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本俊男被刺一案不仅在沦陷区造成了轰动,同时也引起了重庆的关注。
事情过去了半个月,策划这起刺杀案的幕后英雄却迟迟没有露面,这在重庆的官场上可是很不同寻常了。
局长三番五次拐弯抹角地问李淑平,这个案子究竟是不是他搞出来的,李淑平都一口否认了。
他心里很清楚,这是打死不能说的秘密。
重庆政府在华北地区的存在一共就军统和中统两家,再有就是八路军和一些民间组织了。可是这起刺杀案一看就是军统和中统的行事风格,既然军统迟迟没有出声,中统就开始蠢蠢欲动了。
尹绍光是中统负责敌后抗战的局长,这时候他站了出来,表示这次刺杀行动是中统潜伏在华北地区的同志们策划实施的。
尹绍光原本并非沽名钓誉之辈,只不过中统这些年在敌后抗战的事业上摔了几个大跟头,一直被外界诟病,他也成了顶头上司的出气筒。
他很清楚这件事应当是军统的人干的,而且很有可能就是李淑平策划的。可是他看军统一直默不作声,猜测对方有什么难言之隐,才会放弃这么好的邀功机会,于是便动了冒领功劳的念头。
但是他也不敢把这件事说死了,因此在报告中使用了很多据闻、可能、大致等不确定的词语。
即便如此,中统勇士刺杀松本俊男的英雄事迹也不胫而走,登载在转天的公报上,成为轰动一时的大新闻。
这是因为中统的负责人徐局长太需要一场胜利来挽回颓势了,所以他有病乱投医,根本没有核实事件的真伪,就迫不及待大肆宣传。
李淑平看着公报上刊登的新闻,不禁哑然失笑。
就在这时,局长打来了电话。
局长开门见山地问李淑平,中统在保定的势力几乎殆尽,他们怎么可能搞出这么大的动作?
在他看来,这件事十有八九就是李淑平干的,就算不是李淑平,也是八路军或者其他什么人,总之绝不可能是中统那些人干的。
所以他非常生气,自己辛辛苦苦干了半天,最后让对头抢了功劳。
李淑平还是一问三不知,局长问了半天也没问出个所以然,最后挂断了电话。
李淑平却产生了一个新想法:既然中统已经认领了这件事,不如就继续拿这件事做做文章,把日本人的注意力全引到中统身上,自己就有可能趁机打进中统的传统势力范围——天津。
而且,宋飞已经搞掉了天津警备局的副局长田顺,钱怀恩已经上位当上了局长。钱怀恩新官上任三把火,肯定会把矛头对准中统,这可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于是李淑平给宋飞拍了一封密电,让他立即到仙水镇与自己汇合。
与此同时,他还联络上了潘先生,也请他到仙水镇一叙。
潘先生在华北地区发展地下党组织的过程中,得到了李淑平和宋飞的支持,解决了他们很多实际困难,因此潘先生对李淑平抱着感念之情,于是欣然赴约。
三人在仙水镇望波楼的雅间里见面,从七七事变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四年有余,每个人都经历了非同寻常的际遇,风霜也悄悄刻进了他们的双颊。
李淑平心底涌上了感慨,他很想和潘先生、宋飞一醉方休,但是他不能这么做,他要把这个美好的时刻留在最终胜利的那一天。
现在他们要讨论一个重大的计划,那就是把宋飞和潘先生的队伍打进天津,然后尽最大努力找到那些潜伏在重庆政府的间谍。
所以他们要把自己人打入到伪政府系统中,钱怀恩把持的天津警备局是最理想的突破口,而这个人最好是由潘先生提供。
李淑平很清楚,重庆政府是很难守住秘密的,如果真有什么人能够让他完全信任,反倒是这些共产党人。
听完李淑平的建议,潘先生想了想,然后点了点头说道:“打入天津警备局的人员,我来安排。”
“我们手上有一份中统在华北地区的联络图。”李淑平继续说道,“这个图可以帮助您的同志尽快打入警备局的核心。”
“联络图?”潘先生好奇地问道。
“对。”李淑平点了点头,然后看了看宋飞。
“这是从重庆的情报市场中流出来的,幸亏被李队长拦截下来了。”宋飞介绍道。
“从重庆的情报市场?”潘先生又问道。
“正是。”李淑平点点头,“您知道什么情况吗?”
