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怀恩站在佛龛前,为赵富贵烧香祭奠。
隋进顶替了赵富贵留下的连长职务,他跟在钱怀恩后面,把香插在香炉里。
眼下,摆在钱怀恩面前的三大难题是征粮、肃匪和招募乡团。
征粮原本是白文弱的职责所在,由于乡里反弹太大,进展甚慢,故而白文弱求到了钱怀恩。
钟福虽然目不识丁,但为人机灵,善于周旋,于是钱怀恩指派他带队协助白文弱征粮。
隋进尚年轻,行事多有不稳,肃匪的事就只好交给秦天保去做。
所以,招募乡团的任务自然就落到了这个新晋连长肩上了。
乡团的主要任务是保护铁路和车场的建设,虽然不是近忧,但倘若一直没有进展,势必成为他的远愁。
维持一个县城的安稳,就像操持一大家子的生活,每天打开门,柴米油盐酱醋茶,哪件事想不到都会成为麻烦。
白文弱自从正式担任维持会长的职务,已经连续几个月日夜忙碌,人累得老了不少,可是凭他一己之力,效果却甚微。
松本俊男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在了修建铁路的事情上,他时常往返于安成县和保定府,就是为了争取将车场和仓库定在安成县而去游说华北陆军部的上层官员。
如果松本俊男把铁路的事情争取下来了,而钱怀恩又没有募集到足够的人手,那结果可确实够他喝一壶了;反之,如果钱怀恩把乡团组建起来了,可铁路的事情黄了,那如何安置这些人又将成为一个大难题。
尤其安成县现在一穷二白,白文弱恨不得一个大子掰成十瓣花,根本无法养活这么多士兵。
想到这里,钱怀恩不由得叹了口气,然后问隋进乡团招募得如何了。
“干爹,说实话很麻烦。”隋进听到钱怀恩问他,赶忙吐起了苦水。
摆在隋进面前的确是个难以解决的难题。
首先就是老百姓不愿意跟着日本人干。虽然日本军在侵华战争中节节推进,但很多人仍然不信这个弹丸小国能把诺大的中国全占了,搞不好没过两年日本人就撤兵了。因此谁也不愿意冒着被当成汉奸秋后算账的风险去干这份没什么油水的差事。
其次是现阶段在安成县辖区生活的老百姓大多是原先的穷人,或者是舍命不舍财的小地主。那些有权有势的大户人家早就南下避祸了。尤其是那些原本就没有土地的佃农,他们冒着巨大的风险坚守,无非就是看中了眼下安成县正处于大量无主之地招垦的局面,谁都想拼命干几年,抢到更多的土地,翻身做个小地主。
第三就是经历了连年战火,但凡有点想法的人早就扛枪从军去了,差一点的也钻进山林,成了一路强人。大浪淘沙,现在还留在农村挨生活的人,还有几个是见着枪不哆嗦的。像这样的人,就算他想来,隋进也不能要。
所以隋进忙前忙后十来天,总共就招了七八个人。
“干爹,现在哪儿哪儿都在打仗,根本招不来人。除非我带人去强拉,可是白大叔又不同意。”隋进苦着脸说。
就在这时,秦天保从外面急匆匆跑了进来。
“营长,钟福出事儿了!”秦天保满脸大汗地喊道。
“出什么事儿了?别着急。”钱怀恩坐直了身体。
“钟福带人去孙家屯征粮,被村民给围了。”
“混账!”钱怀恩拍着桌子喊道,“他没带枪吗?”
