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津警备局原局长因码头斗殴案被调离,副局长田顺因勾结中统情报人员被查办,副局长钱怀恩擢升为局长。
钱怀恩在日记中感悟道:命运是一种看不见摸不着的力量,无论你身在何方,它都会推着你到达你应该在的地方。
他从幼年起开始写日记,参军后中断了这个习惯,直到他的孩子出生,一种强烈的情感忽然从他内心深处喷薄而出,让他情难自抑,于是写了一篇日记以纪念,接着他又重新捡起了这个习惯。
他不仅写日记,还时常回看之前的日记,他认为这是自处和自省的最好方式。
他在日记里看到自己这些年的心路历程:开始担任天津警备局副局长的时候他非常谨慎,甚至有些自卑;当他逐渐适应了摩登生活,一身的土气和匪气都被流光溢彩洗之后,他开始认为这才是真正的自己,这才是自己应该拥有的生活。
凡事一扯上应该二字,表面上什么都没有改变,但是一切全都改变了。因为人的心态发生了改变,而这种改变早晚会让现状面目全非。
自从他认为自己应该拥有这样的生活以后,一颗不满足的种子就悄悄种进了他的心田,然后生根发芽。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开始觊觎局长的位子,这让他慢慢开始痛苦,因为他距离这个位子看似一步,却遥不可及。
其实就算当不上局长,以他现有的职务和权力,就足以在天津过上很优渥很体面的生活。但人就是这样,当他的一切物质要求都被满足了以后,精神层面的需求就会像附骨之蛆一样折磨他,让他陷入比忍饥挨饿还要痛苦万分的境地。
对于钱怀恩来说,站在局长身后,听局长讲话,为局长鼓掌,还要提防着同僚田顺搞自己的小动作,这简直比当年被敌人追得满山东乱跑还难受。
现在他终于如愿以偿当上了天津警备局局长,成为津门最有权势的人之一。生活上,他家中一妻三妾,一儿一女,现在两个小妾又都怀孕了。
钱怀恩走上了人生的巅峰,但眼前又出现了一座高山。
这座山比之前他爬过的所有山加在一起还要高,他已经有些疲倦了,但是他还想继续攀爬,尝尝站在那座山峰上的感觉。
这是因为他缺乏安全感,他害怕某天一早醒来后,眼前的一切都成了镜花水月。他得到的越多,这份恐惧就越强烈。所以他必须去争取更高的位置,才能保住他现在的生活。
而且,他周围的所有人都在不遗余力地怂恿他,要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于是他开始着手一个野心勃勃的计划,打造一支忠于自己的精兵。
他不能在天津公开招兵买马,任何人都不敢这样做,于是仁和镇成了最好的选择。
刘宗明也有同样的需求,两人一拍即合,在仁和镇建立了一所警校。
秦天保作为他们最信任的人,理所当然成为这所警校的负责人。
但是刘宗明和钱怀恩让他一个月的时间里培训出二百名学员,这点时间别说完成培训,就连把人数招募齐都来不及。
所以秦天保很苦恼,于是便向吴佳惠诉苦。
吴佳惠听完他的麻烦,眼睛一转,不动声色地说道:“既然如此,为什么不用现成的人呢?”
“什么现成的人?”秦天保问道。
“曹队长手下现在已经有一千人的队伍了,怎么还挑不出二百人?”吴佳惠循循善诱地说道。
“你是说,先用曹队长的人顶上去,然后再招募新人补充进去?”秦天保问道。
“是啊,这样既满足了他们的要求,又不至于找来背景不清楚的人。”吴佳惠说道,“那可是刘司令和钱局长的亲兵卫队,万一招进来个把奸细,你不是罪莫大焉了?”
“曹队长的人我们倒是可以放心。”秦天保点了点头。
“你可以随时招人,招来的新人放到曹队长的队伍里培训考察,每招进来一批,就从曹队长那里提上来一批去警校进修,这样两边都不耽误,还能给弟兄们一个盼头。等哪天他们下令暂时不扩充队伍了,剩下的人也可以安置到曹队长那里。反正都是上面拨经费,又不用咱们自己养着,你怕什么?”吴佳惠说道。
“你说的有道理。”秦天保点了点头。
“老曹这个人很精明,如果有什么不三不四的人混进来,他肯定能看出来。”吴佳惠继续说道。
“这一点我对老曹很放心。”秦天保又点了点头。
“至于警校的事情,我看也别你一手把着了。”吴佳惠把削好的苹果递给秦天保,“一个好汉三个帮,你全身是铁能打几颗钉子。这些事让唐龙、张汉他们做就行了,一方面也给你省省心,再一方面也锻炼锻炼他们。以后你要是当了北平警备局局长,总得有几个得力的助手不是?到那时候现培养哪儿还来得及啊?”