“你是怎么得到这份情报的?”潘先生没有回答问题,反而问道。
“我从情报市场上买到的。”李淑平回答道。
“花了多少钱?”
“二百两黄金。”
“卖情报的人是匿名的吗?”
“对。”
“我们在重庆的同志曾截获过一个情报。”潘先生说道,“有个安插在中央政府里的日本间谍窃取到了一些重要情报,但他没有把这些情报交给日本人,而是在重庆就地卖掉了,然后携款逃到了国外去。”
“什么时候的事,我们怎么没听说?”李淑平问道。
“这个人叛逃的消息是从日伪政府系统内传出来的。”潘先生回答道,“截获这条情报的特工并没有通过军统或中统,而是直接把消息送到了总裁办。”
“还有这种事?”李淑平皱眉道。
“因为这个信息涉及到两个位高权重的高官,所以被总裁办压了下来,只是派人去寻回先前流失的情报。但那些情报早已被人买走了,否则那个间谍也不可能拿到钱出国。”潘先生说道。
“那个人找到了吗?”李淑平问道。
“没有。”潘先生摇了摇头,“那个人本来就是间谍,现在涓流入江,哪里还能找得到。”
“也就是说,这件事从头到尾军统和中统都不知情。”宋飞说道,“只有总裁办的人知道。”
“没错。”潘先生点了点头。
“那个潜伏在伪政府的同志也是只和总裁办联系?”宋飞又问道。
“没错。”潘先生再次点了点头。
“您知道这个同志潜伏在哪个部门吗?”宋飞再问道。
“不知道。”潘先生摇了摇头,“这应该是总裁办的最高机密。”
“最高机密,不也照样泄露了吗?“李淑平哼道,“既然您都知道我们在日伪内部的高层有一个潜伏着的同志,那日本人不也早就知道了?”
“正是。”潘先生说道,“日伪肯定会在系统内进行排查,这位同志的处境很危险。”
“这也就是为什么我不想用自己人的原因。”李淑平叹了口气,“重庆政府没有丝毫秘密可言,我们一方面要提防敌人,一方面还要提防自己人,难呐。”
“前段时间我们忽然从西山撤离,就是因为李队长截获了这份情报。”宋飞说道,“这份联络图里不光有中统的信息,还有我们的。如果这份情报落在了日本人手里,我们估计早就完蛋了。”
“就我们所知,像这样的间谍还有很多,他们潜伏在各级政府人员的身边。”李淑平说道,“这是日本人搞出的名叫鬼面计划的渗透行动,我们的最终目的就是找到这个计划,并且破坏它。”
“没错,这可是肘腋之患啊。”潘先生点了点头,然后问道:“你们是打算以中统的联络站作为筹码打入日伪内部,然后找到这个计划?”
“是的。”李淑平快速回答道,“只有这样,我们潜入进去的同志才能获得日伪的信任,然后一步一步进入他们的核心。”
“这可要牺牲掉很多爱国志士啊。”潘先生叹了口气。
“战争总会有牺牲,如果不找到这个计划,抗战大业迟早会被那些硕鼠搞垮。”李淑平说道,“我也想过把这件事逐级向上面反映,但是我知道那样非但没有一点成果,而且会打草惊蛇。所以我是万般无奈之下才找到您,您知道现阶段我们两党的关系并不像外界传颂的那么好,我是冒着很大的风险与您见面的。”
“我知道,我也一直钦佩你的爱国情怀。”潘先生说道。
“这件事非要有人做,别人不做,只好我来做。”李淑平说道,“至于牺牲的那些人,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日本人的能力和智谋在我们之上,如果没有诱饵,我想他们不会相信的。”
“你说的也对。”潘先生点了点头。
他的目光飘向远处,心中开始琢磨执行这个任务的人选。最合适的人选莫过于史劲夫,经过这些年的历练,他已经从一个毛头小伙子成长为有能力、有担当、思维缜密、行事稳重的骨干人员。
搞情报工作不能光凭一时之勇,更要具备出色的心理素质和坚定的信仰。在这方面,史劲夫和他的哥哥史义夫都是不可多得的优秀人才。