“白县长之前说征粮不宜带枪,所以钟福一直没带过。”
“那你还在这儿等什么?赶快带人去啊!”钱怀恩使劲挥着手喊道。
一路人马飞快地从县城南门疾驰而出,扬起的灰尘经久不散。
秦天保一马当先,唐龙、张汉紧随其后。
出发之前,秦天保忽然心中一动,他和钟福都离开了县城,如果此时县城有事怎么办。
于是他让赵占魁、赵占元兄弟留在县城看家,自己只带了一个排的人去解钟福之围。
他盘算着,凭着自己手下这些久经沙场的士兵,对付手无寸铁的农民还不是手到擒来。
孙家屯距离县城四十里地,接近西山口,是安成县辖区内治安较乱的地方,民风一向彪悍。因此,在秦天保看来,钟福在此被围也就不足为奇了。
这三十九个人骑的都是快马,加上救援心切,因此只用了四十分钟,就赶到了孙家屯。
可是屯子里却是静悄悄的,他们骑马穿过狭长破败的土路,连一个人影都没见着。
这一下,秦天保反而手心出汗了。
按照多年的经验,秦天知道只要手心一出汗,说明危险就来了。
他拔出了肋下的快慢机,抬起胳膊,其他人见状也纷纷亮出了武器。这支队伍缓慢地从村东头走到了村西头,然后又绕到了村北的龙王庙。
秦天保回头给唐龙、张汉使了个眼色,二人心领神会,知道秦天保要把这里作为阵地,于是翻身下马,带着一众军士进了龙王庙。
寒风乍起,秦天保心下一片茫然。诺大个村子,却像坟墓般死寂,连鸡鸣狗叫都听不到。
想到这儿,他然抬手朝天开了一枪。
“嘭!”紧跟着是似有似无的回声,除此之外,依然什么声音都没有。
“人或许能忍住不叫,可是家禽畜生听到枪声也能不叫吗?”唐龙走过来说道。
秦天保看着唐龙点了点头,这些年他们一直并肩作战,早已如左右手一样默契。
“四个人一组,挨家挨户去搜。”张汉高喊道。
士兵们分成九个小组,相互掩护着进了村里。
秦天保坐在龙王庙门前的石阶上,脑子飞快地旋转着。
他接过唐龙递来的烟,抽了一口,忽然想起来什么,急忙起身叫住一组士兵。
“你们现在就赶回县城,把这里的情况直接报告给营长,然后等营长指示。”秦天保说道。
“是!”四个人同时应道。
“你们四个人要一起走,无论遇到什么事情都不要耽搁,跟不要分开。如果遇到袭击,就算拼命也要保着一个人回到县城,明白吗?”秦天保快速说道。
“明白!”
“钟二哥,还有这么多兄弟的性命,都在你们手里攥着,一定谨慎!快去!”秦天保说道。
看着三人打马离去,秦天保又坐在石阶上。
“你们怎么看?”秦天保望着唐龙问道。
“这件事很怪异,我琢磨对方无论是谁,应该都是有备而来。”唐龙回答道。
秦天保点了点头,把目光转向张汉。
张汉是个想法独特而且深刻的人,虽然平时不爱说话,但每每发言都能让听者有所裨益。
“对方故弄玄虚,未必是要致二哥于死地。”张汉回答道。
“接着说。”
“孙家屯上下将近一百户人家,家大业大,不可能随便和咱们撕破脸皮。”
“那二哥呢?”
“如果不出所料,应该在西山里。”张汉望着远处的群山说道。
“为什么?”
“从他派人回来报信,到咱们赶到孙家屯,这么短时间能让整个村子连人带物一下全消失,大概只有进山一条路了。”
“进山?”秦天保跟随张汉的目光,把头转向雾蒙蒙的西山。
“他们能放弃自己的家业吗?就算一户可以,整个村子的人都愿意吗?”唐龙问道。
“你要是信邪的话,还有一种说法。”张汉低着头说。
“不要说了。”秦天保摆摆手,“鬼怪的说法容易动摇军心。”
大约又过了一个钟点,士兵们陆陆续续都回来了。
只是,每个人脸上都写满了困惑,还带着或多或少的恐惧。
整个孙家屯,所有人家,一个能喘气的活物都没有。
更令人惊异的是,那些人似乎是突然消失的。
士兵们拿回了尚有余温的茶壶和燃烧未尽的柴火,甚至还有从锅里取出来的热锅巴。
这一切,都说明这个村子原本是在正常生活的状态中,忽然一下成了现在这样。
“有没有找到打斗、聚会和集体迁徙的痕迹?”唐龙问道。
“没有。”士兵们一边回答一边摇头。
秦天保知道,这些人已经是钱怀恩手下最出色的士兵了,如果连他们都没能发现什么,估计真是没什么线索了。
“原地休整,注意警戒!”唐龙命令道。
他们从中午等到了下午,又从黄昏等到了入夜。
可是,秦天保既没等来援兵,也没等来村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