“我可没想过当什么局长。”秦天保咬了一口苹果,笑着说道。
“你现在可以不想,但是有些事情,还是得提前做好准备。”吴佳惠说道,“我觉得以你的人品和才干,北平警备局都埋没你了。”
“真的?”秦天保问道。
“当然是真的,要不然我为什么跟你?”吴佳惠看着秦天保说道。
“你的见识和才干比我强。”秦天保由衷地说道,“有你和娄先生在,我心里就安心了。”
“我一个女人家,能有什么大作为?”吴佳惠叹了口气,然后笑着说,“我就盼着我的夫君能出人头地,成就一番大业。那样我就心满意足了。”
“依你说,这个警校让谁管比较好?”秦天保问道。
“唐龙和张汉谁都可以。”吴佳惠说道,“赵占魁在安成县坐的挺稳,所以尽量别动他。赵占元我想着让他回北平,从这边发出去的人,到那边得有人接着,要不还不都放了羊了。”
“你说得对。”秦天保点点头,“占元回来后,我还真没给他找到合适的差事做,你说的这个差事就很好,也适合他。而且他已经在北平安家了,总在这边也不好。”
“咱们也在北平安家了。”吴佳惠接口道。
“是啊。”秦天保笑着说,“咱们的新家还没住热乎,就又回来了。”
“这也正是我要说的。”吴佳惠转而换上一副严肃的表情说道,“既然你现在已经上了北平这个新台阶,就应该在上面站稳了。刘司令现在看重你,那是因为他现在还没建立自己的圈子,而且你对他有救命之恩。如果你老是不在他眼前,时间长了,等各式各样的人把他围住了,你就自然而然被疏远了。”
“会吗?”秦天保问道,“我不在他身边是去给他卖命,他难道不知道吗?”
“知不知道是一回事,情感是另一回事。”吴佳惠说道,“他当然知道你在做什么,但是如果你们总见不到面,没机会联络感情,终究也会生疏的。到时候再有别有用心的人一挑拨,你就麻烦了。”
“还有人挑拨?”秦天保皱眉道。
“你以为呢?”吴佳惠提高了声调说道,“你现在的地位那可是让多少人都眼红的,这是他们打破头都挣不到的好机会。你说他们会不会想方设法把你挤兑走,然后取而代之?”
“刘司令未必听信他们的吧?”秦天保问道。
“你觉得刘司令是君子吗?”吴佳惠反问道。
“这……”秦天保一时语塞。
“就算是真正的君子,也免不了受到俗情的干扰。”吴佳惠说道,“你听说过三人成虎的故事吗?”
“没有。”秦天保摇了摇头,“你跟我讲讲。”
“说的是古代一对君臣之间的故事。”吴佳惠说道,“皇上想让一个大臣外出带兵打仗,大臣就对皇上说,如果有个卫兵跑来和您说大街上有个老虎,您相信吗?皇上说当然不相信。大臣又说,如果这时候又跑来一个卫兵和你说大街上有老虎,您相信吗?皇上还是说不相信。大臣接着说,如果来了第三个卫兵跟您说大街上有老虎,您相信吗?这时候皇上犹豫了,说既然三个人都这么说,那大街上肯定是有老虎的。大臣就说,其实街上没有老虎,只不过三个人说有,您就会相信。我在外面做官,肯定会有人诬陷我,一个人说的时候您可能不信,但是三个人说,您就相信了,认为我就是他们说的那样。这就是三人成虎。”
秦天保认真听完这个故事,然后问道:“你的意思是?”
吴佳惠看着秦天保说道:“咱们不能给别人三人成虎的机会。”
秦天保点了点头,又问道:“如果我回去的话,你觉得警校交给谁比较好?唐龙还是张汉?”
“以我的看法,把唐龙留下来好一些。”吴佳惠回答道。
“为什么呢?”秦天保问道。
“唐龙是个有主心骨的人,把他留下,以后万一这边有什么事情,他还能拿个主意。”吴佳惠分析道,“张汉办事细心,留在你身边办事更好。”
“嗯。”秦天保点了点头,然后笑着问道,“夫人还有什么要交代的?”
“你看,你又嬉皮笑脸。”吴佳惠瞪了秦天保一眼说道。
第二天上午,秦天保召集了唐龙、张汉、赵占魁、曹世杰和常安开会,把他和吴佳惠商量的结果告诉了他们。常安是警校的军械供应商,因此也参加了会议。
常安是个非常聪明的人,他知道什么话在什么时候说最合适,什么时候不说话最合适,在整个会议过程中,常安就一句话没说。直到秦天保宣布散会,其他人都到外面喝茶的时候,常安才坐到了秦天保身边。
“怎么?常老板?”秦天保笑着说道,“刚才看你一直不说话,就想到了你肯定有什么机密事要私下和我说。”
“没什么机密事。”常安笑着说,“我有个事情想请您帮忙?”