离开仙水镇后,潘先生立刻回到了山西东部的根据地,向史劲夫下达了这个特殊任务。
史劲夫也很想再回到保定,一方面他希望和哥哥那样成为杰出的情报人员;另一方面,他想要寻找到沈傲芝的下落。自从她忽然离开队伍,从此杳无音讯,史劲夫就一直挂念着她。
潘先生为史劲夫安排了新的身份:一个刚从北平通信专科学校毕业的学生,家族在东南亚经商,他不愿意离开中国,于是辗转到天津找工作。
此时,天津警备局正在大张旗鼓地对外招募新人。
钱怀恩自从当上警备局长以后,就开始以清除田顺余孽的名义进行人员清理,不光是田顺的旧部,甚至连上任局长的人都被他清理了出去。
上任局长控制最严密的部门就是情报处,这个部门也是警备局最机要的部门之一。所以钱怀恩迫切需要新人填补这个部门的空缺,尤其是具备专业特长而又背景清白的年轻人。
史劲夫顺利通过了考试,他的面试是钱怀恩亲自主持的。钱怀恩对这个仪表堂堂的小伙子印象很好,见他对自己的问题对答如流,思维敏捷,条理清晰,当场就决定录用他。
就这样,史劲夫成为天津警备局情报处的一名工作人员。
在日本顾问的授意下,钱怀恩展开了三次大规模的搜捕行动,共抓获了抗日人士十二名,破坏了两个地下联络站。
在这个过程中,史劲夫表现出色,于是便更受钱怀恩和钟福的赏识。
尤其是钟福,他本身没读过什么书,却主管最需要专业知识的情报处,时常感觉力不从心,因此对这个有知识又聪明的年轻人格外看重。一个月的时间里,史劲夫就成为钟福身边的人,甚至开始和钟福一起审讯被捕的抗战人士。
钱怀恩和钟福从军多年,深知内奸的危害性,当然不可能完全信任这个新人,所以史劲夫一直没有接触到警备局的核心秘密。
他需要通过立下大功来获取两人的信任,正当他一筹莫展的时候,潘先生送来了一个中统高级联络站的情报。
如果能破坏这个高级情报站,不要说史劲夫,就连钱怀恩下半年的任务也完成了。
但是一个初出茅庐的年轻人怎么可能获得如此重要的情报呢,所以他需要一个巧妙的方式来打消钱怀恩对他的疑惑。
他思来想去,最好的方法就是苦肉计。
枪声响起,史劲夫倒在人头攒动的街头。巡警听到枪声后迅速围拢过来,他们把史劲夫送进医院,枪手却早已跑掉了。
钟福接到报告立刻赶到医院,看到了胸口缠满纱布,奄奄一息的史劲夫。
史劲夫用尽全部力气从挎包里取出一个牛皮纸袋,交给了钟福,然后昏了过去。
等他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钱怀恩正站在他面前。
他想挣扎着起身,但是很快就被伤口折磨得倒了下来。钱怀恩立刻走到床边,轻轻按了按他的肩膀,示意他不必起身行礼。
史劲夫望着钱怀恩,许久才缓缓道:“局长,那个东西您看到了吗?”
“看到了。”钱怀恩点了点头。
“那就好。”史劲夫喃喃道。
“我问你,这个东西你从哪里搞到的?”钱怀恩轻声问道。
“前两天我们在检查无线电信号频段的时候,偶然发现有人使用加密信号,而且这种加密方式和我们不一样。”史劲夫有气无力地说道,“于是我就警惕起来,顺藤摸瓜找到了信号的位置,发现是一个敌台。我去的时候那里没有人,于是我就在屋子里翻了翻,找到了这个纸袋子。我拿着袋子出来的时候正巧碰到对方回来,他们见我可疑,就拔出手枪想要挟持我。我拼命跑到大街上,结果还是被他们打到了。幸亏巡警来得及时,他们没敢追上来。”
“那个地方你去查勘过了吗?”钱怀恩转身望着钟福问道。
“去了,但是已经人去楼空。”钟福回答道。
“这个纸袋子里的东西你看过没有?”钱怀恩向着史劲夫问道。
“没有,时间太紧,来不及看。”史劲夫摇了摇头。
“你小子还真是一员福将啊。”钱怀恩点了点头,“你是立下大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