佛一朵盛开的牡丹一样绝美无双。
女子的前面是一座金色座椅,椅子上半躺着一个身披金甲的男子。正是他的父亲,大夏的国王。
“这舞不好。”他淡然道。
笙歌一静,女子缓缓停下了舞动,极轻,极缓的走到了大夏王的身前。
“千年前,九天玄女用这绽舞博得了天帝的欢心。”虽然笑,但是女子的眼眸太静,如同一汪死水。
“仅仅免了死,多活了百年。”大夏王依旧面无表情。
“又六百年,洛神一曲绽舞感天动地,救了千万黎民百姓”女子的语气淡如水,一点也没有普渡众生的寒意。
“治了一场洪水,耗了毕生修为。”大夏王道。
女子缄默片刻。
“我这一舞,不足让陛下为我动心?”
“…如果红颜不成枯骨,我已然动心。”大夏王终于眼神一跳,看了女子一眼。
“呵呵…陛下,我想要个儿子。”女子突然悲凉一笑。
“他姓林,随我林天的姓。”大夏王摇头一笑。
“那便唤做寂,了却我一生寂寞。”女子眼中有些温馨,有些乏力。
林寂有些发愣,原来这是自己的母亲。
他想着,这应该是李青莲施法,让他看见了许多年前的一幕。
不想,自己的母亲竟然如此之美。
“你父亲杀了你母亲,亲手。”站在一旁的李青莲平静道。
于是画面一转,一个婴儿哇哇降世,想来,就该是他自己了。
“你知道么,林天,惶坟埋了三千一百万尸骨。”温情的看着怀中的孩子,女子眼露死意,轻声开口道。
“我只填了三千万。”林天一笑,抚摸着女子的脸。
“其实我喜欢你……”女子依偎在了林天的怀里。
“如果不是我杀了三千万,相必你不会喜欢我。”林天笑的很轻,口气极淡。
“这是个死结……不然我们一起去死吧。”女子抬头,希冀的看着林天。
“若我不杀人,便做不成皇帝,你也无需来暗杀我,同样便没有机会喜欢我。”林天微笑看着女子,道:“虽然极想陪你,但我不能死。”
“哪怕面对天魔?”女子轻道。
“女子沉默的许久,他无法理解,眼前人为了一个飘渺而不可追求的天道,竟能亲手残害三千万无辜。
“天道,究竟是什么?”女子痛苦问道。
“天道注定,我要赐你三尺白绫…”林天看了看天。
“你知道了,还会这么做么。”女子问的寻常,所以并不是求生。
“所以我准备用剑。”
林天微笑看着女子,继续道:“天道告诉我,如果我赐你白绫,你便打不开天魔之门。”
“用剑就会开?那你为什么还要违背它。”女子微笑,她抱着必死心而来。即便不经意喜欢上眼前这人,他也要死。这是一个杀手的根本意义,不成功,自然要成仁。
“我……要逆天…”林天低下了头,声音极其乏力。
“我最恨…喜欢并不能成我的全部…”
林天轻飘飘的拔出了剑,一剑插入了女子的心口,继而闭上了眼睛。
一泼血红,霎是艳丽。
林寂感觉,这一剑是插在了自己心上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