“别这么见外,有什么就说什么,说了我也不一定能办。”秦天保说话的心情非常放松。
“现在有笔很不错的买卖,但是有风险。”常安小声说道。
“什么风险?”秦天保看到常安神秘兮兮的表情,也不由得严肃起来。
“往那边运一些物资。”常安继续小声说道。
“你疯啦!”秦天保忍不住叫了起来,然后四处望了望,看到周围无人,才低声说道,“这么做是要杀头的!”
“我知道。”常安点了点头。
“知道你还跟我提?”秦天保质问道。
“但是这个生意……不得不做。”常安欲言又止地说道。
“不得不做?”秦天保皱起眉头,“你倒说说看,为什么不得不做?”
“这是方公子……”常安话说一半就收住了声。
“方公子?”秦天保问道。
“对,就是华北联省副主席方振平先生的公子……”常安小声说道。
“他为什么要干这种买卖?”秦天保问道,“他不知道这是多大的罪过吗?”
“他知道,他老子就是副主席,他能不知道吗?”常安说道,“方公子是这项生意的幕后老板,我们都是给他跑腿打工的。”
“他既然知道,为什么还要明知故犯?”秦天保问道。
“三爷,您猜这个生意的利润有多高?”常安反问道。
“不知道。”秦天保摇了摇头,“三倍?五倍?”
“不是。”常安摇了摇头,停顿了片刻才说道,“七十六倍。”
“啊!那么高?”秦天保也是大惊失色。
“这个利润,足够让任何人铤而走险了。”常安说道,“一百元的本金,一次就是七千五百万的利润,只要半个月的时间。”
“半个月?”秦天保问道。
“对,从天津港下船,上火车,到仁和镇,转车,到河南,交给对面的人。”常安说道,“整个过程的细节我不清楚,但是仁和镇这段,连停带转车,一共三天。这三天只要不出事,三百万到手。”
“三百万?”秦天保张大嘴巴问道。
“对,三百万。”常安说道,“这个过程中您什么都不用做,只要不添乱,这钱就挣下了。”
“我要是不干呢?”秦天保盯着常安德眼睛说道。
“不管您干不干,他们都得从仁和镇过。”常安也盯着秦天保的眼睛,“您觉得他们还会让您舒舒服服在这里呆下去吗?”
“你的意思是他们还敢对我下手不成?”秦天保质问道。
“这个利润,谁都会对您下手。”常安小声说道,“您想,您就挣个过路钱,还一天一百万,他们能挣多少?您要是挡着他们发财,他们能答应吗?”
“你的意思是,我就是答应也得答应,不答应也得答应?”秦天保问道。
“我已经替您答应了。”常安回答道,“咱们没有不答应的选择。”
“反了他们!”秦天保用力拍了下桌子,“还有你……”
没等他把话说完,常安就按住他的手说道:“三爷,您听我把话说完。”
“好,你说。”秦天保说道。
常安放开秦天保的手,停顿了一下说道:“第一,如果当时我不答应他们,现在咱们就已经见不着面了。第二,方公子是大腿,咱们背后的刘司令和钱局长加在一起也不够一根胳膊粗,这场手腕儿咱们没法掰。第三,我打听过了,所有货物都是南方****急缺的急救物资,成千上万的伤员眼巴巴地等着救命呢,咱们干了未必能积德,不干肯定损德。第四,这事儿压根就不用咱们操心,只要不挡人家路,咱们就能稳稳把钱收了,这是人家敬咱们的酒,咱们要是不喝,那就只能喝罚酒了。”
“还有吗?”秦天保听完常安说了一大通,然后问道。
“最后一条。”常安小声说道,“三爷,咱们犯得上跟他们较劲吗?您对日本人真就那么忠心吗?”
秦天保良久没有说话,最后叹了口气,缓缓道:“万一东窗事发……”
“就算东窗事发,也处理不到您的头上。”常安说道,“所有的事情我兜着,他们就算给钱也是给到我这里。到时候您给我安排条退路,我一走了之,给他们来个死无对证,谁拿您都没办法。”
“既然这么简单,他们为什么还要给我们这么多钱?”秦天保问道。
“因为利润大到他们心里都犯嘀咕了,所以花钱买平安。”常安回答道。
“也只好如此了。”秦天保点了点头。
“回头我和曹先生联系,让他派得力的人盯好货场。”常安说道,“只要车出了仁和镇,就和咱们没关系了。无论这批货是否能交接成功,咱们的钱都能拿到手。”
“好,这样说来咱们的风险确实不大。”秦天说道,”这笔钱就放到你那里运作吧。”
“您放心吧。”常安认真地说道。